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四年,五月南陽穰縣,井出黃龍 朝中矛盾已經達到了一個不可調節的地步,最為扼腕嘆息的便是曹操等人,原本有著天子強力支持的他們,是不需要根蔡邕這些老臣耗上這么久的時日的,可是自從天子轉性,開始施行各種對內政事,將廟堂的中心放在了國內百姓之后,他們的優勢蕩然無存,在廟堂之中,他們顯然還比不上這些三公組成的老臣一派。
在失去了天子的支持之后,更是如此。
不過,最近國庫的空虛,又給與了曹操等人一個全新的機會,他們覺得,南方兩國,有很多原料,如木材,黃金,調料之類,這些東西,他們平日里上貢的還不足他們本身所獲得的三成,若是能夠徹底將南方兩國征服,派出國相,而不是繼續保持互相之間的從屬關系,想來肯定能夠通過那里的賦稅來充實國庫。
對于這一點,蔡邕很是不屑,動兵難道不需要軍費麼?不需要耗費國庫的實力麼?天子如今的重心全然放在了國內,你想要動兵,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在朝中,私下里,兩派爭斗愈加激烈,就連一些地方官吏也被涉嫌了進來,不過,南北軍還是安穩的,張溫也不敢借用軍方的力量。
坐在上位,看著下方爭吵不休,面紅耳赤的大臣們,天子皺著眉頭,心里也開始有了一些不安,群臣爭斗,是他插手的結果,不過如今這般你死我活的局面,卻不是天子所想要看見的,新派大臣們還是在老臣的麾下,原先他們爭吵,也不會影響正常的政事,可是到了如今,廟堂中的諸多政事也停滯下來,諸事不順。
天子思索著,該如何來解決他們雙方的矛盾呢?矛盾是永遠解不開的,就算老臣一派崩塌,也會有新的勢力來與曹操等人抗衡,這一點,天子是知道的,不過,如今他們的矛盾點,都集中在了扶南與真臘二國之上,對與這兩個國家,看來還是要想個解決方案了,若是這般停留,日后難免會出現大動蕩。
不過,天子卻沒有想到什么處置方法,他想聽聽郭嘉與荀彧等看法,可是,這兩個人早就成為了新派的核心成員,他們的言論,都充斥著新派的言論,若是召見他們,不僅解決不了事,還會讓雙方的矛盾更加深刻,可恨啊,這個時候,天子忽然發現,群臣之中,自己竟找不出一心腹之人來。
他緩緩想著建寧年間,阿父總是留著那么一兩個不合群的人在身邊,能夠在這樣的時候聽取他的建議,原來是如此啊,天子心里忽然很想念遠在寧州的賈詡來,賈詡,荀彧,荀攸,郭嘉這些人,他原本以為都能成為自己的心腹,不過,如今看來,荀彧,荀攸他們這些人,還是不能在爭斗里保持中立。
就連王公親自教導出來的郭嘉,也做不到這一點。
看來,日后要將馬均與賈詡放在自己的身邊來,天子想著,目光一一掃過下方諸多臣子,不過,他并沒有注意到,當他的目光掃過侍御史劉默的時候,劉默顯得有些遲疑,他并不愚笨,反而,他很是聰慧,所以他才能帶著那批英勇的東濊人,在虎視眈眈的高句麗人的目光下,存活了竟十余年都沒有被族滅。
同時,他還是整個東部最先歸效大漢,甚至都沒有讓大漢動用任何武力的君王。
他看到了天子的煩憂,也看到了如今廟堂的混亂,他很想能夠為天子盡為臣之力,不過,他性格謹慎,懦弱,有些膽怯,他始終不敢上前進言,他心里猶豫著,天子十分的看重自己,甚至,還給自己如今的位置,并不將自己視為蠻夷,自己應當是要回報的,可是....他抬起頭,看著周圍,又看著天子,心里格外的猶豫。
天子瞇了瞇眼睛,或許,自己該讓水軍校尉黃忠出馬,來打壓一番扶南與真臘,讓兩國多上貢,如今的國庫,想要大規模動武是做不到的,只能算是為日后鋪路,做個先行的準備,他心里如此想著,正要開口,便見一人緩緩從群臣之中走出,來到了正中央,朝著天子大拜。
看到此人出來,眾人臉色有些驚懼,連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人,正是侍御史劉默。
劉默平日里的言語極多,可是當他真正進入廟堂核心之后,他卻不再如往日那般在廟堂里開口了,眾人也就放松了對他的警備,沒有想到,這廝在今日竟然出面了,曹操,郭嘉等人有些戒備的看著他,在他們的眼里,劉默是屬于老臣一派的,他是張溫的故吏,又與蔡邕等人關系不錯。
天子也是有些疑惑的看著他,天子將他調入廟堂之內,是被他對諸葛亮所說的那些言語所驚,不過,他本性怯弱,天子是知道的,也就沒有希望他能夠在廟堂里起到多大的作用,迎著天子的目光,劉默肅穆的說道:“陛下,扶南與真臘之事,不得不解與今日,我見群臣相斗,不思國民,此為國之大忌也!”
劉默說著,猛地轉過頭來,看向了群臣,說道:“臣要彈劾司徒崔寔,崔寔為三公之首,天子臂膀,整日不理政事,不知所為,當以重罰!”
他這句話說完,正在瞇著眼睛的崔寔瞬間驚醒,有些驚疑不定的看向了劉默,群臣大驚,崔公何等人也,四代老臣,就連曹操這些人都不敢與他當面對峙,你這廝,還真有這般膽量?劉默深吸了一口氣,壓制住狂跳的心臟,藏著深深的恐懼,又說道:“臣要彈劾司空盧植,盧植不通財政,還敢妄下海口,如今國庫空虛,入不敷出,此乃盧植之過錯!”
“臣要彈劾太尉張溫,張溫不顧國情,不思國民,一心貪圖功勛,此等人,不足以為三公也!”
張溫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故吏,你這樣彈劾自己原先的長官,不怕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麼?
“臣要彈劾司農曹操,曹操入朝一載,未曾立下半點功勛,本職司農,卻不理農桑,一心與老臣爭斗奪權....”
“臣要彈劾光祿勛荀攸....”
“臣要彈劾尚書令邢颙.....”
那一瞬間,劉默開了口,群臣啞然,瞪大眼睛,看著平日里極為懦弱的他,猶如王公附體,對著百官便開始了彈劾,天子也是驚呆了,他實在沒有想到,劉默竟敢如此,他不知如此行為是得罪了滿朝諸公麼?日后,就是太尉也不會再幫著他了壓,劉默越說越是精神,他看著群臣,足足彈劾了近兩個時辰。
群臣面色蒼白,說不出話來。
最為震撼的,還是那幾個老臣,這根本不是視御史劉默,這是已故劉老太尉與已故司徒王公的合體啊!自從劉老太尉逝世之后,群臣哪里見過這般能說的人?竟還有王公的風范!
劉默說完,看向了群臣,不少人怒視著他,卻沒有開口,他們生怕,一開口又引起劉默繼續言語,最為開心的坐在上位的天子,他心里大喜,卻沒有表露出來。
“劉君方才,將群臣全然批為庸碌之徒,不知對南方之局勢,劉君有何辦法?”曹操忽然開口問道。
他這句話,就是要逼著劉默站隊,群臣都不希望再出現類似何子王公那般的中立者。
劉默額頭上滴落著汗水,他沒有理會曹操,反而是看向了天子,天子看到他面色極為的遲疑,他猶豫了很久,很久,很久,這才開口道:“陛下,臣愿為使,親自前往兩國,使其歸效.....”
他說完,群臣便是輕蔑的大笑了起來,你以為你是何人?一人前往便想要征服西南二國?你以為還是在扶余麼?
在扶余,對方那么輕松的投降,是因為有張太尉率領數萬最為精銳的軍旅駐扎在不遠處啊,對扶南和真臘,大漢只能動用不到一萬人的水軍,還有一些郡縣士卒,你以為靠著這些人能唬住對方麼?
劉默抬起頭,說道:“陛下,臣非單獨前往,請陛下令太尉率百人前往揚州,以郡縣士卒冒之北軍,號稱五萬。”
“二國不知實情,見太尉來揚,定然不敢不從....”
聽到劉默的言語,天子深深的思索著,想了許久,方才大笑了起來,他站起身來,走到了劉默的身邊,他心里知道,對于這麼一個生性懦弱,素來膽怯的人,提出要只身前往二國做使是多么的困難,他心里想來也是害怕極了,不過,他還是出面了,天子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君,乃朕之留侯也!”
劉默望著天子,眼里的惶恐是掩藏不住的,渾身還在顫抖著,目光卻是漸漸變得堅定起來,他低聲朝著天子說了什么,天子一愣,也低聲回了幾句,劉默這才笑了起來,周圍的群臣都有些納悶,也不知他與天子究竟談了什么,天子回到了上位,便答應了劉默的上議,群臣也沒有反對的。
不過,更多的還是在等著看劉默將事情搞砸。
天子又命令道:“太尉年老,不便遠行,令北軍中侯孫堅率百人前往揚州....”,張溫已經很年邁了,平日里來朝議的時日也在漸漸減少,天子生怕這位重臣一去便再也回不來,而孫堅年輕力壯,一直都因沒有立功的機會而抱怨,何況他還是揚州人,令他前往揚州,或許能比張溫要更加的震懾眾人。
“陛...陛下?”張溫震驚的問道,哆嗦著,走到了中央,有些茫然的看著天子,他問道:“陛下可是嫌臣年邁不重用?”
“非也....公乃國之重臣...這等小事,便交予孫堅來做罷....”
“陛下,臣雖白發,卻不差與孫文臺...還望陛下允許,令臣親自前往揚州....”
張溫期待的看著天子,眼里滿是祈求,天子心里頓時不忍,不過,南方蠻夷之地,那般的惡劣,太尉這般年紀,如何能受到了那里的情況呢?天子哀嘆了一聲,搖著頭,說道:“太尉莫要著急,日后再有這般事,再派公前往,退朝!”
群臣一一走了出去,張溫呆滯的站在原地,直到閹人叫他,他這才反應過來,看了看周圍,空無一人,他將手中的拐杖狠狠的扔了出去,推開了身邊想要扶住他的閹人,朝著遠方走了過去。
而在此時,孫文臺接到了天子的命令,心里極為開心,上了點將臺,便召集了最為精銳的百人親軍,正在訓斥,這些北軍士卒許久都沒有立功的機會,平日里抱怨不已,今日能夠出征,心里極為的開心,孫堅交代了幾句之后,便領著這些人,又以輔兵帶著糧草,便出了軍營,離開了雒陽。
同時,劉默也做好了離去的準備,他帶著車馬與天子安排的隨從,來到了城門前,靜靜的等待著,他這番前往的,乃是二國,二國原先對于大漢的態度是非常恭敬的,但是自從曹操這些人開始發布對他們種種不善的言論之后,他們與大漢的關系也是瞬間惡化,又重新招募了大量的士卒,做出了抵御的姿勢。
這些消息,是曹操等人主動透露給他們的,就是想要逼他們與大漢開戰,給與廟堂一個理由。
因此,他這般獨自前往,是有著很大危險的,他心里極為的畏懼,也在等待著朝中眾人來為他送行,只是,他在此處等待了數個時辰,也沒有一人前來送他,他落寞的看著雒陽城,轉身,便要離去,忽然,后方傳來了高呼聲,正是在喊劉公,他轉過頭來,乃是諸葛亮與色膩迦二人。
劉默這才笑了起來,那兩人走到了他的身邊,氣喘吁吁的,劉默笑了笑,說道:“我還以為你們不愿來送我呢,如今,群臣大多恨我,很多人也不敢與我往來了...”
他還沒有說完,諸葛亮沖進了他的懷里,劉默一顫,抱著諸葛亮,安撫道:“你莫要著急...大漢勢大,他們也絕對不敢將我處置了.....”
諸葛亮抬起頭,眼里依稀有些淚霧,他說道:“請公保重,莫要棄亮離去,雒陽之內,亮只與劉公親也....”
劉默笑著。
“陛下....”
“恩?”
“若臣這般回不來,還望陛下能夠照料諸葛亮,他年少無親,門子學眾人又不太瞧得起他,若能使他拜盧公為師,臣無怨也.....”
“好。”
孫堅與眾人出了城,騎著高頭大馬,心里極為的欣喜,這番前往揚州,若是二國不服,自己便率領揚州勇士前去征服,那里的郡縣士卒與水軍就已經足夠了,自己憑著他們,絕對能輕易的攻破扶南真臘,畢竟他們的戰斗力極低,先前與大漢交戰的時候,大漢士卒甚至都沒有出現任何的傷亡。
他正想著,忽然,背后有人大吼道:“孫文臺!!!”
孫堅勒住馬,轉過身來,卻見一人站在城頭上,“嗖”,一箭飛馳而來,孫堅都來不及反應,那箭正中他的胸口,孫堅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周圍的士卒們驚呆了,紛紛怒吼著,抬頭便朝著城頭沖了過去,在城頭上,站著一老人,那人正是老太尉張溫,張溫手持強弓,瞪大眼睛,看著下方。
“住手!”
孫堅說著,緩緩從地面上爬了起來,他拿著羽箭,認真的看著,箭去了頭,并沒有殺傷力,不過,巨大的力量還是將他從馬背上打了下來,他疑惑的拿著箭,抬起頭,看著遠處城頭上的張溫。
“孫文臺!!”
“我可老矣???”
“我可老矣!?!”
“我可老矣?!!”
張溫朝著他咆哮道,孫堅一愣,朝著城頭大拜,吼道:“太尉力壯!!!”
“哈哈哈”張溫仰頭狂笑,忽然,他一愣,瞪大了雙眼,朝著后方重重的倒了下去,手中緊緊的握著強弓。
“太尉!!!!!!”
熹平四年,五月 太尉張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