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呆滯在原地。
他心里醒悟,這是大行皇帝的部署,他是擔心啊,擔心他離開之后,自己沒有辦法對付這些老謀深算的閹人,宮中閹人,陪伴天子二十多年,論城府謀劃,自己都很難去應對,當然,他不過是閹人,自己一道詔令,便能將他們殺死。
可是,要知道,皇宮里大大小小的全部事情,都是這些老閹人在處置著,包括天子的發喪,都是他們在皇宮內操勞辦理著,若是小胖子迫不及待便要取締他們所有人,皇宮里定然是一片的混亂,何況,宋典手里還是握著精銳的宿衛士卒,小胖子尚沒有豎起天子威嚴,這么做是有風險的。
天子便留下了這兩封不同的遺詔,就是要幫著小胖子來解決掉宮里的這些閹人,宋典不過是個開頭罷了,在他之后,還有把持著皇宮內各個要職的官宦,這些人,都能借著先帝的名義來進行處置,先帝雖崩,可是這些人完全是不敢違背他的遺詔的。
而小胖子不需要承擔任何的風險。
天子謀劃之深,讓小胖子也不禁有些悚然,不過,天子的心里,始終留下了最后的一絲溫情,遺詔上唯獨不同的地方,就是天子的溫情了,他雖要幫著小胖子除掉自己的心腹,可是,他并不想看到小胖子殺死宋典,宋典陪了他很久。
小胖子立刻將東宮的諸多閹人召來,又一一通知宮中諸多黃門令前來,這是要進行皇宮內權利的交替。
在宋典被小胖子扔出皇宮的時候,宮中的老人們,便明白了新君的心思,新君上位,想要用自己的人來控制整個廟堂,這是理所當然的,他們年紀都不小了,也不能一直待在如今的位置上,何況,權勢最大的宋典也沒有被處死,他們心里也沒有什么恐懼。
看到他們如此順從,小胖子也就撤去了周圍的宿衛,溫和的與他們先聊著,說道:“諸公年邁,朕不忍看著你們受苦,不若便返回家里,安養晚年,如何?”
“奴婢遵命....”
“只是,奴婢們只有一事要求陛下應允....”
小胖子皺了皺眉頭,有些冷酷的問道:“何事?”
“奴婢們想再看...國家最后一面,不知陛下可能應允?”
小胖子心里一震,看向了這些閹人,勾盾令張忠,掖庭令畢嵐,永巷令粟嵩,御府令高望,禗祀令韓俚,中藏令郭勝...尚方令段珪....他們雙眼含淚,口中對大行皇帝的稱呼,依舊未變,卻是稱自己為陛下...他點了點頭,說道:“可...”
他又看向了自己在東宮的那些閹人。
東宮的諸事,都是一位喚作韓門的小閹人來主持的,他做的很不錯,以他來接替宋典的位置,是最合適不過的,想著自己能夠完全的控制皇宮,小胖子臉上也是有些喜色,他笑著說道:“韓門,朕欲以你接宋典之職,為中黃門.....”
“多謝國家!”
韓門笑著說道:“奴婢定不辜負國家厚愛。”
“只是,這中黃門之事,并非容易...”
“奴婢知曉,奴婢曾跟隨宋...典數年,知曉其大略...”
“嗯???”小胖子下意識覺得不對,他有些狐疑的問道:“你曾跟隨宋典?朕為何不知?”
“乃是大行皇帝所安排,要奴婢幾個,分別跟隨宋典,高望,段珪,畢升等人,治學數年,方才派遣與東宮....”他說著,又看向了其余幾人,那些人點著頭,他們都是分別跟隨過各個位置上的大閹人,并且親身教導過的,而他們彼此卻是前來東宮之后方才認識的。
這一點,就連小胖子也不知曉。
小胖子攢緊了拳頭。
這些...也是阿父早已安排好的?他甚至還,為自己選好了最為合適的人選...讓自己除掉老人之后,能夠迅速的把持各個位置,掌控皇宮....
小胖子僅僅用了三四日,便掌控住了皇宮,這一點,就是雄才偉略的先帝都是不能媲美的,不過,小胖子心里沒有半點的成就感,也沒有半點的欣喜,他本以為,自己登基之后,便能真正的施展出自己的能力,可是...到了現在,大漢好像還在先帝的控制之中,他毫無建樹。
小胖子有些惱怒讓這些小黃門離去,自己獨自坐在了東宮之中,緩緩的思索著,原先,他就非常的羨慕阿父,阿父猶如一位棋手,廟堂之中,與百官對弈,從未敗陣,他也想要如此,在自己成為了大漢天子之后,他以為,自己也變成了棋手,準備進行對弈了。
可是,他如今才發現,自己依舊沒有脫離棋盤,阿父還在擔任棋手的位置,自己也是他手中之棋子,縱然已經身死,他還是要繼續對弈,將后顧之憂徹底鏟除,讓自己沒有任何的憂慮,小胖子心里是極為復雜的,原來自己與阿父竟差了如此之多。
阿父縱然逝世,還是能夠為自己遮風擋雨....
先帝之謀略,竟恐怖如斯??
小胖子感覺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的確沒有想到張郃的事情,也沒有想到如何處置宋典,荀彧不在他的身邊,他腦海里只有自己君臨天下的想法,沒有想到其他任何的事情,阿父還在提醒著自己,他在控制著自己,朝著他所預想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去。
正在此時,郭勝忽然前來拜見,其余閹人已經準備離開皇宮。
郭勝先前擔任中藏令,小胖子不知他為何要來拜見自己,不過,還是令他進來,郭勝大拜,有些悲傷的說道:“國家曾與中藏殿里放了些物什,曾告知奴婢,當奴婢離開皇宮之前,定要將中藏殿之物,交于殿下....”,他說著,便起身,帶小胖子前往中藏殿。
中藏殿的門是被緊緊封閉起來的。
小胖子依稀記得,天子從不讓任何人走進這座大殿里,他皺著眉頭,郭勝打開了門,并沒有進去,站在門口,守著,小胖子快步走進了大殿,頓時,他大驚失色,在中藏殿里,竟然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武器裝備,有各種的弓弩,盔甲,器械,甚至還有暖衣,行兵所需之物。
在正對面的墻壁上,掛一白紙,題一行詩。
只見所題:
寒風凍忠骨,
天子送衣裳,
將士皆涕泣,
無不拜新王!
小胖子伸出手,撫摸著這天子的筆墨,他心里頓時便釋懷了,無論阿父留下了什么樣的詔令,他都是為自己所留的...阿父還沒有離開,他還在,他還在這廟堂,還在這皇宮,他嚴厲的望著自己,提醒自己,小胖子退后了兩步,朝著墻壁大拜。
“阿父,兒臣定不辜負厚望,定要振家國,興天下,使我大漢之威名,遠播四海,蠻夷皆服!”
皇宮里的交接很是順利,皇后也曾來找小胖子,皇后心里有些不忍將這些陪伴多年的閹人趕出皇宮,尤其是宋典,那可是天子最為信任的老人,怎么能就這般趕出去呢?
可是,小胖子這時,已經不是昨日的兒臣了,他笑著說道:“彼老矣,朕何以舍得他們繼續受苦呢?”
皇后無言以對。
在守孝的期間,小胖子又將荀彧找來,給予侍中的身份,讓他能夠隨時自己相見,有荀彧在身邊,他行事也會更加的周密,他提出想要巡視南軍的想法,荀彧應允,并且提出,應該盡早的前往南軍,因為此時還是一月,天寒地凍,在這種時候去巡視,成效定然不小。
小胖子也是將荀彧引為心腹,告知了他很多事,不過,先帝的安排,他并沒有告知他,只是告訴他,自己準備了一些物資,希望巡視南北軍的時候,能夠分發到他們的手里,荀彧一聽,大喜過望,他本來還想如今準備,沒想到天子竟早就準備好了。
他便立刻前往太尉府邸,又去尋南軍中侯孫堅,交代了天子想要巡視諸軍的想法,讓他們立刻做好準備,迎接天子的巡視,張太尉便急忙動身,親自前往南軍坐鎮,操練士卒,列陣以待,北軍如今是掌握在了袁術的手里,袁術是天子的心腹,身在西涼,統帥五營。
因此,天子也只是要巡視南軍,與一些留守在雒陽的北軍士卒。
當高望,畢升他們幾個人被宿衛暴力的推出了皇宮大門的時候,他們心里也是有些苦楚,回頭,看了看這座皇宮,不禁哀嘆了一聲,轉身便要離開,卻看到有一孤獨的身影,跪拜在了皇宮的正對面,孤苦伶仃的跪在那里,畢升看了片刻,大驚,連忙上前,將他扶起。
“宋公?你不早便離去了麼?”
“何以如此啊!”
宋典臉色蒼白,所穿的衣裳也是破破爛爛的,臉上還是有些烏黑青紫,顯然是矮了守衛皇宮的宿衛的打,他平日里對他們極為嚴厲,行事認真,當他失去了天子的時候,這些宿衛們便瘋狂的報復了回來,宋典顫抖著,流著淚,看著皇宮的方向。
“我還想送送國家...”
“宋公...你這般被丟出宮外...國家...可...”畢升也不知該怎么說,抿了抿嘴。
“若無陛下,吾等定然身死,孰言天家無情??”
高望,畢升等人無奈,找了車馬,強行將宋典駕上了車馬,讓馬夫將他送回許縣老家。
宋典茫然的坐在車馬上,表情甚是哀痛。
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在這里,他有一處天子親賜的府邸。
過了半個月,宋典算著,在這個時候,想來陛下已經入葬了罷,他顫顫巍巍的走在許縣,他覺得很是孤獨,在家鄉,他沒有一個能夠說得上話的好友,他所有認識的人全部都留在了雒陽,他也曾在家鄉四處走動,可是卻沒有辦法能夠融入這里。
他心里無時無刻的思念天子,雙眼常常含淚。
夜里,他常常驚醒,他仿佛聽到了天子的呼喚聲。
走在街道上,有些羨慕的看著路上的行人,宋典彎著腰,與周圍格格不入,僅僅是半個月的時間,他已經蒼老的不成人形了,他是閹人,并非健全男人,何況,他已經年近半百了。
看到路邊幾個孩童正在玩耍,他心里也會很是開心,看著這些孩童玩耍,他就在一旁坐著,靜靜的看著他們,當孩童注意到他的時候,他便顫顫巍巍的從衣袖里拿出一些吃食,笑著送給這些孩子們,孩童拿了吃食,又來討要,宋典沒有帶那么多,只能無奈的笑了笑。
孩童們便開始在他的周圍亂跳,大聲的叫道:“老太監,無有后,坐著尿,怪陰陽...”
宋典落寞的低著頭,又站起身來,緩緩朝著自己的府邸走去,孩童們一直跟隨在他的身后,編造著各種各樣的童謠,他們的長輩就站在不遠處,哈哈大笑,指著這位沒有胡須的老閹人,投以最為鄙夷的目光,宋典彎著身,沒有理會他們。
有一個頑劣的孩童用石子打他,打的他倒在地上,他們的父輩這才起身帶著他們急忙的離開。
宋典吃力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回到了府邸里。
當夜,又是一個陰天,外面滴落著小雨,宋典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卻始終是睡不著,他忽然起了身,瞪大了眼睛,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國家,奴婢這便前來...奴婢這便前來服侍....”,他解開了佩帶,吃力的拋了過去,拋了數次,這才扔到在房梁上。
“國家...奴婢來啦....”
時隔七八日,他的近鄰受不了惡臭之味,方才報告了縣中士卒,當士卒強行破開了門,走進了屋內的時候,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掛在橫梁之上,輕輕的飄蕩著,士卒們忍著惡臭,連忙將他接了下來,驚動了縣令,縣令親自前來,得知此人便是從宮里返回的宋典。
他也是哀嘆了一聲,寫了表文,上奏廟堂。
小胖子得知宋典之事,沉默著,久久未能言語,追封他為西鄉侯,并且從他的族子之中,為他選了一人,過繼在了他的名下,為他祭祀,閹人有這般的待遇,自然是讓天下的賢才都有些憤怒,也上表提議,不必如此厚賞,可邢子昂將這些上奏都壓在了尚書臺,并沒有拿給天子看。
“國家...奴婢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