此時會議室靜的有些怕人,連心臟的跳動都能聽到,如同打鼓般,咚咚作響。
當然了,也不排除是牟其仲已經快要氣炸,心臟跳動不由加快的原因。
不僅牟其仲氣鼓鼓的看著方辰,看方辰能給他怎么樣一個說法,就連牛永軍和馬奇他們也一臉緊張的看著方辰。
說實話,他們覺得二八分成已經不錯了,畢竟現在局勢很簡單,沒了方辰,他們絕對做不成倒賣飛機的生意,但方辰沒了他們,依舊能做。
也就是說,他們面對方辰,其實并沒有什么討價還價的余地。
如果不是知道牟其仲的性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更不受脅迫,他們現在就想替牟其仲答應下來。
“牟總你真覺得八二分就沒法做下去嗎?”方辰看著牟其仲,一字一頓,認真的說道。
牟其仲瞬間就想開口,可是一道念頭從腦中閃過,他不由的猶豫了起來,眉頭緊皺的盤算起來。
他之前心里也算過了,說實話,一架飛機掙一千多來萬的生意,他有好不做的,或者說傻子才不做!
而且說不好聽的,方辰沒把他那兩架飛機給卡死,他可以覺得方辰幼稚,可笑,不夠成熟,如果換做他,絕不會如此這般云云,但這個情,他必須要承方辰的。
就算他這輩子,嘴上永遠不承認,這都是事實。
現在如果真八二分了,一架飛機掙個六七百萬的,他就無法接受的?
他牟其仲不是眼里只有大錢的人,去年在琉璃廠蹲在街上賣竹編,一分錢沒掙到,反而算上伙食費,住宿費還賠錢,他不也去了。
只是說,他憋屈啊!
屢屢栽在方辰手中,他不甘心而已!
他想掙個面子!
想到這,牟其仲突然覺得方辰比他還要冷酷,還要無情,他還講個面子,而在方辰這里只有赤果果的利益,利益是一切的準繩。
他突然有種明悟,他只所以能在這里,只是因為他能給方辰帶來利益而已,無關其他。
說實話,他是不舍得放棄的,自從接到周立群說方辰要見他的消息,他瞬間感覺自己生命的火焰被點燃了,他的精神支柱突然又回來了,他又有實現夢想的可能了。
另外,他感覺出來了,方辰這是話里有話啊。
“你從蘇維埃航空工業部買飛機是什么價格?”牟其仲突然問道。
“換算成華夏幣的話,大概三千五六百萬吧。”
方辰微微一笑,顯然自己沒看錯牟其仲。
聽了這話,牟其仲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里更是把瓦里西和米爾哈伊罵的狗血淋頭,他雖然知道方辰買飛機的價格比他便宜的多,但沒想到足足便宜了一千萬!
牟其仲覺得自己的心臟都是揪心揪的疼,一架飛機虧一千萬!
“那從國內采購的價格哪?”牟其仲又問道。
方辰看了一眼馬昀。
馬昀點了點頭,然后從文件包里徑直拿出了一份單子,說道:“香皂,我們的采購價格平均兩毛三分一塊,牟總的采購價是兩毛五一塊,魚罐頭我們的平均采購價格是三塊一毛一盒,牟總的采購價是三塊八一盒,每盒一百個打火機我們的平均采購價格是十二塊二,牟總的采購價是十六塊……”
牟其仲頓時忍不住了,一把將馬昀手中的文件給搶過來,仔細的看了起來。
馬昀聳了聳肩,一臉的無所謂,如果別人做出這樣的舉動,他還能奇怪,但自己面前的畢竟是牟其仲,他不奇怪,真的一點都不奇怪。
這一看,看的牟其仲和牛永軍,馬奇等人冷汗直流,馬昀手中的文件詳細的寫明了他們采購所有貨物的名稱,廠家,價格,足足上千種,旁邊還有方辰自己的拿貨價格。
平均下來,方辰拿貨的單價足足比他們低了百分之二十不說,更恐怖的是,他們拿貨的價格,方辰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連這些都知道,那不用說,他們從蘇維埃航空工業部購買飛機的價格,方辰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突然間,牛永軍和馬奇他們覺得自身好像沒有任何的秘密可言了,如同赤身果體的站在艷陽天下面,一覽無余。
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方辰的掌握當中。
牟其仲面色沉重的將文件放回到桌子上,他剛才雖然心中一驚,但是現在已經想明白了,對于尋常人來說,他們的拿貨價自然是秘密,但方辰是尋常人嗎?
想要拿到這些,甚至阻止那些廠商給他供貨,都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他感覺心中沉重的是,方辰所展示出來實力!
讓他毫無反抗,甚至絕望的實力!
而且他現在也明白了方辰話中的意思。
方辰的意思很清楚,即便二八分成,他牟其仲其實最后拿到的錢,并不會少于他之前的預計。
“方總,實力雄厚,這二八分成,我認下了。”牟其仲眼睛輕輕閉上,緩緩說道。
方辰點了點頭,他既然敢提,就自然有把握讓牟其仲同意,要不然他費這勁干嘛。
“但!”
突然牟其仲睜開眼睛,眼中有一道厲芒閃過。
“但我有兩個要求,希望方總可以同意,如果方總不同意,那我就只好謝謝方總您的好意了!”牟其仲面色凝重的說道。
方辰眉毛一挑,有些詫異,說實話他第一次從牟其仲的嘴里,聽到您這個字,即便上次把牟其仲打的那么慘,牟其仲也沒這么說過。
“牟總,請說。”方辰正色道。
“第一件事,方總是否允許我拿我自己掙的錢,去倒賣飛機?”牟其仲說道。
方辰想了想,輕輕的點了點頭,“可以,但掙的錢我要五五分成,這個沒問題吧?”
雖然他不出資金,但是最關鍵的渠道和關系是他的。
“好!”牟其仲干脆利落的說道。
只要方辰能同意,他就不會虧,至于說方辰多賺多少,他已經想開了。
說到這,牟其仲的神情突然有些疑遲,深吸一口氣,醞釀了數十息之后,這才緩緩說道:“我想對外宣傳的時候,說這些飛機都是我牟其仲賣過來的。”
方辰頓時愣住了。
馬昀和吳茂才更是近乎于石化,誰也沒想到牟其仲醞釀了這么久,竟然提了這么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
方辰率先醒悟過來,目不轉睛的看著牟其仲,好了許久,這才幽幽的說道:“牟總,你這是何苦那?”
馬昀此時也領悟了,神情有些微妙的看著牟其仲。
他今天算是見識到了,馮倫他們說牟其仲政治情結太嚴重,是怎么一回事了。
都到了這種地步,還想去獲得什么潑天大的名頭,然后借此去窺視一下,那些本不該商人窺視的東西。
“我希望,方總您可以同意。”牟其仲的眼睛微動,竟透露出些許哀求的意味。
這大概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機會。
“牟總,我最后再勸您一次,就當個商人,活得輕松快樂點,不好嗎?”方辰語氣真摯,誠懇的輕聲說道。
說實話,他有時候實在理解不了牟其仲,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想,鬧的三次入獄,兩次被判死刑,妻離子散,最無奈的是散的,還是個干兒子,并且讓小姨子,從二十來歲的大好年華一直等他到五十歲,這樣值得嗎?
而且他真一直覺得,牟其仲的出發點就是錯的,牟其仲一直以為是他名氣不夠大,做出來的事情不夠轟動,所以上面才沒有看到他的才能。
正因為如此,牟其仲才會在罐頭換飛機,俄羅斯放衛星之后,繼續說出什么炸開喜馬拉雅山,將青藏高原變成塞上江南,把滿洲里給改造成北方香江,什么開發西伯利亞,毫不切實際,甚至妄想的狂言!
“希望方總能夠成全。”牟其仲神情激動的說道。
“這算不上什么成全,牟總既然希望這樣,那就這樣吧。”方辰搖了搖頭,不再勸了。
說實話,在投機倒把罪還沒有消除的今天,倒賣飛機并不是什么好名聲,只是說大家的目光被倒賣飛機背后的一個多億財富所吸引了而已。
在牟其仲淪為首騙的時候,這其實也是一條別人用來攻擊他的罪名。
而關鍵問題是,他方辰還需要這樣的財富神話來提高他自己嗎?
不需要的,一點都不需要,方辰覺得在外界看來,他的形象還是正面一點的好,最好不要有任何的瑕疵。
既然牟其仲愿意替他背這個鍋,說個不好聽,他真是求之不得!
“謝謝!”牟其仲對著方辰鄭重其事的說道。
從一刻起,他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如鳳凰涅槃般。
“牟總,合作愉快。”方辰輕輕的和牟其仲握了下手,然后便離開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吳茂才頓時忍不住了,開口問道:“九爺,您為什么要把倒賣飛機交給牟其仲,而且還給他兩成的錢!”
方辰揉了揉自己有些頭痛的腦袋,無可奈何的看了吳茂才一眼,“我不跟牟其仲合作,難道讓你去倒賣飛機啊?你要是能干,我把這事就交給你,然后再給你加一成錢,分你三成。“
聽了這話,吳茂才瞬間就啞巴了,他跟了方辰這么久,方辰和別列佐夫斯基為了倒賣飛機之間通了多少的電話,發了多少的文件,他可是清清楚楚的,中間涉及到的環節幾十個,而且俄羅斯和國內的都有,這哪是他能處理了的。
方辰輕嘆了一口氣,說實話,為什么找牟其仲,對于他來說,最大的原因就是沒人,真的沒人。
這畢竟是賣飛機,不是賣自行車,價值好幾個億的生意,需要注意的事情,打通的關節實在是太多了,更別說還牽扯到的是兩個國家,不是他上下嘴皮子一磕,這飛機就能賣出去的。
沒一個得力的人手在其中把控大局,行嗎?
為什么從跟米爾哈伊敲定賣飛機,到現在正式交付,隔了這么久,就是因為沒人啊。
別列佐夫斯基自己手里面還有汽車聯盟這一大攤子的事情,前幾天跟他匯報的時候,還說在烏克蘭邊境跟人火并了,連裝甲車都用上了,那能天天盯著飛機這點事。
至于說其他人,掰著指頭算一算,他手底下拉出來能打的,能獨當一面的,哪一個不是忙的腳打后腦勺,相對輕松一點的馬昀,英姐都向他告狀了,要不然他能放馬昀回家探親去。
金至江到是好一點,似乎可以抽出來,但他再這么抽下去,且不說段勇平會不會同意,他自己都于心不忍,這金至江再一走,段勇平真成光桿司令了。
其實在他看來,他就是花百分之二十的干股,雇牟其仲給他當個高級管理人而已,就是如此。
另外一點,就是牟其仲這個人了。
太能折騰,完美的詮釋了百折不撓,不屈不撓是什么樣的。
他本來真以為,在燕京那次,給予其的打擊夠大了,牟其仲不說回家養老吧,最起碼能消停消停。
可誰知道,硬生生的是繞過了他,又跟古比雪夫飛機廠聯系上了,弄了兩架飛機。
他能怎么辦?
繼續把牟其仲卡死?讓其永世不得反身?
他是個商人,不是殺手,商人講究和氣生財,多條朋友多條路,少個敵人少堵墻,明明是合則兩利的好事,為什么非要爭個你死我活哪?
沒道理的,真是沒道理的……
這就是他為什么找牟其仲合作的理由。
方辰自嘲的笑了笑,他還是太天真了,他以為他給予牟其仲巨大的打擊,就能改變牟其仲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不是牟其仲了。
牟其仲小姨子對牟其仲的總結,恐怕是最能體現牟其仲是怎么一個人的。
“老牟確實是一只無腳的鳥,他只能飛翔,卻又沒有好的空氣——他必須要在南德的路上走到底,但資金不夠,環境不暢,力量不濟。于是他只能不斷造勢,不斷許下諾言,夸下海口,以期吸引眼球,得到支持,并弄來鈔票。因為在他看來,他若停下來,就只能是死路一條,而繼續往前走,也許可能柳暗花明。”
牟其仲最后在監獄里待了十八年,七十五歲出獄,還鬧著要復興南德,重啟滿洲里計劃,跟一群人開什么南德復興會議,印發《南德智慧文明生產方式及其發現過程》的小冊子。
他在監獄中打熬身體,準備效仿經營之神,石油大王,阿曼德·哈默一樣,工作到九十一歲,他認為自己還能再承受二十年的高強度工作。
就這樣一個人,可能放棄嗎?
恐怕在牟其仲的腦子里就沒有放棄這兩個字。
說個不好聽的話,除非他把牟其仲給弄死,再要不然就是牟其仲找到了一個所謂更有可能實現他目標的機會。
除此之外,真的牟其仲能跟他一直糾纏著,至死不休的那種,他相信牟其仲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完成自己的目標和夢想。
雖然他覺得其可憐可恨可笑,但沒辦法,這就是牟其仲。
只是牟其仲的夢想,恐怕一輩子都沒完成的可能。
如果他成功了,反而是對那些老老實實,辛辛苦苦,不投機倒把,朝著自己目標一步步走去的人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