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將頭壓得更低了,他心里清楚,天子絕沒有可能讓自己坐上司徒的位置,就算天子心里有這個想法,自己也是不能接受的,若是他這般年紀,便官拜司徒,號令百官,只怕明日他曹家便會成為百官心頭刺,眼中釘,欲除去而后快。
“那,若朕拜你為大司農,又當如何?”
天子再次問道。
曹操抬起頭,又拜道:“臣不敢。”
“孟德不可妄自菲薄,孟德之才,朕自知之.....你是孝康皇帝一手提拔的賢才,孝康皇帝逝世之前,曾曰,邢子昂,曹孟德,劉玄德,袁本初之才可為司徒....朕深以為然...這幾人之中,朕獨愛你,任大司農,便要好生輔佐袁公,以盡王事,朕絕不虧待你....”
聽到天子這么說,曹操心里明白,天子是要拜自己為大司農,既然天子有這個想法,他也不能再繼續反對,拜道:“遵陛下詔....”
“陛下,這倭國之事.....”
“你不必心急,倭國之事,還需等賀幽相連,地方大興,才能動手....”
“謹喏!”
曹操便又與天子交談了許久,天子詢問了三韓的情況,又問了曹操的一些政見,這才讓他離去,當他走出了皇宮的時候,心里還是有些疑惑,看天子如今的言語,邢子昂顯然是不能坐上王符的位置了,若是天子有意拜邢子昂為司徒,只怕自己也能混進尚書臺。
不過,自己拜為大司農,那么這尚書臺,天子顯然還是不愿更換的,司徒之位,究竟是何人來坐呢?
當曹操離開之后,天子輕聲說道:“進來罷....”
荀彧與郭嘉從側門走了進來,坐在了天子的身邊,荀彧皺著眉頭,問道:“陛下是不愿讓邢公擔任司徒?”,天子皺了皺眉頭,沒有言語,郭嘉不屑的看了看荀彧,也沒有發問,看到郭嘉的模樣,荀彧心里有些惱怒,問道:“奉孝可有甚么見解?”
“呵...”郭嘉別過頭去,沒有理會他。
天子咳了咳,說道:“邢君高尚之士,而行事卻是有些迂腐,他可為尚書令,卻不能為司徒....任司徒之位,不僅要有治國謀略,更要膽魄出眾,邢君安于現狀,只怕,難以承擔此任....”
荀彧瞇了瞇眼睛,說道:“那....陛下可是要以崔公為司徒?”
天子一驚,轉過頭來,深深的看了看荀彧,沒有言語,笑了笑,郭嘉看著荀彧搖著頭,還是年輕啊。
而荀彧看到天子這般表情,心里頓時明白,自己是猜對了,笑著說道:“崔公此人,雖疏與實干,卻長與謀略,學識淵博...若他為司徒,想來,也能不使王公之革新中斷....”
這個時候,身為王公弟子的郭嘉面色漸漸肅穆起來,點點頭,說道:“師君曾言,如今能看懂他潛夫論者,只有一個半人,那一個便是崔寔.....”
“那半個又是何人?”荀彧有些好奇的問道。
郭嘉肅穆的說道:“正是在下,郭嘉,郭奉孝。”
三人又談了片刻,荀彧郭嘉二人這才離開,天子看著他們離去,心里卻不知在想些甚么,荀彧與郭嘉,如今成為了他的左右手,兩人都領著侍中,也就是說,他們可以隨時的拜見天子,能夠與天子交談,這可是百官求之不得的權力,不過,兩人并不是很能合得來。
荀彧幼時頑劣,可如今,也長成了翩翩公子,不愧其世家出身,行舉也頗有風范,不過,他心里還是有那股傲氣,畢竟,他自幼便有神童之名,乃是科功考核之冠里最為年幼者,更是有荀氏這般龐大的背景,天子也是與他極為交好。
可郭嘉亦然如此,他年少便拜在王符門下,深受王符之影響,又是連中四冠,舉世無雙,天子與他亦然親善,這就導致兩人之中出現了競爭,天子并不反對這樣的競爭,身為天子,他更希望看到大臣們之間都有些矛盾,而不是一團和氣。
若是荀彧與郭嘉整日黏在一起,相互引為知己,只怕天子也不敢把他們留在身邊重用。
次日,天子便召開了朝議。
群臣以邢子昂為首,走進了大殿里,這些日子,邢子昂的周圍聚集了一大批的大臣,在失去了王符之后,邢子昂是最有可能成為司徒的,而邢子昂向來便與他們親善,他們都是迫不及待的希望邢子昂能夠早些成為司徒,改掉王符所施行的那些惡政,重新讓廟堂清明起來。
當然,在袁逢與蔡邕的身邊,也有一批的支持者,袁逢是因他勞苦功高,又有袁紹,袁術在外,故而不少人認為他能夠進取司徒的位置,卻不知,正是因為袁術,袁紹在外,天子才不可能讓他成為司徒,不然,袁家的勢力豈不是就遏制不住了?
外有袁術領軍,袁紹執牧,內有袁逢令百官....這當然是不行的。
另外便是蔡邕,蔡邕可是天子岳丈啊,如今來看,蔡美人很可能便是皇后了,蔡邕又是天下名臣,身為司徒,自然是最合適的,可天子并不希望大漢再次出現外戚之類,蔡邕,他會重用,但是絕對不會讓他全盤干涉政事,他能去管管學子,帶動大漢文風,便已經夠了。
天子不急不慢的走了進來,坐在上位。
俯視著百官,邢子昂帶領群臣,拜見天子。
天子點點頭。
“陛下!請烹王....”
大臣開口,卻忽然變得迷茫起來,看了看周圍,似乎這才反應了過來,呆愣了許久,方才沉默著回到了原位上。
“唉....”
群臣之中,不時傳來嘆息聲,朝中沒有了王節信,百官并沒有預想之中的那般欣喜,反而,有些不適...看著百官落寞的表情,天子也是繃著臉,說道:“崔公何在?”
群臣之中的崔寔一愣,抬起頭,走到了正中央,他平日里,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才華,就是寫寫文賦,吹捧天子,靠著這個本事,他也成功的成為了百官之中最為年長的老臣,熬死了一大批的老臣,最早跟隨孝康皇帝的那些老臣,似乎就剩下他與曹嵩二人了。
天子笑著說道:“朕欲拜公為司徒....”
崔寔一聽,張大了嘴巴,群臣更是不可置信,崔寔?就那個只會寫文賦諂媚的賊子?建寧十一賊之一?他如何能為司徒?后來,他們一想,王符這樣的都能當司徒,似乎崔寔也沒問題啊。
崔寔卻皺著眉頭,說道:“老臣何德何能,高居司徒之位?屬三公之列?”
嘿,你馬屁拍的好呀,群臣有些鄙夷的想到。
“公作《政論》而天下驚,《四民月令》更是益與萬世...又治北方雪災,使得幽賀之民,三年以來,未曾受苦,功德之高,足以為司徒也,公莫要推辭!”天子起身,慎重的拜道。
崔寔連忙回禮,天子如此禮重,他也不好再推辭,拱手說道:“臣遵旨!”
群臣賀之,天子又看了看邢子昂,邢子昂并沒有因為此事而有半分的惱怒,微笑著,他本來就不看重高官厚祿,崔寔之才,他是知道的,若是崔公能夠讓國家更加興盛,百姓更加富裕,他絕不會有半點阻撓,看到他這般模樣,天子心里似乎才有了一些松懈。
他又問道:“曹君何在?”
既然是君,說的自然便是三韓令曹操,曹操起身,走到了中央,拱手拜道:“臣在....”
“鄭公....”
“臣在...”
天子說道:“鄭公年紀頗大,朕不忍使之勞累,請教以門下學,教導經血學問,育國家之才,以三公之位視之.....”,鄭玄皺了皺眉頭,的確,比起國中雜事,他還是對學問更有興趣,能夠治理經血,培養自己的門生,弘揚儒學,他并沒有甚么不開心的。
只是,他心里還是有些不悅,看向曹操,想著,莫非我還不如這個后生麼?
隨后,曹操便立刻接替了鄭玄的位置,成為了司農,這也是百官所沒有想到的,百官之中,也只有曹嵩,極為的開心,有些得意洋洋的望著袁逢,他與袁逢不太親善,雖然他們的孩子都是好友,平日里,因袁術與袁紹,袁逢沒少炫耀,沾沾自喜。
如今,曹操直接進入廟堂,穩居高層,這讓曹嵩自然極為欣喜,看到他這模樣,袁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別過頭去,曹嵩咧嘴笑著,曹操成為司農之后,也很是恭敬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這個態度讓百官心里好受了一些,司徒崔寔也是如此。
天子問他,眼下當如何行事的時候,他只是搖著頭,說道:“目前正好,照舊便可。”
似乎并沒有想要繼續王符新政的意圖,這讓百官也認同了這位新司徒。
朝議結束,曹嵩也不避嫌,直接將曹操拉到了身邊,笑著,走在他的身邊,不斷的夸贊著,刻意炫耀與眾人看,看到阿父這般模樣,曹操無奈的說道:“阿父...我這才做了大司農...這...”
“嘿,這又如何?你做大司徒,可不是因你是我的兒子,是因你的才華,是因為天子的賢明....你可不知道,當初袁逢那廝,在袁術成為了校尉之后,是多么的張狂,整日在我面前炫耀...今日,也該讓他看看,究竟是誰的孩子更有出息....”
“哈哈哈,你可看到,方才他走出皇宮的時候,整張臉都黑了!”
曹嵩開心的說道,曹操知道,因為出身,曹嵩與百官都合不來,尤其是袁逢,袁逢乃是世家大族出身,與閹人之后的曹嵩,積怨已久,兩人雖不致于謾罵斗毆,可是在明面私下里,都是不斷的爭斗著,袁逢想要成為司空,曹嵩全力反對,而曹嵩想要成為太尉,袁逢更是全力阻止。
曹操與袁術,袁紹關系都不錯,也不想看到曹嵩繼續與袁逢交惡,想了想,便說道:“阿父...你可知曉,我為大司農,乃是司空屬臣...如今阿父惡了司空,我日后豈不是要受困與司空了?畢竟乃是我的上官啊....”,聽到曹操這么說,曹嵩一愣。
媽耶,怎么忘了,這司農,不正是歸司空所管麼?
自己剛才還對袁逢冷嘲熱諷,曹嵩瞪大了眼睛,令馬夫停下,有些擔憂的問道:“我竟忘了此事,這該如何是好?要不,我現在便領你去司空府...好好言語一番...?”
曹操大笑,說道:“阿父不必如此,袁司空并非小人...日后,阿父莫要再與他交惡便是,他那里,孩兒只有辦法...阿父,你也年過半百,家中有我,便好生休養...若是力不從心,便辭官歸家....”
“嘿,做了個司農,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成,不成,如今還不能走.....”
“阿父,又何必惦記那高官厚祿呢?”曹操無奈的問道。
曹嵩板著臉,搖著頭,說道:“我還不能歸家....”
曹操看到他如此堅決,也就沒有再勸。
你還年輕,廟堂水深,若是我離去了,何人為遮風擋雨?
回到了府邸里,曹嵩便讓曹操好生休歇,準備好明日前往司空府,好生與袁逢交談,莫不要與他交惡,交代了許久,他才讓曹操離開,又過了半個時辰,曹嵩叫來了管事,低聲問道:“大郎可曾睡下?”
“少家主已休歇....”
曹嵩點點頭,說道:“準備禮物,備馬,我要去拜見故友....”
管事一愣,立刻做準備,沒過多久,曹嵩便悄悄的離開了府邸,穿過了繁榮的雒陽街道,來到了一處奢華的府邸之前,曹嵩抬起頭,看著那“袁”字,沒有半點的遲疑,下了車,敲了敲門。
有奴仆走了出來,看到曹嵩,大拜,曹嵩笑著說道:“還望你稟告袁公,就說大鴻臚曹嵩求見..”
奴仆一愣,他雖不認識曹嵩,可也知道,這曹嵩似乎從來就與自己的家主不和,今日家主返回之后,還在罵此人呢,此人怎么就來拜見了?還如此的恭敬?
奴仆也不敢對九卿無禮,拜了之后,便會去復命。
曹嵩便在門外等著,過了片刻,那奴仆走了出來,面色卻是變得有些不善,冷著臉,說道:“我家主已熟睡,不見客....”
“哈哈,能否叫一聲,老夫真的有急事求見....”曹嵩笑著說道,那奴仆不客氣的說道:“不能,要等你便等,等家主醒了,再見你...”,說完,他直接關上了門。
曹嵩有些無奈的看著大門,身后的管事卻是大怒,說道:“家主,你也是九卿之一,何以能收如此恥辱!我這便殺進去!”
“不可無禮!”曹嵩不悅的說著,哀嘆了一聲,說道:“我們便在此處等候...若是他明日為難大郎...這款如何是好....”,曹嵩便坐在馬車上,看著緊閉的大門,有些焦急的等候著,雒陽多雨,此刻又下起了小雨,曹嵩讓管事也一同坐進馬車,管事卻是不敢。
路邊漸漸也沒有了人影,過了近一個多時辰,那個奴仆打開了門,看了看周圍,看到了遠處的曹嵩,他也是一愣,拱手說道:“家主有請....”
曹嵩顫抖著,從馬車上走了下來,說道:“帶上禮物....”
當面色青白的曹嵩笑著走進來的時候,袁逢正在書房內讀著書,曹嵩坐在了他的面前,看著他,袁逢這才放下書,有些鄙夷的說道:“曹公前來,鄙府榮幸啊....”
“哈哈哈,冒昧,冒昧,先前,都是我曹嵩不知禮,與袁公為難,今日,特意前來道歉,還望袁公莫要計較...日后....”
“哎?曹公方才可不是如此啊...廟堂之中,我見你甚至威風啊....”
“閹人之后,也能在廟堂如此放肆了?”
袁逢如此侮辱,曹嵩卻依舊笑著,說道:“袁公說笑了,我已知錯矣....”
“怎么,你那大司農的孩兒,不能讓你直起腰了?”
“袁公啊,我那孩兒,與我不同,不同,他自幼便于袁公二位公子交好,乃是好友,又多愛黨人而狠閹豎,前往三韓,也未曾有失職之處,日后,他擔任司農,便在袁公之下,還望袁公莫要計較,能夠看管一二,我那豎子,他是最愛與黨人結交的...他...”
“好了...”袁逢開口道,看著面前不斷解釋的曹嵩,他心里一軟,無奈的說道:“曹公,不必如此,孟德之才,我是知曉的,我也定然不會因私怨而難為他,曹公可放心離去...”
“多謝袁公!”
“薄禮還望納下....”
曹嵩笑著。
次日,曹操醒來,心里還在為大司農之事而興奮,進了食,便來向阿父告辭。
曹嵩坐在案牘前,佝僂著腰,發色灰白,艱難的看著書籍。
曹操走了進來,拜了拜,笑著說道:“大司農曹操,這便要前往司空府,特意來向大鴻臚告辭!”
“好,好....”曹嵩笑著。
曹操告別之后,便要離開。
“大郎啊...去了司空府,莫要與袁逢交惡,好生聽著他的吩咐...不要急躁...被欺辱了,直接回來找我,若是出了甚么事,也要速速回府找我,千萬不要自主行....”
“好了,好了,孩兒知曉啦!”曹操不好氣的打斷了曹嵩,抬起頭,傲然的離開了曹府。
哎,阿父這人啊,那里都好,就是太愛慕官位,膽小怕事,如此這般,如何能青史留名,成為國之重臣呢?
曹操搖著頭,心里想著。
看著曹操遠去的背影,曹嵩只是呆呆的看著,許久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