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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6章 東州派

  “下官見過丞相。”

  “孝起無須多禮,先坐。”

  諸葛亮示意陳震坐下,“孝起回到朝中,可曾習慣?”

  陳震乃南陽人,先帝領荊州牧時,被辟為從事。后隨先帝入蜀,歷任蜀郡北部都尉、汶山太守、犍為太守。

  今年諸葛亮平定南中后,又被拜為尚書,回朝中任職不到一個月。

  “州郡事務繁多,回到朝中卻是清閑,倒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四十多歲的陳震正是年富力壯之時,聞言笑道,“丞相勞累,屬官清閑,實是慚愧啊。”

  諸葛亮聞言而知雅意,搖頭苦笑道,“我何嘗不知事事親為有損心力,只是……”

  說著長嘆一聲,“每想起先帝所托,王業偏安錦城,心里就不敢有絲毫松懈啊。”

  “震雖不才,但亦愿意助丞相微薄之力。如今回到朝中,卻是終日碌碌,奈何?”

  “吾讓孝起回到朝中,自有安排,如何說是碌碌?”

  諸葛亮安撫道。

  “卻不知丞相要震做何事?”

  “吾欲派孝起出使東吳。”

  “出使東吳?”陳震一怔,他倒是沒想到丞相竟然會給他做出這樣的安排。

  “對。”諸葛亮點頭道,“南中方定,大漢始安。我欲讓孝起去看看東吳朝野此時究竟是何想法。”

  “最重要的是,”諸葛亮壓低了聲音道,“如今南方已定,正是北伐曹賊,興復漢室之時。若是能得東吳相助,使曹賊頭尾不相顧,則有事半功倍之效。”

  陳震一驚,終于明白過來,連忙起身道,“下官不懂丞相苦心,差點誤了大事。”

  “卻不知孝起可有信心促成東吳出兵北方?以助吾興復漢室?”

  “敢不效死力?”

  陳震當下慷慨激昂道,只是他又有些疑惑地問道,“下官聞鄧伯苗深得東吳孫權所信,為何丞相不遣之?”

  “漢吳之間,路途遙遠,又有山巖江水阻隔,往來之間,甚是不便。北伐曹賊,非一日之功,以后漢吳之間,只怕還要多多親善。”

  “若是只靠鄧伯苗一人,到時若是彼還在吳境,大漢突有事情要知會東吳,到時又當如何?故我想著,此時多派些人手前往,熟悉東吳情況,日后才不至于無人可派。”

  諸葛亮解釋道。

  “丞相謀慮,非下官所能揣測。”陳震佩服道。

  “孝起老成,又是荊州南陽出身。如今那孫權治于武昌,正是處于荊州之地,故孝起此程,正是熟門熟路。”

  諸葛亮繼續說道,“吾有一人,乃是江夏人士,那武昌,正屬江夏之地,孝起此去,帶上此人,想必更能如魚得水。”

  “可是費文偉(費祎)?”

  “孝起如何得知?”

  “下官想起丞相回錦城之日,讓費祎同駕,如今此人名聲已起,想必丞相抬舉此人,正是為了今日。”

  “哈哈,孝起知我。”

  諸葛亮大笑。

  陳震亦是跟著笑。

  兩人頗有些所見略同之感。

  只是諸葛亮笑過之后,又看了一眼陳震,臉上露出稍微有些猶豫的神情,開口說道,“他日我若北伐曹賊,后方須得安寧。天子年年紀尚輕,得有良臣相輔。”

  “在我想來,永安李正方,與我乃是同為先帝托孤之人,故我欲以后方之事相托。我記得李正方與孝起同是出身南陽吧?不知孝起覺得此人如何?”

  陳震一聽,大驚失色,急聲道:“丞相不可!”

  諸葛亮眼中精光一閃,隨即又立刻隱去,“李正方乃是先帝托孤之人,其人又有才干,與孝起又是同郡,為何孝起這般反對?”

  “正是因為震與李正方同是南陽人,故對其多有了解,所以這才覺得不妥啊丞相!”

  陳震急切地說道。

  “哦,為何?”

  諸葛亮問道。

  “李正方其人,雖以才干著稱,但其為人卻是私欲過重,其性也孤,不屑與同輩相交,卻又善迎合上意。”

  陳震說到這里,看到坐在上頭的丞相面色沉沉,也不知心里是做何表情。

  只是他深知李嚴其人,用之可也,但重任之卻是不行,否則必生禍亂。

  于是陳震覺得,就算是得罪此人,也要勸丞相注意。

  “當初李嚴在犍為郡任太守,興土木,修大道,政績佳也。然,其為一己之私,廣蓋樓宇,時功曹楊洪勸諫不成,反被其趕走。還有,丞相可記得前些日子出走曹賊的王沖?”

  “自然記得。”

  “王沖本為李嚴統屬,卻不為李嚴所喜,懼怕為嚴所害,這才被迫出走曹賊之地,可見其待人竟是何其惡也?”

  諸葛亮聞言,沉默許久。

  陳震見此,又苦心勸說道,“他日丞相若是當真托李嚴管后方之事,他必以私利為重。到那時,丞相久征不還,天子又還年淺,若是一時不察,被嚴所蔽,那當如何是好?”

  “當年下官曾聞廖立與馮郎君交談于馮莊,想那廖立,其人雖是不堪,但對李嚴之說卻是深得下官之心:腹有鱗甲,茍利其身。可謂言之切中矣!”

  諸葛亮見其言辭懇切,這才長嘆一聲,開口說道,“然則李嚴終究是先帝托孤之人,在朝中聲望不低。且興復漢室乃是大事,須眾人合力。如今大事未定,漢室傾危,與其伐其之過,不過褒其長處,以為大事之助力。”

  “丞相為公去私,下官欽佩,只是他日欲有事托與李嚴時,還請多加考慮震今日之言。”

  陳震知丞相心意已決,只好盡最后一份努力,提醒道,“漢室傾危,興大事須得小心謹慎,丞相欲用其之長處,亦要小心其之短處,免得壞了大事。”

  “孝起之言,吾定會牢記于心。”

  諸葛亮肅容道。

  次日,李豐早早就來到丞相府,準備跟著丞相去見自己心中仰慕已久的馮郎君。

  諸葛亮見他神情不似作偽,當下便問了一句,“大郎可知汝大人在信中與吾說了何事?”

  李豐有些奇怪丞相為何會問起這個問題,“大人與丞相之事,乃是國家大事,豐如何能得知?”

  諸葛亮見他如此說,再看他一副蹁躚公子的模樣,很明顯挺看重此次的見面,不由地在心里就有些荒謬:李嚴那般人物,是怎么教出這么一個溫潤君子般的李大郎?

  “那馮明文乃是因為帶人打砸了女閭,故才被吾關押起來,讓他好好反省一番。”諸葛亮笑道,“而似李大郎這般人物,又是如何會想要與他結識呢?”

  “馮郎君為人豪爽仗義,乃是錦城眾多公子郎君之首,打砸女閭,亦只不過是真情真性,如此有情有義的人物,再加上腹有機謀,屢獻奇策,正是吾輩之榜樣是也!”

  李豐臉上又出現了神往之色。

  諸葛亮哭笑不得,心想腹有鱗甲的李嚴若是得知其子如今這副模樣,也不知會做何感想?

  “也罷,我們再等一個人,等他來了就一起過去。”

  “卻不知是何人?”

  “王國山之子,王祐王弘化。”

  “原來是忠烈之后,那豐亦要結交一番。”

  王國山乃是隨先帝東征的王甫,在夷陵之役中陣亡。

  其弟王士隨諸葛亮南征,只身潛入叛軍營帳勸降雍闿,后被孟獲所覺,為保漢節自殺身亡。

  可謂一門兩忠烈。

  王士在身入險境前,曾把王祐托付于大漢丞相。

  如今的馮永乃是錦城眾多勛貴子弟之首,諸葛亮此次把王祐帶上,亦是有讓馮永在平日里照顧一二的意思。

  三人在錦城令的帶領下,走進牢房時,人還未走到,就聽得牢房里傳來一陣鬼哭狼嚎的聲音:“我在獄中想伊人,不知你是否相信我呀……”

  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甚至連念的什么都聽不懂,偏偏聽那聲音,那人還感覺自我良好,唱得賊起勁。

  時不時還來一下幽幽而綿長的顫音,強行讓人覺得他當真是如哭如泣一般。

  諸葛亮乍一聽到這聲音,心里就是吃了一驚,看向呂乂,眼中充滿了疑惑,同時又有些許的擔憂:這小子,不會是出了什么事吧?

  呂乂臉上帶著無奈之極的神色,“回丞相,馮郎君這是在唱曲呢,這幾日他都這是般模樣。”

  這時,歌聲驟歇,只聽得馮永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老呂,老呂,我聽到你的聲音了,快過來與我下棋。”

  “怎的還不來?你別躲了,你的聲音我聽出來了!”

  “你再不來,我可就去找你了啊!”

  馮土鱉喊得起勁,許久都未見呂乂的人影,當下一著急,“吱呀”一聲就是推開了牢房門。

  哪知他的一只腳正邁出門口,一看到前方來人,當下“嗖”地一聲,連忙又把腳收了回去。

  然后“匡當”一聲,又主動把牢房門給關上了。

  “丞相,你怎么過來了?”

  馮土鱉臉上堆起最真誠的笑容。

  大漢丞相目光掃過牢房,眼角立刻一陣抽搐,只見牢房的一角擺著床榻,上面鋪著厚厚的羊毛毯子。

  剩下的三個角和房間正中間,各擺著一個火爐,里頭的火燒得正旺,即使站在牢房外頭,亦能感覺到溫暖如春。

  房間中間還有一張大桌子,上頭擺著一個棋盤。

  棋盤邊上,隨意攤著一本不知名字的書。

  還有兩盤干果子!

  大漢丞相深深地看了馮土鱉一眼,心道你這是住的牢房還是住家里?

  馮土鱉陪著笑臉,“吱呀”一聲,又把牢房門打開了,伸手道,“丞相要進來嗎?”

  此話一出,李豐和王祐終于感覺到心里某種東西正在崩塌,同時齊齊轉過頭去看錦城令呂乂。

  呂乂一臉的悲憤,心想媽的老子明日就給這牢房加一把大鎖!

  倒是諸葛亮神態自若地走進去,還仔細打量了一下,然后這才喟然一聲,“入獄能入到你這份上,天下也算是頭一份。”

  馮永干笑一聲,也不知如何作答。

  “這是永安李都督家的公子,李豐李浩軒,這是已故荊州議曹從事王國山之子,王祐王弘化,此二人,與你年紀相仿,以后你們多多親近一些。”

  李豐和王祐已經主動上前見禮:“豐(祐)見過馮郎君。”

  “哦,哦,永見過兩位。”

  馮永有些不知所以地還了一禮,同時又看了一眼諸葛亮,心道諸葛老妖帶這兩人過來是啥個意思?

  永安李都督我當然知道,不就是李嚴嘛。

  但已故荊州議曹從事王國山是誰?

  諸葛亮看了看舉止皆是有禮有度的李豐和王祐,再看看仍是有些茫然不知所以的馮永一眼,扶了扶額,心道此子若是能安份一些,不要老是讓自己頭痛,該是多好?

  “王國山你可能不熟,但其弟你應該知道,正是今年南征時歿于王事的益州郡太守王義強。”

  諸葛亮看到馮永的眼神,知其意,故又解釋了一句。

  “原來王郎君出自忠烈之門,失敬失敬!王從事忠于王事,王太守堅守漢節,當真是令人佩服,今日得見王家之后,幸甚幸甚!”

  馮永一聽,連忙肅然起敬。

  “先人求仁得仁,祐只是得大人與叔父余蔭所佑,當不起兄長幸甚一說。”

  王祐謙虛道。

  你叫我什么?

  雖然如今的錦城里,有好多人都叫我兄長,但我確信,我肯定沒見過你。

  馮永想到這里,又看了一眼諸葛亮。

  只見諸葛亮開口道,“廣漢郪縣王家兩代家主皆歿于王事,乃是忠烈之門,王大郎頗有其父遺風。還有李大郎,乃是難得的溫潤公子,你們幾人,互為友朋,共同磨礪,也算是美事一樁。”

  馮永一聽,終于明白了。

  這王家應該因為連歿兩代家主,再加上王祐年少,王家十有八九會有沒落的危險,諸葛老妖為了扶持王家,所以讓自己照顧一下王祐。

  至于李豐……倒是讓馮永有些為難。

  籠絡地來說,大漢如今分三大派。

  一個是土生土長的本土派,一個是跟隨劉備入蜀的外來派,還有一個就是兩不靠邊的東州派。

  本土派掌握著大漢的土地和人口。

  外來派掌握著大漢的頂層權力。

  東州派的叫法,則是源于當年劉焉。

  當年劉焉劉璋父子把外來的流民安置下來以后,并抽取青壯組成東州軍,用以鎮壓本土亂民的軍隊。

  東州派,則是劉焉劉璋時期的外來人士組成的各級官吏。

  后來他們基本全降了劉備。

  只是降了劉備以后,東州派的身份就有些尷尬起來。

  對于本土派來說,他們是外來人,而對于跟隨劉備入蜀的外來派來說,又是半個蜀地人士。

  因為當年劉焉和劉璋為了籠絡東州派人士,賞賜了不少土地,也算是在蜀地扎了根。

  嚴格地來說,馮永本身也算是東州派。

  因為他們全家是流落到蜀地的外來人,他的大人又被劉焉父子收入東州軍。

  劉備當年托孤李嚴,除了李嚴的才干以外,未免沒有安撫東州派,平衡外來派和東州派權力的意思。

  所以馮永其實與李豐是同一派系的人,兩人應該天生親近才是。

  當年廖立嚇唬馮永的時候,想要挑起諸葛亮與李嚴爭斗,讓馮永前去投靠李嚴,其實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后來么,馮土鱉咬牙挺過了那一關。

  因為他知道,李嚴就是一個坑啊!

  不到最后關頭,他怎么可能會跳進這個坑里?

  可是世事無常,他躲過了當年,到頭來諸葛老妖竟然把李嚴的兒子親自帶到自己面前,還讓自己與他親近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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