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啟辰這邊。
從端凝宮出來,他沿著繁華似錦的宮道一路回了東宮。
為了繞近路,他直接從昭宸宮一側的角門穿了過去。
一路上看著原模原樣未動但父皇堅決不再踏入的昭宸宮,趙啟辰心頭微微有些酸澀。
兒時的記憶一幕又一幕涌上心頭。
從四五歲開始,這條路幾乎就是他每天的必經之路。
春天路過的時候,天空往往剛剛顯現魚肚白,他通常匆匆而過,無暇顧及路上有什么風景。
夏天天色就大亮起來,每次路過這里,夾道里舒爽的涼風總能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秋天天色蒙蒙灰,路邊花壇里的小枝葉上總是帶著晶瑩可愛的露珠,他有時會多看一眼,但大多數時間都忽略而過。
而冬天就更不必說。
寅時仍舊漆黑一片的天遮擋了路邊所有的美麗,寒涼刺骨的風讓他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停留。
就這樣。
一天復一天,一月復一月,一年復一年。
春夏秋冬周而復始,酸甜苦辣反復輪回。
而他的幼年時光,他的父皇母后,他的一切卻都不會再回來。
他停在狹窄的巷道中間,負手而立。
轉頭看向御書房的方向,琉璃色的眸子里布滿難以描述的傷感。
以前不論春夏秋冬他路過這里,御書房總有明亮的燈在亮著。
那盞燈告訴仿佛在告訴他,在鼓勵他。
‘孩子你放心大膽地往前走,路上遇到的一切都不用怕,一切有父皇在!’
可現在……
那個曾經頂天立地撐起一切的父皇,他突然消失了。
他曾經挺秀筆直的腰背,突然就彎了下來。
他俊逸無雙神采飛揚的銳利鷹眸,突然就渾濁暗淡下來。
他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激昂氣勢,忽然就消失不見了。
那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掌盡所有天下事的君王。
那個胸懷天下,主江山沉浮的天子。
那個能將所有朝臣的命脈所有百姓的命脈盡數平衡在手的帝王。
全都消失不見了。
現在的他就是一個普通的父親,尋常的丈夫。
他一如既往地愛孩子,愛妻子,愛這個家,可他唯獨不愛江山了。
自從父皇主動退位。
他再也沒踏進過昭宸宮半步,更別提御書房。
為了維持這里原樣不變,為了維持這盞燈。
他派了三班宮人持續當值,和端凝宮一樣。
為的就是留住心里的那段時光。
以前他覺得自己是害怕接任帝位,害怕無法勝任,害怕難以和父皇一樣當一位令天下人敬仰的明君,所以才弄了盞燈,假裝身后有靠山。
但他現在終于明白。
他不是怕自己。
而是怕年華逝去,父皇母后老去,他高處不勝寒,成了孤家寡人。
“皇上,日頭毒辣,此處不宜久留……“李德明欲言又止地勸他。
李德明是他身邊的心腹大太監,也是李盛安的干兒子。
不過他并不像小柱子一樣自小伺候在李盛安身邊,當個小跑腿的。
而是從小就被送往太子身邊。
李盛安得空就教導給他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
加上這小太監本來就極為聰明,有了這些悉心栽培更是如虎添翼。
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就已經入了趙啟辰的青眼,回回出門將他帶在身邊。
李德明跟著太子見多識廣了以后更是機靈剔透。
主子想到的沒想到的,他腦力心里門門兒清。
趙啟辰用得十分順手,也就對此人很是滿意。
登基之后,就直接將此人提拔為東宮大總管。
如今,年紀輕輕的他已經掌管了皇上身邊的大小事宜,深得帝王信任,前途無可限量。
聽聞他所言。
趙啟辰微微回神,轉頭看了他一眼,片刻就吩咐道。
“回宮吧!”
“是!”
李德明應了一聲,高喊一句皇上起駕。
隨即下人們上前伺候,大部隊緩緩離去。
回到東宮。
趙啟辰不動聲色將太醫院的所有太醫都秘密召了過去,并且一個個單獨覲見。
每宣召一個人,進門第一句話必然是。
“我父皇的身體怎樣!!”
太醫們嚇壞了,苦思冥想也只得中規中矩地回答。
“稟皇上,太上皇身體尚好!”
趙啟辰目光涼了幾分,每個人都挨個兒掃了一遍。
不知情的太醫堅持原答案。
稍稍知情一點的太醫雖然有些心虛,但也不敢說實話。
因此。
趙啟辰問了半天,什么都沒問出來,他有些生氣。
讓那幫太醫院的老古董一個個滾蛋之后,自己就一個人坐在書桌旁生悶氣。
書房里所有下人都在暗暗遞眼色交流。
‘皇上的眼神真嚇人!’
‘是啊,大夏天的,叫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什么情況啊,皇上想知道什么可以問咱們啊!?’
‘朝堂小道消息,宮廷秘事什么的,咱們無所不知啊!’
‘就是!’
一幫小太監的顏色在空中飛來飛去,愈演愈烈,直到被李德明撞見。
他一個犀利的眼神殺了過來,所有人立刻低頭。
李德明滿意,不再計較轉身上前詢問。
“皇上,可是您發現了太醫院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要不要奴才幫著查一查?”
趙啟辰淡漠而疏離地瞥了他一眼,半天才回他。
“你行嗎?”
李德明心說我當然行啊!
在宮里混了這么多年,還沒我李德明辦不成的事兒。
以前有干爹李盛安罩著,現在有皇上罩著,誰敢不賣他面子?
趙啟辰沒想這么多亂七八糟的,只是毫無希望地點了點頭。
“也罷,你去試試也行!”
“看能不能……”
他揮退所有宮人,只在李德明耳邊將這幾個字說了出來。
李德明十分納悶但還是一一應了下來。
“皇上放心,奴才一定給您辦得妥妥當當!”
趙啟辰點點頭,隨意擺了擺手就讓他下去了。
其實,他心里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畢竟……那幫太醫敢當著自己面撒謊,就說明事態嚴重。
他們一定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不然……欺君之罪落到誰的頭上,都是必死無疑的罪帽子。
看著李德明離去的背影,趙啟辰嘆了口氣。
‘父皇母后,你們究竟瞞了我什么?又想瞞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