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禎送得馮永出桃林來,馮永想了想剛才的事,心里總覺得有些發虛。
于是臉上有些忸捏之色,對著杜禎說道,“杜郎君,有一事,我欲與你說,還望你能幫忙保密。”
“卻不知馮君侯要與禎交代何事?”
杜禎有些奇怪地問道。
“方才在桃林中,我聽杜長者想要補齊那詩句,故這才一時有感而發,想要圓了杜長者這心愿。所以剛才那幾句詩句,你只說與杜長者聽就好,就不要再說與他人聽了。”
馮永說這話的同時在心里暗想,真要在這個準備和關姬成親的骨節眼上,傳出這個什么人面不知何處去的傳言,只怕這好事一個不好就得要變成喪事……
所以還是得交代杜禎一聲,讓他不要亂傳。
杜禎一聽,再看向馮永的臉色,頓時明白過來,自以為了然道,“理解理解,此文乃是馮君侯為了大人心愿所做,不是為了張……呃,不是為了其他。”
“對對對,就是這樣。”
馮永連連點頭道。
杜禎心里嘆了一口氣,心想這馮郎君看起來年少得意,表面雖是風光,但也有他人所不知道的苦處啊。
于是他向著馮永保證道,“君侯請放心,此文,我只說與大人聽,再不會說與其他人聽。”
馮永松了一口氣,笑道,“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杜禎好歹也是個世家子,又是早就成名的人物,如今還有別駕的身份,想來他的保證,應該可以相信。
得了杜禎的保證,馮永這才與杜禎告別。
拿著占卜好的批語,回到府上,先是讓人精心謄寫了一份,給蔣琬送過去,然后再擇吉時,進入祠堂燒給自己那死去的爹娘。
“這個批語,倒是有意思。”
黃月英拿著紙,看到上面的批語,笑了笑,再向正在努力學著做羹湯的關姬望去。
關姬臉上一紅,眼睛瞟向黃月英手里的紙,低聲問道,“叔母,那上面說的什么?”
“當然是吉兆。”
雖然明知關姬很想知道這上面的內容,她卻是故意不肯說,指了指正在熬著的湯說道,“看著點,別又燒糊了。”
關姬一聽,就立刻皺起眉,一臉的苦惱,“這做湯怎的比練武還難?”
“用心學就不難。”
黃月英點了點她的腦袋,教訓道,“不會女紅就算了,若是連這羹湯都不會,過些時日看你怎么做新婦?”
“哦……”
一身武藝少人能比的關姬苦著小臉,拿起勺子,撒了一大把鹽下去。
“哎呀你這女子!”黃月英拍了一她的后腦勺,“這鹽不要錢的嗎?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阿郎家里有錢,怕什么?而且他家里還有廚娘,又不用我下廚。”
關姬理直氣壯地說道。
跟著馮永這幾年,關姬的心結漸去,除去在他人面前還會故做清冷模樣,在自己人面前,她越發地顯露出真性情。
倒是有了幾分以前在荊州當君侯之女的模樣。
黃月英哭笑不得,“這就是你不好好學的原因?新婦三日后真要做這種羹湯給姑舅,你想齁死人?”
說到這里,黃月英這才想起馮永府上就馮永一個人,真要嫁過去哪會有人管得了關姬?當真是自在無比。
又想起馮永本人的庖房手藝,就算是大漢皇宮里的御廚都比不過,如今誰不知道馮府的吃食最是好吃?所以關姬說的倒也沒錯,哪用得著她親自下庖房?
再想起大漢最大的羊毛工坊也是馮永搞出來的,他手上就有大漢最好女紅手藝的女工……
一念到此,黃月英當真是感慨萬千,又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關姬的腦門,“唉,看來你當真是個有福的。多好的夫家呢!過去就是個享福的。”
關姬得意地揚起臉。
要說這女子挑夫婿,前半生忐忑不安,就如霧里看花,生怕挑錯了人。
但一旦看準人,那就得直接先下手為強。
這個阿郎,可不就是自己在牢中先下手搶來的?
看到關姬這副模樣,黃月英又是一陣好笑,“當初我嫁與丞相前,越是臨近成親的日子,心里也不知怎的,就越是不安,性子也容易發燥,哪里像你,巴不得自己早點嫁過去?”
這親事越發臨近,關姬就越是高興,看來她當真是真心歡喜,這一點倒是與其他女子不太一樣。
“那是因為叔母當初不知道丞相的為人吧?”關姬臉上紅紅地說道“可是阿郎的為人,侄女卻是知曉呢。”
“是啊,看來當初你決定跟著去漢中,倒是做得最對的一次決定。”黃月英摸了摸關姬的頭,略有感慨道,“三娘終于要出嫁了呢,而且一嫁過去就是侯府夫人。”
想想前些年關姬所受的苦,此時更覺得這喜事的來之不易。
正在感慨間,黃月英眼睛瞟到那正熬著的羹湯,又嘆了一口氣,“算了,今天就先到這里吧,你先去休息。”
說完后,拿著手里的紙張步履匆匆而去。
關姬眼巴巴地看著黃月英,心道這上面究竟寫的什么,叔母還沒給自己說呢!
想了想,阿兄那邊肯定也知道,自己還是回府看看吧?
黃月英自然不知道關姬的小心思,她趕回自己的書房,從那滿是竹簡的書卷堆里,翻出一卷書畫,放開桌上,徐徐打開。
只見上面畫著一匹馬,馬前有一個半邊黑臉的女子,手里捧著一瓶水,滴落兩滴水。
正是三年前黃月英在后院接見馮永時所畫的那幅畫。
半身美人成了半邊黑臉的丑女,正是派馮永所賜。
黃月英的目光落到那匹馬身上,嘴里喃喃自語了一句,“天馬下凡?”
然后面露深思之色,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外頭有人在敲門,大漢丞相的聲音傳進來,“細君,你可在里頭?”
黃月英一驚,頓時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打開房門,問道,“阿郎怎么有空過來?”
諸葛亮咳了一聲,“處理政事有些煩悶,故隨意走走,想到細君正在教那關姬新婦之事,所以就過來看看。”
“阿郎何事煩悶?”
黃月英讓諸葛亮進屋來,開口問道。
桌上的那幅畫被擺在最醒目的位置,諸葛亮一進來目光就被它吸引住了。
好一會,這才轉過頭去,看向黃月英。
丞相夫婦二人同時露出會意的神色。
“看來細君當真是知我。”
諸葛亮上前,摸了摸了畫上的馬匹,低聲問道,“細君覺得,這是不是巧合?”
“有區別么?”黃月英卻是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諸葛亮,嘴里說道,“你不是一向對這種事情敬而遠之么?”
“再說了,當初你還說了,就算是真的,但這有可能姓馮,但也有可能姓馬。”
諸葛亮聽了,臉上有些苦笑,嘆息道,“是啊,正是因為敬而遠之,所以我才覺得有些煩惱,不知是當信還是不當信。”
“而且,就算是現在,雖然這姓馮的可能性大一些,但仍然有可能姓馬啊。馬幼常,也不算差吧?”
“且馬幼常志在領軍,可惜這些年沒有他表現的機會,等北伐時,我欲讓他跟著去歷練一番,到時他若當真能一鳴驚人,你覺得這姓馮還是姓馬,能說得清么?”
黃月英點了點上面的兩滴水,問道,“這又怎么說?”
“兩水為冰,這也說得過去……”
諸葛亮隨口說道。
黃月英氣苦,直接就把畫卷起來,說道,“你是大漢丞相,我說不過你。”
事實上,黃月英之所以著急把這畫中的含義確認下來,并不是因為她更看好馮永。
而是作為丞相夫人,她比任何人更清楚地知道,大漢丞相這三年來的勞累程度,已經到了讓人心驚不已的地步。
所以她急需要找到能幫丞相分擔重任的人。
不然若是再讓他這樣下去,只怕身體遲早就要垮下去。
但很明顯的是,自己的夫婿目前更相信他自己本身,而不愿意相信別人。
這才是她氣苦的原因。
宮里的張星彩比丞相府晚一天知道杜瓊給馮永的占卜結果。
相比于黃月英手里的畫是自己重新所畫,張星彩手里則是當年李意親手所畫。
當她把畫鋪展開來的時候,臉上則是充滿了惋惜之色,“可惜了……”
相比于大漢丞相不肯輕易下結論的態度,張星彩卻是幾乎已經認定了馮永就是畫中人。
所以她才覺得,自己的小妹沒有嫁給馮永,當真是可惜了。
她看向正端端正正坐在自己面前的張星憶,猶是有些不甘心地問道,“四娘,你當真決定了?”
張星憶臉上稚氣已然盡去,取而代之的,是略有消瘦的臉上,平靜中帶著一絲憂傷。
聽到阿姊這般問話,張星憶點點頭,輕聲說道,“決定了。南鄉縣雖是我們張家的食邑,但除了下人管事,我們府上誰也沒去過那里,所以,我決定去那里看看。”
提起南鄉,張星彩就想起當年馮永去漢中之前,自己曾建議讓小妹與之定親的事,心里就越發地惋惜不已:若是當年阿母猶豫的時候,自己能再多勸兩句,又何來今日關姬之美事?
“去外頭散散心也好。你也長大了,出去看看,長長見識,總比一直呆在錦城強。”
事到如今,張星彩也只能這樣說。
其實她也知道,小妹這番突然提出要離開錦城,其實更大的原因是想避開那個家伙的成親日期。
那小子竟然讓小妹這般傷心,簡直是太混帳了!
張星彩心里越發地惱怒起來:你不喜歡小妹,為何又要專門給她寫那么些勾引人的句子?不想娶,就不要沾惹,沾惹了又不娶,簡直就是混帳至極!
“小妹也是這般想的。”張星憶點點頭道,“南鄉那邊,聽說女子皆可當家作主,又有人說是群魔亂舞,種種傳聞,頗是奇異,故小妹想去那里看看,開開眼界。”
“好,什么時候走?”
“過兩日就馬上走了。”
沒多久就是馮永大婚了,看來小妹當真是想要逃避這個事情。
張星彩雖然猜到了小妹的心理,但仍是有些驚訝地問道,“這般著急?”
然后又試探地問了一句,“要不要跟他跟他說一聲?”
張星憶略顯蒼白的臉上勉力一笑,眼中露出決絕,輕輕搖頭,“他正在準備大婚,說了又有何用?還是算了。”
張星彩嘆了一口氣,說道,“也罷,張家的兒女,無須故作姿態。”
馮永自然不知道一直對自己青睞有加的皇后已經把自己定義成了混帳至極的小子。
他得了杜瓊占卜得出的大好吉兆,自然就要想著把杜瓊托付的事情盡力搞好。
所以如今他正帶著樊阿站在秦宓的府門前。
看著秦府門口已經掛上了白幡,當下就是大吃一驚:“我這是來晚了?!”
“可是馮君侯當面?”
秦府門口早就有人在等候,看到馮永一行人,一個中年男子走下臺階,抱拳問禮。
“我是,請問閣下是秦大司農府上的哪一位?”
“不敢,某乃秦淵是也,家嚴正是府中主人。”
“原來是秦大公子。”
秦大公子雖然已經人到中年,但只要秦宓在世一日,他就仍可以被稱作是大公子。
“秦公子,這是……”
馮永指了指府門上掛著的白幡。
秦淵一聽,臉上露出悲傷之色,“馮君侯大喜之日在即,本是不應該來這里沾染晦氣的。”
我靠!
看來我當真是來遲一步啊!
馮永心里后悔的同時,聽到秦淵這話,又皺了皺眉,這特么的是一個兒子應該說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