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管事這般口氣,傻大膽登時就慫了,只敢囁嚅著說了一聲,“就不知是不是真的呢?”
管事當場就拍案而起:“瞎了你的眼!老夫乃是少府的人,少府知道不?那可是陛下的產業。”
說著又指了指旁邊的兵卒:“看到了沒?這可是都督府的悍卒,要不是真的,會站在這里嗎?”
黔首們一看這氣勢,再一聽這話,當場就有人信了幾分。
那可是陛下啊!
這年頭,誰敢拿陛下的名頭出來招搖撞騙?
更何況,還有都督府的兵卒們站在這里——如今的平夷縣,除了都督府的人,還有誰敢拿著兵器?
官府總不敢拿著皇帝老兒的名頭做幌子騙自己吧?
再說了,要不是有兵卒滿臉殺氣地看著,這點糜子,只怕早就被人的擁而上搶光了。
“當真是皇后所為?”
人群中就有一個婦人站了出來,臉上帶著些許的羞澀之意,言行舉止間,卻自有一股落落大方。
只見她抬頭看向旁邊立著的牌子,有些吃驚地問道:“熟手去了就能當管事?還有工錢?”
“自然自然。”
管事好歹也是從少府出來的人,眼力自然是有的,看到這婦人,便知她少說也是學過禮數的。
再一聽她所說的話,竟然還是識字?
當下不敢怠慢,連忙說道:“這位娘子若是不信,可自去看城里的都督府門外的布告,這可是皇后親口所說,馮郎君親自所為。”
“哪個馮郎君?”
婦人面有菜色,想必已經好久沒有吃過飽飯了,可是身上卻是還收拾得干凈,竟然能忍住不往糜子那邊看,頗有禮數地問道。
“便是做出八牛犁的馮郎君。”
“不知。”
婦人搖頭。
馮土鱉做出八牛犁之前,南中早就已經亂了,連地都耕不上,更別說是八牛犁。
“獻策東和孫吳的馮郎君。”
“也不知。”
“讓那叛亂賊軍去漢中屯田贖罪的馮郎君。”
“沒聽說過。”
“李都督的兒郎,認了馮郎君做兄長……”
“竟是這般厲害?”
婦人這回終于吃驚了。
皇帝老兒也好,丞相也罷,不管再怎么厲害,那也是看不到摸不著的,可是這李都督,卻是實實在在能讓人感受到的。
如今的日子確實苦,但若不是有李都督守著這一方安寧,只怕他們連茍延殘喘都做不到。
能讓李都督家兒郎認作兄長的,必定不是平凡之輩。
再加上此時又有李都督的人站在旁邊,那馮郎君又與李郎君這般親密,想來此事與李都督親自所為,有什么區別?
一群人當場又信了五六分。
“這紡線織布,如何才能稱得上是熟手?”
婦人看來確實是個不同那些沒見過世面的鄉野村婦,到了這個時候,還能問出這種問題出來。
“平常織機,一日能織兩匹布,便稱得上是熟手。到了漢中,食住自不必說,普通織工一日二食,管飽。管事的午時多一食,吃的可是比蒸餅還好的東西。”
管事很能說會道,口沫橫飛地說著,又拿起勺子攪了攪糜子,讓那米香味更濃一些。
“一年到頭有四套衣物換洗,每季一套。”
管事的話,如同惡魔的誘惑一般,再加上那濃郁的米香味,登時就讓人紅了眼。
“可是,我家里,還有孩兒……”
婦人也怦然心動了,臉上有些發紅,似乎她也覺得自己的要求太過分了。
“無妨無妨,漢中的馮郎君,那可是個連丞相都稱贊的少年英雄!”
管事連忙說道,“家里有娃兒的,都可以帶上,那紡織工坊里,有專門看管孩兒的。平日里你上工,工坊上的孩兒就聚到一起,專人看管。如果在工坊里表現好了,還會有人教識字。”
“教識字?”
婦人猛地瞪大了眼,激動道,“此話當真?”
“那是表現好的才行。”
“表現肯定好,表現肯定好!”
婦人連連點頭,她自己雖然識字,可是卻不算多。
而且就因為她識字,所以她知道,這識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一個婦人,就算是有心教,就算是平常不用紙吧,但筆、墨、刀筆,竹簡等物,又去哪里尋?這些可不是一筆小開銷。
更別說如今連吃食都成問題。
“敢問如何去漢中?”
婦人已經不想去探究此事是不是真的了,或者說,就算不是真的,那也沒有比如今現在更壞的情況了。
男子可能還好一些,可是身為女子,特別是在黑夜里,現實和噩夢沒什么區別。
“來來來!這是契約,這位娘子可要聽一聽這其中內容?”
管事終于接到了第一筆單子,當下心花怒放,連忙拿出擬好的契約。
“妾身相信皇后。”
婦人的話說得很巧妙,既然是皇后的名義,想來天下主母總不至于欺騙自己。
“好,大氣,當真是比男子還大氣。”
管事伸出大拇指,“這位娘子,只要在這里按了手印就成。要是家里還有其他人的,也要說清楚。”
年紀有些大的,或者面相不算俊俏的婦人女郎,往日里,除了偶爾能吃上點官府的糜子,大多都會呆在城外,或找些野菜,或吃些樹皮裹腹。
而有幾分姿色的女郎,則是呆在城里的某些特定地方,時不時走來走去,用乞求和希冀的眼光看著周圍,好像在等著什么。
一個年輕的女郎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混在其中。
她身上的衣服雖然陳舊,有些地方還破了小洞,可是仍然比周圍的人干凈許多,而且可以看出原來的布料也是很少人能穿得起的好料子。
再加上她雖是落魄,但站在那里,眉目間仍有著羞澀,還帶著深閨的些許氣質,看起來仍是不太適應這種情況。
可以看出,她原本是有著一個不錯的家庭。
一個面目猥瑣的男子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問道:“半個蒸餅,怎么樣?”
年輕女郎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看了一眼男子,忍著害怕和惡心,輕輕搖頭:“一個。”
“我說,你這娘們要價也太高了吧?”
男子鄙夷一笑,嘴里的惡臭直噴向女郎,讓女郎差點吐了出來,“半個已經不少了。別的人,少說值兩個晚上,你倒好,竟然想一個晚上頂別人四個晚上?”
可能是男子的口臭熏到了女郎懷里的嬰兒,也可能是嬰兒餓了,當下就哇哇地哭出聲來。
女郎連忙哄起孩子,可是那孩子的哭聲卻停不下來,頭還一直往她懷里鉆。
她明白,孩子這是餓了。
可是一直也在受餓的她,哪來的?
當下看了一眼男子,眼中終于流下淚來,點了點頭,“半個,但你要多給兩口糜子。”
男子露出勝利的笑容,點頭道:“那也行,”
又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誰叫我心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