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十三年,五月 天子依據曹操的上奏,頒發了新政,不過,在朝議之中,這奏表并不是曹操所上的,因為,曹操心里明白,若是他上奏這些,士子們非但不會領會他的好意,反而可能會抗拒接受這些賞賜,并以直面奸逆,不為其收買而為自己的殊榮。
故而,在朝議里,這些事情,是由司徒盧植所提出的。
盧植雖也不怎么支持新政之事,可是天子有吩咐,他是不會去反對的,何況天子的吩咐還是明君之為,愛惜賢才,這樣的明智之舉,他定然是要支持的,在司徒上奏之后,天子自然是應允的,百官對此格外的詫異,都連忙去看曹操的表情。
他們原以為,對于盧植這般的做法,曹操定會極為惱怒,甚至不惜與司徒當面爭執,不過,曹操沒有如同他們所想的那樣,他始終都是一副平靜的模樣,胸有成竹,這幅模樣,讓大臣們心里更是厭惡。
隨后,政令便開始施行,因為只有在四大學府內就讀的學子,才能得到相應減少賦稅的情況,所以,政令的施行并不是很繁瑣,只需要調出學府的名錄,加以統計便可以了,此令對于世家大族,還是有巨大好處的,因為,就讀在學府內的世家子弟是最多的。
而每多一人,他們便能又得到相應的減低稅賦的好處。
故而,此令沒有什么人反對,以最快的速度迅速傳播,受益最大的學子們,以及他們的宗族,都是極為的開心,紛紛陳贊天子對賢才的重視,以及司徒盧公的德行。
在短短的兩個月之內,對于新政的反駁聲竟然小了很多,因為世家大族的稅賦,因這些學子們的緣故,得到了一定的降低,另外,廟堂已經表現了自己對賢才的重視,他們得到了利益,同時,也失去了名分,他們不能再以廟堂不重視賢才的名義,對新政進行攻擊。
當然,另一項的牌匾,也就是所謂對優異學子的獎章,也是被盧植所提出,迅速施行。
如曹操所想的那樣,絕大部分的世家大族,乃至朝中學子們,都不再對新政口誅筆伐,雖說不上支持,可是還是讓他們閉上了嘴,地方上,新政遭受的阻力正在迅速的降低,在這個時候,大臣們方才明白了天子的真實用意,他是要用這些恩惠來讓我們閉嘴的!
不過,作為天下聞名的賢才,他們怎么能為這區區的恩惠而支持奸邪呢?
不過,他們卻找不出攻伐新政的名義,若是言之害民,那如今很多地區的百姓們都因所繳納稅賦的降低而感恩戴德呢,這個名義能號召的人力是不多的,他們只能苦思冥想,想要找出新的由頭來,就在他們苦思冥想的這段時日里,曹操趁機擴大新政的范圍。
他將鄉有秩從縣官體系里分了出來,直接由刺史所管轄,總體上聽從司空的命令,鄉有秩,也就是地方上的鄉官,是負責收稅的,他們是屬于郡屬,聽候地方太守的命令,秩百石,掌一鄉人,而曹操意識到了地方勢力對舉措的破壞之后,便將鄉有秩從郡里分割出來。
并且,增為四百石,在收稅事務上,地方官吏都需要配合他們,聽從他們,在地方上,他們只需要聽候刺史的命令,曹操又加強了都郵的職權,鄉有秩在進行收稅諸事的時候,都郵必須要跟隨,并且進行督查,不僅是對鄉有秩本身,還要對郡縣官吏們進行督查。
鄉有秩被撤去了訴訟的職權,他原先是掌握一鄉之內,訴訟與稅收的權力,曹操卻并不想讓他們參與額外的雜事,在撤掉原有權力的同時,曹操又給了他們在稅收方面更大的權力,他要鄉有秩來收回地方太守縣令對于稅賦的一切權力,包括進行調查,定額,征收,運往雒陽的一系列過程。
曹操將這些全部都從地方官吏們的手里收回來,再交給了鄉有秩,他是在五月宣布了這政令,因邢子昂不在尚書臺,故而有尚書仆射郭嘉通過了這條政令,這條政令就此施行,當然,一如往常的,在地方上造成了不小的轟動,要知道,地方官吏們的政績,就是要通過當地的稅賦的。
他們會調查,統計,再交于天子,這行為被稱為上計,是先秦時期的一種延續制度,到了如今,這些竟然都要被奪走,不過,地方上的官吏與廟堂大臣不同,他們不能反對廟堂的任何政策,因為他們的反對,會引起廟堂的忌憚,也就是天子的忌憚,到時候,他們等來的可能就是北軍,或者張郃。
何況,在熹平年,地方太守的實力被降低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時期,因崔公的軍屯法的提出,地方不再保留郡縣士卒,只有縣衙更卒,地方亭卒來對付盜賊,維持治安,其余士卒,全然不留,全部化為戍邊軍旅,在邊塞地區進行屯田開墾。
故而,太守手里的軍權可謂是低到了極點,而如今,在財政上,又被鄉有秩所奪取了權力。
在鄉有秩與都郵的緊密配合下,曹操才算是勉強在地方上建立了一套相對完善的稅收制度,這種制度與以往而言,更多的區別是將稅收與地方官吏分割開,直接由廟堂來掌握,朝中群臣對此并沒有反對,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是廟堂之臣。
能夠對于地方官吏進行限制,并且將這權力收回到廟堂來,他們都是開心的,是支持的,即使這套是曹賊所提出來,進行他的新政所用的。
在熹平十三年的九月,這套制度才相繼在各地成型,新政的架構在地方上成立,相比從前,新政的阻力再次降低,地方官吏再也不能插手相關事務,也不能隱匿產糧之數,或者暗地里不配合,因為在鄉有秩的身邊,還跟著都郵,都郵可以直接上奏刺史,甚至可以直接上奏天子!
一時間,新政的形勢一片大好,士子們不再反對,地方上的阻力減低,這讓曹操格外的興奮,他的新政,已經成功了大半,而就在這個時候,朝中大臣們才想出了新的名義,他們不敢再拖下去了,他們只是給了曹操不到半年的閑暇期,曹操便搞出了這般大的動作。
若是再繼續放任不管,曹操不就能完成的實施了麼?
十月,有大臣上奏天子,曹操不孝之人,施行其政,豈能為仁義之政?
他們將名義從新政本身轉移到了實施者曹操的身上,曹操作為新政的提出者乃至施行者,他本身便是忤逆之子,為眾人所鄙夷的,他的舉措能是什么好舉措呢?他可是為了官身不顧父子之情,甚至將親生父親拒之門外的不孝子,這樣的人,也不配施行舉措,治理天下。
在找到了名義后,曹操施行政令,再一次遭受到阻遏。
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些無恥的賢才們,竟然能以這個為由頭,來針對新政。
坐在厚德殿里,天子與曹操面向而坐。
“如今,形勢大好,他們憑著幾張嘴,是沒有辦法改變大勢的,朕會吩咐張郃,讓他再抓上一批....”天子有些惱怒的說著,他感覺自己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了,為了讓新政順利施行,他已經給了這些人不小的恩惠,如今他們還如此逼迫,看來,也該讓他們感受一番天子的怒火了。
曹操聽聞,卻是搖著頭,說道:“陛下,不可,廟堂大臣,不能離心,若是大臣離心,在陛下的強逼之下行事,對國大不利,此事,還需仔細斟酌。”
“斟酌?朕就是退讓太多,才讓這些賊子們欺到了頭上!!”
天子憤怒的說著。
“陛下,莫要動怒,此事,只需一人前來,便能解決。”
“哦?”
“何人?”
“袁紹,袁本初。”
天子皺了皺眉頭,看著曹操,不知曹操的意思,曹操笑著說道:“陛下,如今新政之事漸漸明朗,已然在地方上施行,陛下將袁本初召回雒陽,撤去臣的職務,讓他擔任司空,繼續施行新政..朝中大臣,只怕再沒有人會反對,而新政之事,也定然能成。”
“朕不會撤去你的...此話,便莫要再說了。”
無論這算不算天子的真心話,曹操聽聞,心里還是有些溫暖,他起身,朝著天子大拜,說道:“臣多謝陛下之恩德,只是,新政之事,關乎重大,臣出身卑微,僅為閹豎之后,如今又被百官所惡,臣繼續施行新政,難以成事...而袁紹不同,他得天下士子之心,聲名斐然,政績不凡。”
“他為司空,施行新政,定與臣不同,朝中群臣,不會再有反對的,起碼,在短期內,是不會有人來反對的。”
天子皺著眉頭,手指輕點著案牘,他思索了許久,問道:“如此對你,朕不愿也。”
“哈哈哈,陛下,臣行新政,已近三載,這三載之內,臣無有一日可以安心休歇,實在繁忙,若是陛下能讓臣休歇上一段時日,那再好不過,臣也不會整日休歇,臣會四處觀察,以旁觀新政之優劣,再思索改進之策,直接獻與陛下。”
“袁紹,袁家之人,他會接替你,繼續施行新政麼?”
“陛下,他定會,袁本初好友眾多,聲望不淺,只是,他功名之心太重,好勝心更強,這些年來,他為了進入廟堂,想了無數辦法,陛下還是沒有將他召回雒陽來...只要臣以繼續施行新政為條件,讓他回到雒陽,擔任三公,此人定來!”
“而且,為了證明他不弱于臣,不弱于袁公路,他行事會更加勤勉....”曹操笑著說道。
天子有些驚異的問道:“你如何得知?”
“哈哈哈,陛下,臣與他,自幼相識,至于今日,都是好友,對此人,我甚是了解,豈有不知之理?”
天子長嘆了一聲,說道:“朕再想想....”
曹操站起身,面對天子,猛地拱手,衣袖揮開,猶如一只展翅的鳳,他模樣肅穆堅毅,他開口道:“陛下!為了這天下黎庶,為了我大漢江山,便是處死孟德,又能如何?臣無半點不甘!!還望陛下下令!嚴懲曹孟德!!”
天子心頭一震,他也站起身來,看著面前的曹操,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陛下...”
“恩?”
“處罰我的時候,能否不施鞭刑?”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