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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人情

  其他三個考生聽說,都躍躍欲試。王應奎笑罵道:“某一身參天量地的本事,今日被你用來裝神弄鬼也!”

  朱之蕃聽他說自己有參天量地的本事,心下不以為然。但剛得一上卦,不免承情。就說道:“決斷禍福,趨吉避兇也非小事,否則圣人也不作《十翼》了。”眾人聞言都叫好,共飲一杯。

  顧允成微笑道:“說起圣人,近幾日諸君看報否?”一邊說,一邊搖著頭。

  除了朱之蕃,其他人聞言臉上也帶出神秘的微笑來。王應奎嗤了一聲,先擺手讓身邊陪酒的校書們都下去,這才端起酒杯道:“喝酒!喝酒!”

  朱之蕃松了口氣時,周應秋道:“蘭隅先生,你在南京大學就讀兩年,這學校怎么樣?”

  朱之蕃點頭道:“凌仕弘承昭先生辦學還是有一套的。南大校訓‘追求真理、兼容并包’,于諸學說都有發揚,真有今上褒勵的‘百花齊放’之感。這兩年所得,勝過在家讀書十年。”

  顧允成聽朱之蕃對南京大學如此推崇,臉上青氣一閃。王應奎在一旁道:“我聽說辦報的李贄李卓吾欲卸掉主編,接凌仕弘校長之職,你們聽說了嗎?”

  朱之蕃點頭道:“這個我也聽說了,就是這兩天的事!聽聞李卓吾常與今上書信往來,有布衣卿相之說。圣駕此次南巡,與李卓吾就談了兩個時辰,這圣眷羨慕不來。”

  顧允成聽聞,目光炯炯盯著朱之蕃道:“李卓吾卸任,沒聽說誰來接他?是汪道昆嗎?”

  朱之蕃見眾人都看著自己,搖頭晃腦道:“這事兒我還真知道些。函翁從去年開始,這身體就不太好,早有回鄉之念。聽說——李卓吾推薦了胡應麟。”

  顧允成聽了,眨了眨眼睛,問道:“胡應麟不是早就不干報紙,到南京大學教書去了嗎?”

  董其昌在一旁笑道:“涇凡先生,這胡應麟的事兒我知道些。他在功名上是最不熱心的,幼年時就不喜制藝。頭幾年因編《詩藪》,被王太倉激賞,叫去北京教書。又因體弱多病,去年才回南京的。”

  朱之蕃點頭道:“正是。胡應麟頭些年是跟著李贄和汪道昆混的——”指了指自己后腦勺,“一身反道學的骨頭,早就不愿意教書去干報紙。李贄辭報社主編,應該是給他讓路。”

  顧允成聞言吐出一口氣道:“轉來轉去,都是一個圈子里的人。”言語間有些不忿之意。

  周應秋在一旁道:“涇陽先生近兩年在東林講學,對孔孟之說鞭辟入里,不亞于朱圣人。比那胡應麟,士林聲望不知道高出多少!可惜入不得李贄的眼。”

  朱之蕃聞言,看向顧允成,顧允成忙說道:“家兄與他們不是一路的,焉有此意?再說,他此次回鄉前,已經申請下來《東林學報》的主辦許可,此后精力要放在這上頭了。”

  說完,看向朱之蕃道:“賢弟如今得今上一贊,文名響徹江南。若有好文章,記得給家兄投稿。”朱之蕃滿口答應。

  顧允成又舉起酒杯道:“考試前后,賢弟必然應酬多。若有心,多幫東林學報鼓吹鼓吹。如今江南,人心浮躁,正是再立圣學,滌蕩人心的時刻,家兄與我都有意于此,愿與諸位共襄盛舉。”說完,滿飲了一杯。

  幾個人聞言,七嘴八舌道:“這是文治上的大事業,如何能不幫忙?!”都端起酒杯喝了。

  顧允成又看向王應奎。王應奎微微一笑,拿起酒杯向著朱之蕃問道:“蘭隅先生,吾讀鄭玄注《周禮》,有‘王畿千里,日影一寸’之說,你在南京大學讀書,可聽說過論證?”

  朱之蕃心下計較,臉上帶著笑回道:“這事兒我還真聽說過。當時在學校里講的沸反盈天。當時,南京大學天文臺翻舊書說,劉宋何承天經實測證得此說為謬,唐朝一行和尚也實測,論證何承天為真——后南京天文臺派六組人再次實測,確定何承天與大慧禪師是對的,《周禮》與鄭玄都錯了。如今已算得經度實測數和地球直徑了,其論文發在《南京學報》上面。”

  接著笑道:“此次在翰林院,聽說皇上有意以南京紫禁城中軸線為經天零度,布告天下。”說完這話,他猛然頓住,若有所思。

  顧允成此時舉起酒杯道:“什么經度、什么直徑,說的我頭昏腦漲!”眾人都笑,舉起酒杯喝了。

  王應奎感嘆道:“大慧禪師制水力渾天儀與《大衍歷》以定天時,又平分黃道以定節氣,可謂超前顯圣,真智慧如淵如海。我等后學,仰之彌高也。”

  朱之蕃聞言,笑道:“這仰之彌高么,倒也不必。南京大學又論證,一行和尚所論歲差乃因黃道沿赤道西退,此說已經被證實為謬了——其實正相反,黃道沿赤道東退,才有歲差現象。”

  向上拱拱手,嘆一口氣道:“今上提出的萬歷第一格物定理,‘只有能證偽的,才是格物的。’誠哉斯言!如今南京大學天文臺,推斷日月之食,分秒不差——這是以格物論證大道的有力例子。今后若誰再說,古人說的才對,南京大學的學生至少是不信的。”

  說完,目光炯炯,看向顧允成。顧允成端起酒杯哈哈一笑:“家兄與我治學,最是與時俱進的。”

  王應奎在一旁道:“好一個‘與時俱進’!《易》曰,‘終日乾乾,與時偕行’也,當為此浮一大白!”眾人聞言俱稱妙論,滿飲一輪。

  如是幾輪,朱之蕃不勝酒力,讓自家小廝攙扶著作別。顧允成相送時囑咐道:“賢弟得北柳先生上卦,本科必中的了。但今夜之會,不足為外人道也。”

  朱之蕃借著酒意道:“先生放心!我,朱之蕃不是那無知淺薄之輩,今日之情,容弟后報!”說完,重重的握了握顧允成的手。

  此夜過后,朱之蕃以閉門讀書備考為由,搬到自家別墅,不再出去應酬。天大地大,考試最大,很多本來卻不開面子的人要來鑒賞御筆,朱之蕃都一概回絕了,也無人怪他。

  過幾天進了考場,果然文章題目是《王畿千里,日影一寸之辯》,出題的人怕考生跑題,將一行和尚與何承天以及南京大學的驗證材料都附上了,朱之蕃自然寫的花團錦簇。

  回家休息了幾天,朱之蕃親自去看榜,高高的中了解元。若未受王應奎啟發,按照他對格物與變法的理解,也不至于榜上無名。但有了準備,卻得了意外之喜,這人情就有些太大了。

  朱之蕃在自家藏品中,找出一幅黃公望的立軸,到拍賣會上萬金難求的,到顧允成寓所求見。

  顧允成如沐春風,接待了朱之蕃。見禮之后顧允成先道:“家兄昨日已到南京,銷了假。如不是你帖子先到,我就搬到家兄那里去住了。”

  朱之蕃笑道:“愚弟尚未單獨恭賀哥哥,明春必連登黃甲。”顧允成笑道:“賢弟解元,與有榮焉!”

  隨即把著朱之蕃手臂向屋內請,邊感慨道:“南直隸鄉試難度十倍于會試,吾桂榜有名,此生足以,其他都是得之我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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