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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6章 年少熱血

  張星憶在未見李同前,本以為他作為李慕的胞弟,想來定然也不然差到哪去,沒曾想一見真人,卻是這般小心畏縮的模樣,心里就先看輕了兩分。

  再看到他因為看到自己而失態的神色,張星憶微微一皺眉,心中又再看輕一分:這個李郎君,看起來與錦城那些公子郎君其實也沒什么分別。

  李慕那等出色的女子,竟然有這么一個阿弟,當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李同自小就在李慕的陰影下長大,被打罵久了,自然要比別人敏感一些。

  如今他就敏銳地感覺到了張星憶的不悅,連忙又垂下頭去,“回張娘子,同此次來,是給娘子送東西的。”

  “送東西?”

  張星憶有些奇怪地問了一句,“為何?”

  這些日子,幾乎上門的人都會給自己送東西,但那都是想通過自己想與那負心郎搭上關系的。

  但這個李同是李慕的胞弟不說,錦城李家的莊子,還緊挨著馮莊,兩家之間,聽說還有不少的往來,怎么也不至于要通過自己給那個家伙傳話吧?

  “李家受馮郎君恩惠良多,特別是我們姊弟,更是深受馮郎君大恩,一直無以為報,故同此次,只是略為表達感激之意罷了。”

  李同小心翼翼地自認為是在說好話,卻是沒想到一下子就把張星憶惹得大怒:簡直混帳!他是他,我是我,你要謝,自去謝他,來謝我是個什么意思!

  再想起南鄉縣縣令李球對自己的態度,張星憶不禁深深地懷疑起來,難不成全南鄉的人都誤會了自己與他的關系?

  想到這里,張家小娘子不禁怒極反笑,“不知李郎君要送什么東西?”

  同時她在心里想著,若是你拿不出好東西出來,看我怎么落你面子!

  “張娘子請看。”

  李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小罐子。

  張星憶示意身邊的侍女過去拿過來。

  侍女從李同手里接過小罐子,打開后遞到張星憶的案幾上。

  張星憶只覺得一股甜甜的香氣撲鼻而來,她往罐子里頭看去,只見里頭好像有稠液。

  “這……這是蜜水?”

  張星憶驚訝無比地看向李同。

  “回小娘子,正是。”

  李同恭敬地回答道。

  其實也就是蜂蜜。

  “竟是這等稀罕之物!”

  張星憶出身大漢頂尖的權貴之家,又是皇后的妹妹,稀罕物她見得多了。

  但蜜蜂所產的蜜水,她也就是嘗過兩三次,而且還是先帝新定蜀地,大封群臣的時候,從府庫里搜到的珍藏。

  這幾年來,已經是再沒見過了。

  由此可想而知蜜水的珍貴。

  聽說蜜水在幾十年前雖然不常見,但在大富大貴人家好歹也能偶爾尋得。

  只是近幾十年來,天下大亂,連吃飯都成問題,再加上大漢這些年提倡節儉,故這蜜水也就絕了跡。

  沒想到這李同手里竟然有這么一罐,這價值可不菲,這么一小罐,若是拿出去賣,少說也能換三五百緡。

  “回小娘子,正是蜜水。聽說那冰酪乃是馮郎君最先制出來贈與小娘子的,同試過了,若是在那冰酪里拌些蜜水,會好吃很多。”

  張星憶一聽到這李同像別人那樣三句不離“馮郎君”三個字,心里本欲不耐,可是一聽起李同說起這冰酪,當下就是一怔。

  可不是么?當初那個人經常做冰酪送到自己府上呢。

  想起以前他對自己的好,張星憶心里突然就變得酸酸甜甜起來,有些茫然若失的感覺。

  “你是……如何尋得這等罕見之物?”

  張星憶不欲在外人面前顯露自己的傷感,當下便收斂了心思,開口問道。

  “回小娘子,這是我自己養的蜜蜂所產。”

  “你自己養的?養蜜蜂?!”張星憶失聲道,“你竟然會姜岐之術?”

  姜岐者,后漢人也,隱居之士,以畜蜂、豕為事。

  李同點點頭,解釋道,“姜岐本是上邽人,當年隱居授人以畜蜂之術,因為漢中離上邽不遠,故其術也曾流傳到漢中。”

  “如今其術雖然失傳已久,但蜀中倒是一直有他的傳聞。同據其傳聞,又細觀蜜蜂,發現喜筑巢于樹干等處,故嘗試著砍了蜂巢的樹干,移至屋檐之下。”

  “期間十數次,唯有一次成功了,故這罐蜂蜜,乃是那窩蜜蜂所產。”

  李同說著,心里其實還是有些心疼。

  這么點蜜水,可是自己整整一年的心血,和養鵝一樣,光是記錄就足足有厚厚的一本。

  期間自己不知被蟄了多少個包,其中的苦與累,當真是不足與外人道也。

  雖然這次只是刮了蜜脾上面的蜜水,沒有把里頭的蜜水擰出來,但已經算是影響到了這一窩蜜蜂了。

  可是為了能保住自己的心血,他又不得不這么做。

  也幸好如今開了春,草木已經開始開花了,倒是不用擔心蜜蜂會餓死。

  張星憶聽了李同的話,心里終于對他有些另眼相看:沒想到他不但有這等心思,竟然還當真養成了?

  果然說不愧是慕娘子的胞弟么?

  “原來如此,李郎君心思之巧,當真是少見。”

  張星憶衷心地說了一句。

  李同這幾年,一直被李慕死死地看管著,稍有不順其意,不是打就是罵,就連下人,都被李慕勒令要小心注意他們的郎君。

  李同也知道,自己在阿姊眼里,當真是如廢物一般,什么也做不成,只會讓她操心,自己能安分下來,對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在經歷了被胡人抓走,差點成了口糧的事件以后,李同終于承認了一件事:比起阿姊僅僅來漢中一年多就得到“南鄉慕娘子”的名聲,自己原來當真是一個廢物。

  所以自己才愿意給阿姊認錯,同時想著要努力證明自己。

  可惜的是阿姊一直拿老眼光看待他,這兩年自己努力的心血,竟是從未沒被她放在眼里。

  要說感覺不憋屈,那就是假的。

  如今被張星憶稱贊了一句,李同心里竟然有了一種感動:終于有人認可自己了!

  “張小娘子過獎了。”

  李同嘴里謙遜著,可是臉上的喜色卻是怎么也抑制不住,“同還有其他東西要獻給小娘子。”

  “哦,還有什么?”

  張星憶好奇地問道。

  “小娘子請看,這是鵝蛋。”

  李同又從帶過來的籃子里拿出一個小拳頭大小的鵝蛋,“馮郎君的祝雞翁之術,只養雞鴨,卻是沒提到鵝。”

  “故同也嘗試養了鵝,發現這鵝雖然下蛋不多,但勝在好養,只吃點糠麩,喜食莠草,卻是不占用糧食。若是細心養殖,個頭也長得快,肉多,此養鵝之利一。”

  “張小娘子,去年錦城出來的羽絨服,阿姊也曾給了我一件。我發現,里頭所用的鴨絨,雖經去味,但若細聞,仍能聞到淡淡的腥味。”

  “這鵝絨則不同,鵝絨本就味淡,幾近沒有,其絨片卻比鴨絨要大得多。鵝個頭大,所產絨毛也多,此養鵝之利二。”

  “還有,張小娘子可知,這南鄉有一種筆,叫炭筆,寫字極快。若是非正式文書,用它來字倒是方便。但有一缺點,那就是墨跡容易消失。”

  “故同受這炭筆啟發,用鵝毛蘸墨汁寫字,不但快,且墨跡還能保存長久,兼二者之長,此養鵝之利三也。”

  張星憶瞪大了眼,聽著李同說了這么多,她只總結出一句,那就是:養鵝好哇!

  只是張星憶又不是三歲小孩,怎么可能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

  于是她問道,“如此聽起來,多養鵝是好事,只是李郎君說這些與我聽,又是為何?”

  每一個到南鄉的人,都會深刻感受到李慕在南鄉的威勢。

  張星憶自然也不例外。

  這李同既是李慕的胞弟,又深知養鵝的好處,李慕作為工坊的主事人,應該大力支持才是。

  這種事情,應該去跟李慕說啊,跟自己說又是個什么意思?

  李同聽到張星憶這么一問,當下就有些吶吶,“張小娘子不知,李家在南鄉的莊子,都是給工坊牧場供菜供糧的。”

  “且我那個阿姊,一心只管工坊之事,先前又得了馮郎君送過來的祝雞翁之術,便讓我全心習之。”

  “她怕我因為養鵝而耽擱了經營莊園,故對我加以管制,不讓我對這畜蜂養鵝之事多加心思。”

  雖然李同說得不是很明白,但張星憶聽懂了。

  只是李同與她第一次見面,就說起這種事情,讓她感覺到有些怪異。

  李同自然也知道自己過于心急了,但機會就這么一次,若是此次勸說張家小娘子不成,下次還有沒有機會見到張小娘子就是個問題。

  若是讓阿姊知道他仍不死心,想要繼續嘗試養鵝畜蜂,不按她的意思去做,只怕那些鵝啊、蜂啊全部都要被弄死。

  在阿姊眼里,工坊才是最重要的,李家在南鄉的莊子,要按馮郎君的意思,專心種菜、用祝雞翁之術來養雞鴨供給工坊才是正道。

  這大批養鵝,自己又沒經驗,誰知道能不能成?

  萬一不成,壞了馮郎君的事,那對李家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但李同又如何能甘心自己的心血就這么白費了?

  更重要的是,每次經過田頭,看到許二娘在地里忙活,李同心里就如刀割一般的羞愧。

  當初自己看不起這地頭的活,但看看二娘,如今竟然也在工坊有了不小的名氣。

  唯有自己,一事無成。

  想起當初自己曾發誓一定要有出息,要讓阿姊和二娘另眼相看,哪知現實竟然打了自己好幾個耳光,心里最看重的兩個女子,竟然都壓著自己一頭,能不羞愧么?

  而且如今阿姊和家族對自己的限制甚多,若是按阿姊的意思來,就算以后再有出息,在別人眼里亦只不過是沾了阿姊的光。

  如今想要證明自己,只有在現有的條件下,走出屬于自己的路。

  養鵝畜蜂就是李同這兩年好不容易摸索得來的路子。

  所以他怎么肯輕易放棄?

  反正二娘也是喜歡在地里忙活,我養鵝畜蜂,在她面前不算丟人。

  說白了,還是年少慕艾,熱血情懷,想要發奮圖強——發奮圖強的同時能與心愛之人相依相伴,那就是最好不過。

  只見李同硬著頭皮對張星憶說道,“張小娘子,這蜜水,乃是珍品,這養鵝,也是大有好處的,故我想著,能不能請小娘子幫忙給馮郎君傳個話,允我在南鄉嘗試一下?”

  在李同看來,自己以前得罪過馮永,所以馮永對自己肯定看不順眼的。

  若是自己求上門去,不要說能不能勸說得動馮永同意,就是能不能見到人還是個問題,最大的可能,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但若是張小娘子就不一樣了。

  當年孟嘗君不就是用白裘衣賄賂秦昭王的寵妾,這才得以脫險的么?

  馮郎君專門給張小娘子寫文章,贊其貌美,想來也是愛極了她,我找張小娘子去說此事,道理也差不多。

  張星憶一聽到“馮郎君”這三個字,頓時恍然過來,原來還是因為他!

  同時心里怒氣勃發,正待一口回絕,但一看到案上的蜜水,當下眼珠子轉了兩下,突然生出一個主意來。

  “李郎君想在南鄉畜蜂養鵝,是因為慕娘子不允,又沒辦法去找馮郎君,所以才來找我的?”

  “正是。”

  李同歷經挫折,終于懂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同時臉皮也厚了不少。

  這一聲“正是”,雖然說得臉皮有些發熱,但卻是能無礙地說出口。

  “此小事爾,又何須去問馮郎君,我就能作主。這樣吧,張家在南鄉有不少莊子,你若是有心,我可以專門劃一個莊子給你,讓你專心畜蜂養鵝,你看如何?”

  雖然張星憶穿在身上的毛衣、羽絨服從來都不用掏錢買,但這并不妨礙她知道這些東西的昂貴。

  若是那鵝毛當真如李同所說的那般,產量大,絨毛大,且沒有異味,那當真是要比鴨毛好多了。

  別人就算是真想做羽絨服,那可能也會因為沒鴨絨做不出來,就算做出來了,還可能會被興漢會的人打壓。

  但她是誰?她怕嗎?

  真要有人敢找她的麻煩,她就敢找那負心郎的麻煩!

  李同一聽,當真是又驚又喜,他沒想到事情竟然這般順利。

  “不敢當得張小娘子這般,我自找地方嘗試就可以了,且此事還得阿姊同意……”

  “放心,此事我親自去與慕娘子說。”

  張星憶打包票道。

  “同謝謝張小娘子!”

  李同連忙起身行禮激動地道謝,終于有人愿意支持他了。

  此時再看向坐在上頭的張小娘子,當真覺得她是如仙子一般人物。

  張星憶心中別有計較,讓人送走了李同,又備了名帖,送到李慕手里。

  李慕接到名帖,不敢怠慢,更沒有等著張星憶上門,直接就帶了人趕往張星憶住的小院子。

  張星憶自然沒有想到赫赫有名的慕娘子竟然一接到她的帖子,就主動上門來,當下就是大出意外。

  再看到她一副有求必應的恭敬模樣,心里更是驚訝萬分。

  “張小娘子若是想要讓妾那不成器的小弟幫忙畜蜂養鵝,那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但此事是不是要問一問馮郎君的意思?”

  李慕得知張星憶的想法后,提醒了一句。

  “為何要問他的意思?”

  張星憶現在一聽到這三個字就覺得煩,“你不是他的阿姊么?”

  話一出口,她就看到李慕投來古怪的目光時,這才驀然驚醒過來,當下只得說道,“好,我知曉了,到時我自會給他寫信說這個事。”

  同時銀牙暗咬,這個人討厭得很,哪里都有他,哪里都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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