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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祈雨

  后勤考驗的是財力,打仗就是打錢這個道理朱翊鈞非常懂。此際東西兩路軍盡管沒有與誰開仗,但大軍一動,糧草銀兩就如同淌河一般。

  從鹽政改革開始,經過近十年的梳理,九邊糧荒已經得到根本性的緩解。在朝廷重擊和各種政策贖買的聯合作用下,從遼東到嘉峪關的邊墻之內,土地兼并的情況已經被根本性的逆轉,自耕農占據了糧田所有者的主流。

  如此一來,雖未復開中之法,但朝廷已不復有糧草轉運之累。邊地官府只需正常收稅,隨后按朝廷指導價買糧實倉,各軍糧秣自足。

  而塞罕壩之會后的兩年中,漢蒙兩地邊貿呈爆炸式增長,蒙古商販用收來的皮毛和肉類積極參與邊貿交易,使得牧民生活質量急速躍升。

  鹽政改革后年產已達萬歷元年四倍還多的食鹽,又給草原上的肉類保存和長途運輸提供了可能。因為供遠大于求,鹽已經達到了朱翊鈞進行鹽政改革的初衷——便宜如土。

  如此便宜當然會產生問題:承包鹽田的利潤已經低到了同等面積的糧食產出差不多,進而影響了整個產業鏈和流通環節的積極性。

  萬歷九年開始,皇家鹽場已經開始生產不同包裝的精鹽,冠以品牌銷售。另生產不同用途的藥鹽,號稱宮廷秘方:例如有專門洗浴時用來擦身的浴鹽;有泡腳用的足鹽——高檔人絕不會將兩者混用。

  腦洞一旦被打開,全國各大與鹽相關的商社就迸發出無限的創造力。例如刷牙的竹鹽以江南“一品松”為最,其中的淡淡松香和硫磺香氣最為時人稱道。另有川南產精鹽色如桃花,被稱為桃花鹽——格物院專家和報紙稱其富含礦質,最能養生,乃閨中最愛。福建、兩廣則有一種焦糖鹽,色澤棕黑,咸中帶甜,燒烤時若不用此鹽調味,檔次自然低一層。

  不過數年,大明市場上鹽的品種已有百多種,令人瞠目結舌。但能夠消耗這些產品的階層使用量有限,多產出來的鹽最大的銷路還是工業和食品加工業。

  肥皂、玻璃、鋼鐵冶煉這三大用鹽大戶消耗了大明如今鹽產量的三分之一,另有三分之一流入了食品加工業——隨著大量船只的下海,劇增的魚獲需要在船上直接進行腌制;同時,還有大量的鹽被運到的草原,進行肉食處理。

  當某中產品極大豐富的時候,就會催生出新的產業鏈:例如糧食多了酒業發達,酒價便宜買酒者多,又進一步促進了酒店娛樂業的發展和酒業運輸流通環節的效益增加——這就是產業鏈的乘數效應,朱翊鈞在黨校培訓過。

  而每一項基礎產品的誕生,就會滋生出一條新的不斷擴增的新產業鏈,他們在十六世紀末的大明仍然遵循基本的經濟規律:在價值、商社、供需和空間幾個維度上生長,吸納著人口,創造著財富,強化著聯系,并催生新的思想和意識形態。

  現階段的朱翊鈞,主要精力就是通過格物院催生著基礎產品,呵護著它們轉化生長出來的產業鏈幼苗,斬斷權力伸向它們的黑手,并不斷的豐足令其壯大的土壤。

  但皇帝也有管不到的地方——例如氣候。萬歷十三年三月至四月,北直隸、山西兩省只下了兩場雨,大旱籠罩了帝國的北方。各地申請賑濟的奏章雪片似來,張四維領銜的政事堂甫一上手,就進入了應急模式。

  截止到四月三十日,大地積蓄的雪水已經被完全蒸發,禾苗枯萎、田野干裂,運河通州斷已經斷航,商民俱苦不堪言。

  幸得如今的大明不缺糧,且工商大興后北直隸民眾手有余財,尚未出現大規模的饑民嗷嗷待哺之狀。但看著紫禁城內河和西苑不斷下降的水位,朱翊鈞還是憂心忡忡:小冰河帶來的氣候異常已經初試威能,自己與張居正勵精圖治十三年后能否頂得住天意的考驗?

  此后,自己不光要與人斗,還要與天斗,而且天老爺的威能比人厲害的多。朱翊鈞領導下的大明很快就將進入渡劫模式——渡過去飛升仙界,渡不過去則天下大亂,進入王朝周期律!

  五月初三,天空仍然驕陽似火。但格物院與欽天監聯合成立的天氣監控小組已經上報,空氣濕度出現了明顯增加,奏章上的濕度圖已經出現了一條陡直向上的綠線。

  五月初四,綠線繼續陡直向上。張四維上奏皇帝,說雖然天命不足畏,然敬天法祖,皇帝之份當應為,京畿大旱,天意不可知,不必問,但陛下應齋戒祈雨,以撫民望。帝嘉納之。

  五月初六,京師仍處于燥熱之中。紫禁城上空雖然略有薄云,但陽光直透下來,讓人身體外像是罩了層濕乎乎的殼子。上午八時,因大祭停朝,宮門大開。朱翊鈞身穿青衣,手持木杖從奉先殿步行而出至大明門。

  皇帝身邊,并無太監環繞,華蓋儀仗俱無,除了手中木杖,腰間水壺,別無他物。他面容嚴肅,從御道正中向外走時,錦衣親軍在道路兩旁站立,保護他的安全。

  大明門外,早已觀者如堵。前日聽說皇帝已經開始齋戒的京師百姓,多在街邊等待皇帝駕臨。遙見皇帝青衣木杖而來,有的跪下,有的側身低頭,不敢直視。

  圣駕步行到了大明門外,按照禮部所制禮儀,太常寺的官員出列,跪請皇帝到圜丘。

  皇帝與之簡單對答幾句后,下旨起行。隨即文官在東,武官在西,卑者在前,崇者在后,都列成單行兩相對稱,和皇帝一道步行前往天壇——這個名堂叫做卻輦,表明了了皇帝的誠心。

  從大明門到天壇直線距離約十里。驕陽之下的水泥路如同能冒煙一般熱,皇帝與大臣們都汗如雨下。張四維腰間掛了兩個葫蘆,一個裝著涼白開,一個裝著鹽水,走上百余步就喝上一口,仍覺得頭暈目眩。

  常年鍛煉的皇帝有著麥色臉龐,步履輕快。一萬米的距離,如今的朱翊鈞跑過去會喘半天,但步行走過去,完全沒有壓力。盡管天氣酷熱,身上青衣濕透,但絲毫不顯疲態。

  漸漸地,身邊出現了萬歲之聲。這聲音開始時顯得突兀,一聲聲顯得亂糟糟。隨后就逐漸整齊劃一,吶喊中充滿著情感。

  “萬歲!”“萬歲!”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讓張居正死后有些惶然的朱翊鈞沒來由的眼角濕潤。他向道路兩邊看去,紅衣的錦衣親軍腰桿挺得筆直,背對著街道中心站立。在親軍的縫隙里,則露出了一個個期盼的臉龐。

  有的人臉上被生活的重壓刻上了溝壑,有的人臉頰則圓潤有光;有的人因為情緒激動,抬起了頭直視著自己;有的人則在這狂熱的氣氛中淚流滿面。

  呼喊聲未停,震耳欲聾,直沖天際。

  可愛可敬的人啊,朕將不會讓你們承受神州陸沉之苦,號呼轉徙,死者相籍。

  遠處的百姓們也呼喊起來了,也許他們此時還需要救世主,需要神仙皇帝。

  嗯,朕將讓你們倉廩實而知禮節,擺脫無知愚昧而變得知書達禮.

  淚水從朱翊鈞臉龐上落下來,嘴唇抖顫。

  朕將開疆擴土,讓你們在更廣袤的土地上繁衍生息而鮮有鰥寡孤獨.。

  朕,將把這民族帶到世界之巔,讓人民永遠不受欺侮之苦!

  懷著激動的心情,朱翊鈞終于帶著大臣走到了天壇昭亨門前,監禮御史和鴻臚寺的官員維持著秩序,嚴禁喧嘩越次。皇帝在導引官引導下到左欞星門外的帳篷內休息。隨后,禮部和太常寺的主官奏請皇帝到壇位。

  此時,內贊對引官領皇帝前行,典儀唱執事官各司其職。內贊官奏就位,皇帝到拜位,典儀官唱送神,上三次香后,向上天叩頭四次,百官在傳贊后皆跪。之后典儀官唱奠帛,行初獻禮,皇帝至神御前,獻帛,獻爵,讀祝位,皇帝跪,百官傳贊后跪,讀祝后俯伏、平身。

  然后典儀官唱行亞獻禮,皇帝至神御前,獻爵。典儀官唱行終獻禮,儀同亞獻禮。典儀官唱送神,皇帝再向上天叩頭四次,百官在傳贊后跪。典儀官唱讀祝,祝官捧祝,進帛官捧帛,各詣燎位,內贊官奏禮畢。導引官引皇帝至帳篷休息。

  在帳篷內,皇帝面諭張四維等閣臣說:“天時亢旱,雖由朕不德,亦因天下有司貪贓壞法,剝害小民,不肯愛養百姓,以致上干天和,今后還著該部慎加選用。”張四維等口稱遵旨。

  儀式結束,起駕回宮時,朱翊鈞道:“未知百姓散了未?”

  定國公回奏道:“尚未”。

  朱翊鈞不顧大臣們的滿臉土色,下旨道:“不乘輦,爾等與朕步行再回去。”

  張四維:“”

  五月丙戌,天降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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