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樂府,自然是誰都會。
在大漢,提到北方,皆用曹賊代替,那是政治的正確性,更何況此時是在皇宮里。
可偏偏張夏侯氏的本姓就是夏侯,只要一有人提起這種話題,就會讓她覺得很是有些尷尬。
所以這就是張夏侯氏為什么平日寧愿呆在自己的府里,也不愿意出來的原因。
只是自己的女兒如今這種情況,又讓她放心不下,不得不出來看看。
皇太后為了皇后,良苦用心,她也是知曉的。
這個宴會,也就只有錦城里幾個最尊貴的婦人,沒有他人參與。
張夏侯氏為了女兒,當下也不推辭,便站了起來,說道:“那妾身就獻丑了。”
“快背來聽聽。”
吳皇太后本想著也就是讓人背出來聽一下,沒想到張夏侯氏一開口便是詠唱樂府。
而且這詩開頭便極是高亢,先長嘆,然后以遠古時代開篇,青天,開國茫然,四萬八千歲等字眼,讓人心生悠然之心的同時,又不禁自有一股豪邁之情。
張星彩先前一直在關注馮永,自然也是知道這半篇殘文的。
當時她第一次看到此文斷殘處,比黃月英的反應還要大,當場就恨不得插翅飛到漢中,掐著馮土鱉的脖子,逼著他寫出下半篇來。
這等雄文,當真是心存高遠之人方才能寫出來。她又是自視不輸男兒之人,當然是對此文極為欣賞。
后來因為身子日見沉重,她的心思大部放到了養胎上邊,這才漸漸把這事給忘了,沒想到此時這篇文章竟然被他寫完了?
這般想著,張星彩的注意力也不禁被吸引過來一些。
張夏侯氏自年少時就被張飛擄去,從北到南,見過無數風雨,娘家在北邊,自己人在蜀中。
想起自己如若是要西歸,如今看來不正是要走那蜀道?
所以她對這篇文章所表達的西歸之感,感觸比誰都深。
感情溶進了文里,詠唱起來,自是更能打動人心。
當下越唱越激昂,當唱到“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時,那悠悠長嘆之聲,裊裊不絕,眼中差點就掉下淚來。
倒是張星彩聽到下面那一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時,眉頭挑了挑,不禁暗暗想到,此句倒是似在說自家大人當年在長坂橋單人匹馬喝退曹賊一般。
張夏侯氏一直注意女兒的神態,看到女兒有了反應,當下也顧不得再感懷自己的身世,又是再賣力地詠唱下去。到了那一句“不如早還家”時,反而是沒了感傷。
“妙啊,妙啊……”
張夏侯氏詠完后,過了好久,皇太后這才長嘆一聲,“此等雄文,老身雖是婦人,亦不得不為之傾倒。皇后你覺得呢?”
張星彩終于開了口,點頭說道,“世間罕見。想當初妾初聽到此文時,不過是一篇殘文,深恨不能知全文,沒想到此時卻是能一了心愿。”
“咦?還有這等故事?這文,怎的你們都知道,就老身我不知?究竟是誰寫的?”
皇太后驚奇地問道。
“皇太后容稟,”張夏侯氏此時心情大好,便主動開了口,“此文是一個叫馮永的小郎君所定。”
雖然與那馮永只見過一面,但當時那小郎君說起“乞骸骨”,可是讓她連失了儀態的,想起這事,張夏侯氏臉上笑意更濃。
“馮永?”
吳皇太后想了一下,“這個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便是做出了八牛犁的那個……”
看著皇太后想不起來,黃月英提醒了一下。
“噫!竟然是他,不正是那個被人說成是巧言……少年英雄的那個?”
吳皇太后一撫掌,笑著說了一句。
此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在場的幾人都露出會意的笑意,就連皇后的嘴角都是微微一翹。
巧言令色馮郎君之名,雖然不算好聽,但放在那小子身上,卻別有一番意味。
原因無他,當時那廖公淵開了此名號的先河,然后別有心思的人都在大肆宣揚馮永巧言令色之名。
哪知沒過多久,此子就連連做出幾件大事出來,直接就讓那些人不得不閉上了嘴。
如今那馮永儼然已是大漢第一少年郎君,反觀那廖公淵,卻是全家被流放汶山,成了笑柄人物。
世間之事,反轉至此。
所以如今巧言令色馮郎君這個名號,不再是貶低之語,反而是被用來嘲諷那些當初宣揚此名號之人,有眼不識真英雄。
可以想像,只要馮永名聲越響,那些人就會越抬不起頭,所以這個名號,也會越來越深入人心。
皇太后看到眾人神色,當下首先忍不住哈哈一笑,“失言了失言了,聽說此子小小年紀,就為朝廷做出不少事情。沒想到文采竟也如此了得。”
“太后有所不知,此子不但能做雄文,亦能做言婦人心思之文。”
張夏侯氏看到女兒嘴角翹起,當下大受鼓舞。
心里暗暗想道,女兒一直就有讓四娘嫁與那馮郎君的心思,只是讓那關姬得了先機,深以為憾。與其讓她一直沉浸傷痛,還不如讓她多動些心思,這樣就沒空再去想那些傷心事。
旁邊的黃月英一聽張夏侯氏說出這話,心里一驚。
剛想要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
作為關姬的半個阿母,她自然是更希望關姬能嫁與馮永。
于是兩個阿母,各為了自家的女兒,各耍起了心機。
“莫不成他還作了其他文章?”
皇太后問道。
“正是。”
張夏侯氏點頭,心想反正四娘如今也取了字,談婚論嫁,正當其時。
就算是嫁那馮郎君有些難度,但未必沒有機會。成了的話,四娘正好有個好歸宿。若是不成,此事也能勾起三娘的心思,讓她不必整日哀痛,左右不虧。
“只不過,也不知這馮郎君是喜好作殘文還是怎的,此文又是只寫了開頭。”
“這馮郎君,倒是有趣,還有這等嗜好。”
皇太后聽了這話,越發地感興趣,說道,“有了前一篇美玉在前,想來這一篇不會讓人失望。”
黃月英聽到這里,心下只得暗暗嘆氣。
這個阿姊,早知道就不與她說這個事了,如今,當真是后悔也來不及。不過還好,自己沒有把馬謖的猜想說與她聽,不然此事就當真是一團亂糊。
“太后且聽。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太后你說,這幾句,是不是女兒家年幼時的童趣?”
皇太后還沒說什么,倒是張星彩神情一怔,竟是破例開口問道,“下面呢?”
張夏侯氏無奈地笑了笑,“就此幾句。”
“這么短?”
張星彩脫口而出。
“當是有下文的,只是那馮郎君沒念。”
“這馮永……”
張星彩面露出有些惱怒之色,“怎又是這般?寫文不寫完,把人吊得七上八下,當不是人子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