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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后手

  朱翊鈞一出聲,眾人都圍攏過來,張居正激動的大胡子直顫,嘴唇都有些哆嗦,莊靜嘉和兩宮更是激動的流出了眼淚。

  朱翊鈞其實在張居正等人進殿的時候已經有些恢復清醒,迷迷糊糊間聽到了后面的議論,對張宏的遺書也都聽見了。

  他先前之所以沒有出聲,主要是要看看莊靜嘉能否妥善處理和李太后之間的關系,對其政治敏感性進行判斷。待聽得莊靜嘉言辭懇切留住了李太后,心中暗喜,覺得皇后真可以托付大事,這才裝作才醒。

  骨折雖然讓他疼暈過去,但接完骨頭后,朱翊鈞此時只是感覺傷處悶疼,頭也有些發暈,其他并無太多不適。

  聽完莊靜嘉將此前的處置情況說了一遍之后,朱翊鈞先對李太后道:“母后不必多想。張宏雖然標榜自己為家國社稷而謀逆,其實不過是失了司禮監掌印后,想不開罷了。咱娘兒兩個血濃于水,母后含辛茹苦、言傳身教,才有兒子的今時今日。”

  見眾人都靜靜的聽著,朱翊鈞吸口氣道:“張宏離間之言,禍心不加掩飾,若兒子多想了一點,都沒存著人心,也離了孝道——還請母后萬勿為此類畜物言語縈懷,以后該怎么提點兒子還照舊。”

  李太后聽了這一句句暖心的話,唯有垂淚而已。朱翊鈞又看向莊靜嘉道:“皇后今天做的很好,你深知朕的孝心,也能守著自己的本分,朕很感念。”頓一頓又道:“這幾個時辰可嚇著了你罷?莫怕,這點子事兒打不倒你的丈夫。”

  莊靜嘉眼淚滾落下來,泣不成聲。

  朱翊鈞又看向張居正道:“老先生,不必有灰心之意。張宏謀逆,是自己跟不上大勢,想不開看不透而已。他妄想螳臂當車,不過是發千秋大夢——”目光轉向前來報信的內官道:“張宏死了多長時間?”

  那內官回奏道:“奴婢幾個把他放下來時,身體還沒硬,應該死的時間不長。”

  朱翊鈞露出笑容道:“還是的。何曾如他所說‘諫君于死而不獨活’?不過是怕大權旁落,而逞其兇頑。若真要求死,朕騎上馬他就該自殺了——不過見朕傷而不重,畏罪自殺耳。”

  說完目光一冷道:“張宏雖死,其黨羽尚存。伴駕之人中,必然又與他往來通消息的——這個要查清楚。魏朝,這事兒你去辦。”魏朝磕頭承旨。

  張居正見皇帝說話條理清楚,知道他確是沒有大礙。松口氣道:“皇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后騎馬行舟等事,還請禁絕。否則若再有兇徒謀逆,未必——”

  朱翊鈞道:“嗯。此事容后再說。朕想問問老先生,張宏謀逆的事,如何對外朝和天下講說?這個卻事關緊要,要斟酌仔細才好。”

  張居正聽了疑惑道:“皇上另有想頭?這事兒還能瞞住不成?”

  朱翊鈞道:“嗯。大詔發布之日,內相悍然謀逆而致朕重傷,給天下觀感不好,不免動搖基層變法之心。既然首惡伏誅,這事兒還是給天下一個別的說法,如何?”

  張居正聽了,嗟呀不已,躬身流淚道:“臣閱遍史書,未見洪量如皇上者,臣無異議。”

  英國公、呂調陽等人都為朱翊鈞從國事出發的選擇感動,皆躬身施禮道:“臣等也無異議。”

  王國光奏道:“然則,如何說皇上墜馬事?”

  張四維道:“不如連皇上墜馬一并瞞著——只說圣躬有恙如何?”

  張居正聽了搖頭道:“皇上一個月移動不得,大好恐需百日,這么長時間,天下擔心圣躬安危,不免驚疑也。”

  朱翊鈞聽了,沒什么好主意,只能嘆氣不語。莊靜嘉道:“莫如說臣妾病篤,皇上無心早朝,這樣如何?”

  李太后聽了插言道:“不可,如此皇后不免背上禍水之名,對皇帝名聲也不好,還是吾來裝病吧。”

  陳太后聽了,笑道:“妹妹身體壯,我卻是病秧子,裝病像些。”

  聽她們幾個爭著裝病,朱翊鈞哈哈笑了起來。此時傷處卻突然疼了下,不由得“哎呦”一聲。

  張居正見狀道:“天色已晚,宮門將鎖。此非急務也,明日再商量不遲。臣等告退。皇上住在百祿宮,西苑需加強安保——請英國公安排一下。”

  英國公道:“叔大放心,御馬監和錦衣衛已經將此地圍繞的鐵桶一般,確保萬全。”

  張居正等離開后,兩宮也到偏殿歇息,讓皇后帶人在此照顧皇帝。此時的莊靜嘉才能屏退左右,和皇帝說點悄悄話。

  朱翊鈞此時方聽她說起,李太后開始不愿意讓潞王來西苑,就笑道:“母后說你想得多,其實她才想的多哩。”

  莊靜嘉臉色蒼白,懇切的對朱翊鈞說道:“太后想的再多,比皇上想的還是少的多。”

  朱翊鈞聽了嘆氣道:“是啊,朕這個皇帝憋屈,見天想的都是突然駕崩,突然重病不能理政的后手,古往今來估摸著這般皇帝也就朕一個。”

  莊靜嘉聽了說道:“皇上脫了大難,再往下一切就順順利利了。臣妾希望永遠也沒有用上皇上那些安排的那天。”

  朱翊鈞聽了,苦笑道:“你不愿意加害潞王,只能抓緊時間生一個兒子來了。否則從旁支領養的前提就不存在。”

  莊靜嘉聽了點頭道:“等皇上腿好了,臣妾也準備要孩子了——到時候請皇上也勤奮些。”一句閨中之語說的自己倒先滿臉通紅了。

  朱翊鈞聽了,哈哈大笑。聽莊靜嘉又道:“臣妾已經安排陳矩去了南苑,是不是派人通知他回來?母后雖然沒問,但心中應該有數了。”

  朱翊鈞聽了,臉上表情轉為嚴肅。他沉吟道:“僅從張宏遺書判斷謀逆者就他一個,卻不能如此武斷。讓陳矩在那里在住幾天,畢竟新軍從南苑開過來也要些時間,帶著密旨來回跑也容易出問題。”

  頓一頓道:“你讓人拿尿壺進來,我要解個手。讓他們順便把飯端進來,我吃幾口。”

  莊靜嘉:“”

  朱翊鈞的墜馬、張宏的自盡乃至遺書等事,宮內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也有數百之數,盡數封口難度太高,且容易產生謠言。

  次日,經過會議,朱翊鈞決定不予隱瞞,主動公開:張宏因司禮監被廢,悖倫大逆,竟欲加害皇帝。陰謀敗露后,自盡而死。

  邸報一發,滿京震動。錦衣衛緹騎四出,搜捕張宏黨羽。張鯨乃張宏義子,也被叫去問話——若朱翊鈞不保他,卻不是問話那般簡單。

  其余宮內宮外,能和張宏扯上關系的,人人如同過了鬼門關一般。魏朝把平日里與張宏走的近的大小宦官,盡數逮問,很快就查出往來皇帝和張宏之間通報消息的內監數名。

  因涉及大逆,這些內監三族全數被捕,張宏外宅滿門也都被抓。為朱翊鈞養馬的李六等,雖然未參與大逆,卻因差事疏忽致君險死,也都被逮捕,將來免不了一刀。

  滿城搜捕兩天——一千一百多人都被關進了大獄。錦衣衛指揮使李三泰因情報不力,被朱翊鈞免職,王通接了指揮使。在八月十八日當晚,王通即求見朱翊鈞,匯報張宏謀逆案查處情況。

  待其見了圣駕,第一件事報的卻不是張宏謀逆案進展,而是將江陵錦衣衛八百里加急奏報直呈皇帝——張文明八月十五在家遇刺身亡!

  朱翊鈞聽了這個消息,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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