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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瑣記(三)

  隨著馮保在內廷影響力的消退,張居正會同葛守禮、朱希孝、陳矩等朝廷大員,就王大臣案終于有了會審結果。

  朱翊鈞當時并未掌權,等他將王大臣轉至錦衣衛關押時已經晚了,王大臣被喂了啞藥,后續究問已經難以進行。

  張居正在獲得李太后和朱翊鈞首肯后,在正式奏章中,對本案的關鍵人物馮保家奴辛儒的失蹤隱去不奏。只奏說王大臣身懷利刃,直入宮廷,謀擬之心已昭,結案并判斬首。

  張居正在奏章中說:“宮廷之內,侍衛嚴謹,若非平素曾行之人,豈能直面君上。”又說:“望皇上敕下司禮監官,遵照律令嚴行申飭,有犯令者,必罪勿貸。”

  司禮監批紅道:“如卿等議行。著司禮監眾官嚴實宮禁。若有不按祖宗律令,懈怠慢法者,查實究罪。”

  朱翊鈞則另起一行寫到:“京畿首善之區,必政肅風清,乃可使四方觀化。”

  “朕近覽錦衣衛奏報,經年以來,京師人心怠玩、法紀廢弛,置四方無籍之人潛藏,不法之徒多有。稱“大俠”者,以武犯禁,卻多稱善者而官府不問;稱“會首”者,團聚群氓,斷訟理事,宛然縣官也!”

  “著兵部都察院并輯事衙門督率巡捕、巡視、順天府等官,施行嚴打。京師地面,流氓、地痞乃至城狐社鼠之流,一體緝拿,都問罪究治。嚴打期間,有以權涉法,干預訟事的,刑部必舉都察院查實奏來。各部府官再有懈怠嘻玩,誤公事者,也都一體治罪不饒。”

  旨意頒下,兵部和順天府都上了謝罪奏章。朱翊鈞請示了李太后之后才批到:“知道了,且戴罪圖功。”

  隨著詔旨頒行,兵部、刑部、順天府和大興、宛平等二十余縣投入到熱火朝天的嚴打行動之中。一時之間,舊案翻起,新案窮追,觸目驚心。京師地面的“扛把子”、“混街龍”紛紛偃旗息鼓,錦衣衛、東廠等珰頭也趁機拉攏人才,擴充勢力。

  不到兩個月,嚴打成效斐然,那沒大背景還敢作惡的或有大背景但罪大惡極的抓了不少,各監獄人滿為患,京師地面為之一靖。

  大理寺諸官見案件卷宗堆積如山,不免各處訴苦。一次張居正在皇帝日講時,把大理寺的訴苦當頌圣的話兒講了。朱翊鈞寫了六個字給張老先生道:“讓大理寺按這原則審。”

  張居正見紙條上寫:“從嚴、從重、從快”,苦笑道:“難免冤獄也。”

  朱翊鈞道:“不然,可以試行民意決獄。將那人犯都綁了游街,被唾罵者多的,重判。同情善待者多的,遠流。”

  張居正聽了心中一震,他伺候三朝帝王,最近這五六年,更能常近天顏。可是從隆慶帝身上,卻從未如此明顯的體會到帝王和臣子之間的思路差異。

  從朱翊鈞角度看,如此處事也與后世自己的理念不符。但還是那句話,屁股決定腦袋,在帝王之位上坐了幾個月,他的言行逐漸向帝王方面轉變,不足為奇。

  京師百姓可是見了西洋景了。進入夏天以來,京師內有帶大牌子被綁了游街的;罪大惡極,決不待時到西市吃刀的;有被打板子的;還有些高端的熱鬧——如女子被去衣杖刑的。

  京師的老少閑漢上午去看游行,午時去看殺頭,下午去衙門看杖刑,如同趕場一般,飯都顧不上吃。

  京師之人最是愛褒貶國家大事,也有消息渠道,不免將皇帝之嚴打政策拿出來討論。

  有的就道:“俺大舅子的五姨媽家里的丫頭在楊老大人府上做針線。聽楊老先生說,此番皇帝被元輔攛掇,下圣旨說——

  見邊上的人都伸長了脖子看向自己,這位得意道:“若有犯過的,俱都殺頭;若有奸淫、人命等事,俱都剮。是太后慈悲,這才勸住。”

  這聽的道:“皇帝小小年紀,心卻狠也!”

  沒想到旁邊一聲斷喝:“狗囊的住嘴!要我說,這北京城里該殺殺、管管了——你老姨家二扁頭流遼東了罷,回不來才好哩!”

  “你不就是被二扁頭打了兩個嘴巴子嗎?留點口德罷!”

  “再說,再說,就去衙門告你和二扁頭一伙兒的!”

  話不投機,不免打在一處,夏天陽光下塵土飛揚,雙方都滿頭大汗,邊上圍了一圈兒叫好的。

  .....

  京師嚴打的消息傳至天下,有些地方官就有樣學樣。

  每日都有分布在兩京各省的錦衣衛情報報至京師,匯總在錦衣衛總部的情報研究室,專由情報熟手做成內政專報送到朱翊鈞處。

  朱翊鈞覽奏時,將施行嚴打的地方官姓名都細細記了,待以后提拔使用;把沒跟著自己政策走的名字也細細記了,預備有機會就廢黜幾個。

  此日覽奏,錦衣衛報總督王崇古在宣大、山西大張旗鼓的開展“治平安,抓私易”活動,聲效斐然。朱翊鈞對王崇古有點印象,但不太了解其人,起先見他在奏疏里要經文、僧人,知道他至少在民族政策上是個明白人。

  ......

  而此時,這個明白人正在和稱病回家的外甥進行密室之談。

  時人尤其是高官顯爵者在家里所設的秘密會談所在,或者是四面寥廓無法有人潛藏的場所——如張居正的書房。也有的在花園假山之間設計密道,以心腹仆人把守,談話人在不透音的密室中談話——如王崇古總督府的花園密室,此密室也可做他用,卻不宜細講。

  雖是密室,但其間裝飾奢華,令人瞠乎其后。此番密談二人一個是宣大總督王崇古,一個是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張四維。

  張四維父親是鹽商、外公經營漆器兼做軍糧運輸,都是家資巨萬的大商賈。其姑父、姨夫、二弟的岳父、五弟的兩任岳父,都是山西著名的巨富。

  而其舅舅王崇古是宣大總督、其同鄉兼兒女親家是吏部尚書楊博。由此,圍繞著張四維,形成了后世鼎鼎大名的官商集團。

  張四維和高拱關系不錯,也通過身后龐大的財力獲得了高拱的首肯,提拔他不遺余力。去年高拱被張居正和馮保聯手驅逐回了老家,張四維焉能立于危墻之下?立即報了病假,回老家蒲州讀書去了。

  此時的密室之中,發生的甥舅二人的對話,卻是駭人聽聞的。因為說話的人,秉承了他們血脈中優良的商人基因,看問題是極其現實的。

  張四維先問自家舅舅,問:“依舅舅看,這大明國祚還能有多少年?”

  王崇古道:“依我之見,若無商鞅、管仲那樣的人物,殆五十年而已!若有非常之變,不過二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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