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默逝世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出去。
哪怕是先前對他最為厭惡,最為痛恨的大臣們,也是閉上了嘴,表示對他的哀悼,而其余的大臣,平日對他都是很厭煩的,看到他便想要躲,到了如今,不知為何,心里卻興不起半點的歡喜來,這一日,雒陽之內,最為詫異的那些賣魚蝦的小販。
他們很是詫異,平日里并不是很好賣的魚蝦,在這幾日,十分的搶手,前來購買的人很多,這些人,看起來大多是某些府邸里的奴仆,這些大人物們對魚蝦不是不屑一顧的麼?這是什么情況?
而劉公逝世的正式宣告,由司徒盧植來向群臣宣讀,群臣面色各異,卻唯獨沒有為之哭泣的,整個廟堂里,都是沉寂的,只能聽到陣陣哀嘆。
諸葛府邸,這幾日來了很多的貴客,貴如皇長子殿下,故司空袁術,曹操,三公紛紛造訪,不過,他們都沒有能與諸葛亮見到,諸葛亮已經離開了雒陽,與他一同離開的,還有饒陽公主,他們要去往東濊,劉默已經安葬,當地的亭卒將他安葬在了那些石墳之旁。
諸葛亮靜靜的坐在馬車內,望向兩旁的道路,他目光無神,有些呆滯,完全沒有以往的神色,饒陽公主就坐在他的身邊,伸出手,緊握著他的手,有些擔憂的看著他,在馬車周圍,有宿衛跟隨,這些宿衛,是天子派遣,來護送他們的。
同行的除了那個東濊人以外,還有一個他們未曾想過的人。
北軍中侯黃忠,黃忠縱馬,緩緩跟隨在他們的身后,獨子的逝世,對他的打擊很大,從那之后,他變得沉默了,很少很少再開口言語,一向都是忙著訓練士卒,從不分心,可是,在劉默逝世后,他卻向天子上奏,祈求能夠前往東濊,送送劉默。
天子便讓他與諸葛亮一同出發了。
他也不走在前頭,也沒有帶上士卒,孤身一人,縱馬,跟隨在了最后。
從雒陽前往寧州,路途的確十分的遙遠,而諸葛亮的身體又不是很好,好在有饒陽公主同行,而天子也有吩咐,各地官吏必須前往迎接,并且妥善安排,故而,他們所到之處,都有官吏前來,準備飯菜,又安排住處,一路行駛而去,過了近三個月,他們方才趕到了寧州。
一行人趕到了東濊,在那位漁夫的帶領下,眾人趕往了他的居所,劉公就被安葬在這里,這里與其他地方,還沒有通路,樹林郁郁蔥蔥的,的確是令人神清氣爽,遠處是一條蜿蜒的小河,河水雖不太清澈,但是隱約能看到碩大肥美的魚來回游動。
到了家門周圍,那漁夫嚇了一跳,周圍,被一群士卒圍了起來,士卒們極為肅穆的站在各個地方,就連亭卒也只能在遠處看著,眾人心里詫異,亭卒來此,是能夠理解的,畢竟,這里埋葬的可是國中重臣,天子心腹,在諸葛亮沒有到來之前,亭卒們應當照看。
可是,這些士卒是什么情況?
諸葛亮轉過頭,看向了黃忠,黃忠沒有言語,帶著漁夫,讓他繼續前進,自己跟在他的身后,那些士卒們看到他們前來,讓出了道路,諸葛亮有些疑惑,卻也沒有言語,跟在黃忠的后頭,一同走了過去,穿過樹林,便能看到一處小山崗。
在山崗的側邊,有數個土包。
其中四個都是石墳,最新的那個,比其余墳墓都修建的要好上不少,石塊整整齊齊的堆砌出來,諸葛亮心頭一震,深深呼吸著,在奴仆們的扶持下,朝著墳墓走去,而饒陽公主卻只能呆在外頭,因為女兒身,她不能與諸葛亮一同進來。
在墳墓外,站著六位壯碩的漢子。
他們手中拿著頭盔,低著頭,站在墳前哀悼。
看到來人,他們側過頭看去,諸葛亮并不認識他們,也不知他們為何會出現在這里,而他們卻認得最前方的黃忠,在倭島一別,他們許久未見,見到老友,他們應當開心才是,不過,在這樣的場合下,他們卻完全笑不出來,朝著黃忠一拜,算是拜見。
黃忠點點頭,依舊沒有言語,站在墳前。
“師君...我來了...”
諸葛亮看著面前的墳,他知道,師君就躺在這里,安安靜靜的睡著,從此之后,他再也不能見到師君了,師君永遠也不能跟自己言語,不能再給自己抓雞捉魚,那張面孔,終有一日,也會在自己的腦海里漸漸模糊,劉公將自己當做子侄來看待,自己又何況不是將他看作是阿父長輩...
想起師君的面孔,他的雙眼再一次通紅,哪怕已經哭了無數次,可這心里的悲切,始終還是抹不去。
“你便是諸葛君罷....”
身邊一人開口道。
諸葛亮看著他,拱手,說道:“在下正是,多謝幾位來為師君送行。”
“不必言謝....”那人說完,沉默了許久,方才說道:“我等還在軍旅之內,今日特意前來送行,卻不能久留,我喚作趙云,這幾位,文丑,嚴顏,踏頓,田豫...”,他一一指著,繼而說道:“日后,君若是有什么事需要相助的,盡管來找我們.....”
“劉公對我們有恩,我們尚且未能報答,他便早早逝世...君若有事相求,便來尋我們幾個,我們幾個,在寧州,幽州,倭島任職...”
“多謝各位,亮心領了...”
“告辭!”
幾人這才離開了此地,外面那些士卒們這才散去。
“諸葛君,劉公的尸首,可要移于他處?這里荒山野嶺的...當時也是無奈的在此安葬...”一旁的亭長有些無奈的問道,諸葛亮看了看這里,搖著頭,說道:“還是不要驚擾師君了,他好清靜,這里正好...”,他又看向一旁的漁夫,問道:“這其余四人,是我師君的家親麼?”
那漁夫點頭,說道:“劉公是這么言語的,他還帶著我,為他們刻了名字...這才讓我把大魚送到君的府邸里...”
“師君總算是能與親人待在一起了...”
諸葛亮看著其他那些墳墓,一一大拜,忽然,他注意到了墳上的字。
“恩?不對啊...”
“諸葛君,有何不對?”
諸葛亮問道:“這上頭都是他們各自的姓名?”
“正是。”
“師君幼弟的墳墓是哪個?你可知曉?”
“便是這個,吉忽里...”
“他不叫這個名字啊...師君曾告訴我,他的弟弟,喚作普里無忒潑拉...”
聽到這句話,漁夫一震,連忙問道:“您說..普里無忒潑拉?”
“怎么...有什么不對麼?”
“這句話,不是人的名字,是一句東濊語...別有含義。”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漁夫抿了抿嘴,低聲說道:“普里,是祈求的意思,無忒,是你們,潑拉是原諒我....”
“普里無忒潑拉...求求你們原諒我....”
諸葛亮有些茫然的看著漁夫,卻說不出話來,他腦海里迅速的浮現出那些回憶,在他的記憶里,師君自從寧州回來之后,總是格外不安,常常自言自語,而他說的總是這一句,“普里無忒潑拉”,自己還以為,他是思念自己的弟弟,在呼喚弟弟的名字..
原來,他是在向自己的親人祈求,祈求獲得他們的原諒,他沒能為親人們復仇...原來如此...他想起師君流著淚,朝著天空低聲訴說的模樣,心里便又是一陣劇痛。
諸葛亮最后決定在這里住上一段時日,陪陪師君,饒陽公主也留了下來,對于諸葛亮的這個決定,公主還是比較認同的,這里風景秀美,又無繁雜,諸葛亮在這里養病,或許能好的更快一些,于是,在當地宿衛們的相助下,兩人便在附近又修建了一處房屋,在這里定居了下來。
雒陽,
天子對諸葛亮的行為很不滿,當然不是因為他離開自己的職位,是天子應允他離去的,主要還是饒陽公主,你自己要去那窮山惡林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帶著朕的妹妹過去一同遭罪呢?他只能令寧州官吏們照看好公主,不能讓公主受罪,至于駙馬,無所謂了。
“唉...孔明這一病,也不知何時能痊愈,劉公這一去,我大漢又失一大賢....”劉獒有些無奈的說著,一旁的司馬懿,少見的沒有說什么風涼話,袁術聽著,也是哀嘆了一聲,說道:“劉公半百之年,匆匆逝世,我本以為,他能接替盧公...沒有想到啊...”
“師君與他有交情?”
“并無交情,不過,他能教出諸葛亮這樣的弟子,能夠兵不血刃的拿下數國,我還是非常敬佩他的,他是個仁義的,有能力的大臣...”
劉獒點點頭,又說道:“我給阿父上奏,希望能讓劉公也進入英烈堂...而朝中大臣似乎不太樂意,因劉公蠻夷之身,他們覺得,讓劉公與諸多忠烈在一起,不大合適...他們提議追封,卻不讓劉公入駐英烈堂...”
“此事,你不必擔憂,能否入內,只需天子一道命令,天子對劉默也甚是看重,以天子之聰慧,劉公定然能夠進英烈堂....”袁術說道。
袁術正講著呢,便有士卒稟告道:“司空袁公至。”
袁術讓劉獒與司馬懿回去讀書,讓士卒們把袁紹迎進來,劉獒與司馬懿剛剛走到門外,迎面便看到了袁紹,袁紹長得十分高大,低著頭,看著劉獒與司馬懿,親切的說道:“皇長子殿下,許久不見,可還安好?”,說起來,劉獒并不記得,他什么時候見過這位袁公。
在袁逢的葬禮,他也僅是見了一面,也沒有交談過。
不過,他還是拱手拜道:“尚好,多謝袁公關懷!”
“那便好,殿下上奏天子的事情,我也聽聞了,殿下不必擔憂,我亦上奏天子,請求將劉公列為忠烈大賢,天子聰慧,定不會拒絕...”
“多謝袁公!”
“不必言謝,日后啊,你有閑暇時日,便去我府里坐一坐,我的長子譚,與殿下一般年紀,對殿下也甚是仰慕啊....”
交談了片刻,袁紹才放他們離去,走進了書房,袁紹嚇了一跳,袁術正躺在床榻上,紋絲不動,袁紹嚇得連忙上前,剛剛準備推搡袁術,袁術便立刻坐了起來,有些無奈的看著兄長,說道:“原來你還沒走啊?”
“混賬,說的甚麼話,看你一動不動,我還以為你跟劉公一同去了呢!”
“我本在書房里等候,你許久不進,我還以為你走了,便上榻休歇了。”
袁紹搖著頭,將袁術拉了下來,坐在他的面前,說道:“我有正事,你且勿要多言...你曾護送過前往貴霜的外貿商旅,對不對?”
“是啊...”
“那他們來回大概用了多長的時間啊?”
袁術皺了皺眉頭,思索了許久,說道:“半年之久罷...”
“最長時日是多久?”
“有一次半路遇到了羌人劫掠,似乎是八個月才返回的...”
袁紹的面色漸漸肅穆起來,他說道:“出事了...”
“恩?”
“我們上年派遣的外貿商旅,九個月了....至今沒有任何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