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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在玄苦眼里,有教無類,他從未因喬峰家境貧寒而慢待于他。

  況且,玄苦雖然一直以來便知道喬峰的身份,但從未對他有半點歧視,相反還格外關懷。

  他曾對玄慈說過,喬峰從小便懂得孝敬父母,行事間往往有義俠之風,這樣的孩子,絕對是可造之材。

  玄慈相信玄苦師弟的判斷,因此即便是勸解汪劍通不成,他也從未想過要動用少林派的力量來給喬峰制造麻煩。

  既然兩位至親好友都認為喬峰是合適的人選,他又何必勉為其難?

  此時徐陽提起了玄苦,這也讓玄慈動心了。

  “一個月,若是我回寺后一個月內依然找不出內奸的下落,我便允你搜閣三日。”

  這已經是玄慈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徐陽笑著點頭:“可!”

  玄慈見徐陽同意了,便不再理他,反而上前一步抓住葉二娘的手,問道:“我們的孩子呢?這么多年,你把他帶去了哪里?”

  玄慈多年前心魔作祟,居然不顧身份同葉二娘風流一夜,就此犯了色戒。

  之后他也懊悔不已,甚至不想再見這個溫婉的女子,但終究忍不住,數月之后又去看她。

  那時候她已經身懷六甲,身子藏也藏不住,她的老父親責打她,村里人辱罵她,她都強忍住,從未說出他的名字。

  這一切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從那一刻起,他才全身心投入了這段孽緣,只想日后葉二娘生下了孩子,他再找個借口還俗,同她一起照顧孩兒。

  為此,玄慈還特地找了個農家,將葉二娘安置好,不讓任何人打攪她。

  他貴為少林派下一任掌門,并不是隨時隨地都能下山密會情人的。

  尤其是做賊心虛,生怕別人發覺,更是小心翼翼,往往隔了一兩個月才能探望一次。

  最后一次探望時,算算日子孩子也該出生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心急如焚趕到了山下,看到的卻是……

  那農家的一對老夫婦倒在了血泊之中,葉二娘和孩子都不知所蹤。

  他以為,他們都死了,直到今日。

  玄慈才在多年后,第一次重新見到了這個女子,他一生唯一愛過的女子。

  時光易逝,歲月更迭,當年的那些情誼早已被抹平。

  他如今唯一關心的,便是自己的孩子。

  是男?是女?是否活得好好的?

  想到此地,玄慈心中突然一陣悸動,他想起來了。

  葉二娘在江湖上人稱“無惡不作”,就是因為她會拐騙、強搶他人的孩子,然后殺死。

  若是自己的孩子還在,她何必如此喪心病狂?

  難道……?

  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有些發瘋般追問著葉二娘,而葉二娘則用眼淚回答。

  玄慈心喪若死,好不容易找到了線索,但孩子終究是沒了。

  “那孩兒,那孩兒……,他出生之后便被惡人奪去,我也尋了他多年,卻不想……”葉二娘哽咽著說道:“他在你身邊足足二十四年,你竟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曾有過嗎?”

  “什么?”玄慈呆若木雞一般:“你是說,這孩兒,一直就在少林?”

  今日遭到的打擊太多了,而唯有這句話,讓他徹底失去了理智。

  葉二娘點點頭道:“原本我也不知他到底在何處,還是游少莊主告訴我的。”

  玄慈木然地將頭移向徐陽,徐陽看著他,點了點頭。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提前告知你的,希望你配合。那惡人既是你的敵人,也是陷害我大哥喬峰的兇手之一,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玄慈雖然不滿對方口口聲聲都是利益,但始終也點了點頭,問道:“你要我如何行事?”

  徐陽淡淡笑了笑,在他耳邊低語數聲。

  玄慈眉毛一掀:“真要如此?”

  “你難道想他做一輩子的和尚?”徐陽問道。

  玄慈搖了搖頭。

  他當少林方丈是沒得選擇,師恩太重,他只得將一生投入青燈古佛。

  而這孩子不同,他還有廣闊的人生可走。

  “那便……,這樣吧。”

  午后,少林派所在的小院中,虛竹正在后廚幫忙。

  這原本并不是他的事,但負責洗碗的那位師兄突然病了,他只能接過這樁差使。

  好在活不重,虛竹并不想埋怨什么,只是一只一只將碗洗凈。

  師父曾說,參禪悟道,便在行走坐立之間。

  虛竹覺得,既然如此,洗碗又何嘗不是一種修行呢?

  門口有人在看,他頭都沒抬就察覺了。

  不過,真奇怪,洗幾個碗有什么好看的?

  虛竹只是有些訝異,居然有人會閑到如此地步。

  “虛竹,戒律院首座叫你去拜見。”那人看了他半天,卻只說了一句話。

  虛竹馬上放下了手里的活兒。

  戒律院首座長老玄寂大師,乃是玄慈方丈的師弟,為人最是公正嚴謹,雖說他找虛竹肯定不會有好事,但虛竹卻不敢有絲毫怠慢。

  他抬頭一看,認出了那個說話的僧人,乃是戒律院的執法僧慧嚴。

  此人在慧字輩的僧侶中,一向以武功精深而聞名。

  這是,怕自己跑了啊。

  慧嚴說完了就自顧自走了,虛竹緊跟著他,一溜小跑就到了前院。

  好在這是擂鼓山山谷內臨時的居所,也沒有多大,否則若是在少林寺,只怕得跑小半個時辰才能從后院跑到戒律院。

  來到一間小屋旁,慧嚴敲了敲門,然后便聽到內力傳出一聲略顯蒼老的聲音,讓他進去。

  進屋交了差使,慧嚴便退到一旁,虛竹才第一次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戒律院首座。

  倒也不是說以前他沒偷看過,只是面對面相對,這是第一次。

  這位執法嚴謹的長老,雖說是玄慈的師弟,但看上去似乎比玄慈方丈還要蒼老了幾歲,須發已然花白,一雙不大的眼睛倒是神光湛然。

  “你便是虛竹?”玄寂問道。

  虛竹的輩分要比玄寂足足晚了兩輩,聽他如此問,當即跪倒俯身,慌道:“回玄寂師叔祖,小僧正是虛竹。”

  多的話,他是一句都不敢問的。

  “聽說,最近你與你虛柏師兄,常常起齟齬?”玄寂又問道。

  虛竹一時愣了。

  虛柏是他同門的師兄,可是從來就不待見他,平日里更是好吃懶做,即便是一直與人為善的虛竹,內心也是瞧不上這位師兄的。

  但說他和虛柏有矛盾,吵架,那肯定是絕對不可能的。

  虛竹可不是那樣的人。

  “回玄寂師叔祖,小僧不曾同虛柏師兄有過矛盾,絕無此事。”

  語氣堅定,因為他真的沒做過。

  玄寂聽了,也沒有別的表態,只是盯著虛竹看。

  這種兩人間的事,最是不好說,一方說有,一方說無,實在是無從判斷。

  不過既然此事是師兄玄慈親耳所聞,那虛柏也承認了,便肯定是沒有問題的了。

  這虛竹,看上去倒是頗為老實,只是騙不過老衲。

  他淡淡說道:“虛柏已經自我認罪,接受了處罰。我知他慣來恃強凌弱,想必你是被他欺負慘了,因此才回嘴的,本沒有什么大事,你便認了吧。”

  若是尋常,虛竹也許就認了,但這件事他真的從未做過,甚至連想都不曾想過,如何肯認?

  一時激動他便嚷道:“確是絕無此事,還請玄寂師叔祖查明真相!”

  玄寂眉頭皺起,看來這小和尚不老實啊。

  當下便不聽他申辯,大聲道:“少林三代弟子虛竹,先是與同門不合,犯了惡口之戒;又企圖蒙混師祖,犯了妄語之戒。兩罪并罰,原應處脊仗二十,念在其只是初犯,脊仗十記。執法僧,用仗!”

  一旁的慧嚴手持“守戒棍”便上前來,一把將虛竹的僧衣掀開,露出后背。

  遠處一處土丘上,葉二娘見到這一幕,立時捂住了嘴巴。

  因為她在虛竹的背后,看到當年她烙下的兩排戒疤。

  “這是我孩兒,沒錯的。”她喃喃對玄慈說道。

  玄慈也看到了那戒疤,點了點頭。

  他目光如炬,自然看得出那是陳年疤痕,絕非新烙的。

  既然葉二娘如此認定了,那虛竹必定就是他們的孩兒了。

  他回頭,向著徐陽深施一禮:“多謝游施主,讓老衲尋回了自己的骨血。”

  徐陽搖搖手道:“無妨。只是委屈了虛竹,要讓他吃些苦頭了。”

  那邊廂,虛竹猶自在不停申辯,即便是十記脊仗讓他痛不欲生,但還是不肯認錯。

  他本就沒錯,為何要認錯?

  玄寂陰沉著臉道:“哼,此子居然如此冥頑不靈,既然如此,暫且拖他下去,等回了少林之后再另行處置!”說罷拂袖離開。

  敢于挑戰戒律堂的威嚴,原本芝麻大的小事也變成大事了。

  若是不嚴肅處置,今后誰還會尊重戒律堂發出的指令?

  慧嚴十仗打罷,倒是有些同情虛竹,趁玄寂轉身離開的機會,悄悄道:“你若是再吵,只怕吃了虧。日后有機會再行申辯,否則首座的面子只怕是下不來。”

  他言語溫和,虛竹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便閉了嘴。

  只是心中不忿,事后必要找到虛柏師兄問個明白!

  想到此處,心念一松,強忍住的疼痛瞬時襲來,他整個人便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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