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放了一排水桶,水桶里全是魚,有鯽魚,有泥鰍,還有一些精心挑選出來的草魚類,都是馮永用肉餅子騙夷人小娃子幫忙捉來的。
大的已經吃掉了,小一點的就留下來,養了好一段時間。
彎腰試了試水溫,感覺桶里的水和水田里的水溫度應該差不多,馮永點了點頭。
“小心點,別驚了魚。”
拿著瓢,舀起木桶里的鯽魚,小心地放到進水口的大坑里。
鯽魚是雜食性,草魚類的魚種主要以草類為食,所以進水口的大坑要圍著用細竹篾編成的柵欄,等禾苗再長高一些才能讓它們在田里四處游蕩,不然它們會吃秧苗。
等水稻稻直遠離水面,稻秧就不如青飼料鮮嫩,草魚只要吃飽就不會跳高去吃稻苗了。這時就要及時將集魚坑周圍的攔魚設備拆掉,讓魚能夠到田中活動覓食。
至于泥鰍,則是可以直接放在溝里。
“兄長要在這田里養魚嗎?”
關姬難得地沒有帶著人去邛都周圍設置防御,蹲下來,看著馮永領著下人在田里小心翼翼地放魚,輕聲地問道。
“是啊,養魚。”
馮永點點頭,看了一眼關姬,“細……咳,四郎今日怎的有空過來?”
“旄牛部的狼離今日帶著他的阿姊離開,張將軍給他設了送別宴,小弟亦要入席。”
蹁躚郎君關索微微一笑,自有一份濁世佳公子的味道。
“哦,那狼離走了?”
“對,剛把人送走。張將軍看兄長在忙著,不好過來打擾,就先去準備旄牛部的營地了。”
“旄牛部的營地?”馮永一怔,“什么意思?”
“走之前那狼離說了,過些時日準備帶自己所部過來投靠鬼王。”
馮永有些意外地問道,“還有這等事?這是狼離親口說的?”
“那是自然。”
對于手中兵力充足,且已經初步在邛都站穩了腳根的馮永來說,旄牛部雖然可能會讓人有些頭疼,但最多也就是目前能造成點麻煩。
所以旄牛部的事情,馮永是全權交給張嶷去處理的,一直沒關心這個事。
本來他還想著,孟琰就算沒法全殲旄牛部,只要打敗他們,把他們趕回北邊的漢嘉郡就行。
只要等越雋徹底穩定下來,馬場走上正軌,有了足夠的需求和動力,邛都直達錦城的那條路,就算馮永不想開通,也會有人主動去開通。
到時旄牛部就可以直接叫放牛部了,而且是專門給馬場放牛的那種。
卻是沒想到這狼離竟然說出這等話來。
馮永不禁就深深地沉思起來:這特么的不科學啊!莫不成張嶷自身帶的降智光環比自己的鬼王光環還厲害?
“旄牛部作亂漢嘉郡有數十年了吧?怎么可能這就般輕易地臣服?”
馮永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疑惑地問道。
“不是旄牛部整個部族,只是狼離自己所部。”
“即便是狼離自己所部,那他又怎么會有這等想法?莫不是只是假托之辭?”
當初得知狼離率東渠殘部過來參拜,馮永與張嶷就認定,這狼離過來參拜之假,查探形勢才是真——要不然怎么沒帶旄牛部的人過來?
這蠻夷就是蠻夷,演戲都演不像。
哪知這演著演著,你說你來個假戲真做?
這不按劇本來啊!
導演,我要舉報!
“看著不太像。”
關姬卻是不同意馮永的看法,輕輕地搖搖頭,“夷人素來重信譽,他當著眾人的以山神的名義發了誓言,同時還拿刀戳破了牛皮。若是他食言,只怕回到族中難以立身。”
蜀中的夷人多崇拜山神,特別那些放牧的部族,他們經常要趕著牛羊馬來往于深山之間,故山神在他們的信仰里份量極重。
拿刀戳破牛皮,則是表示就算遇到萬千辛苦,也要努力完成的意思。
這么看來,這狼離,率眾來投,還當真不是戲言。
“不是,這張將軍都對那狼離做了什么?竟讓他做出這等決定?”
馮永當真是好奇極了。
“兄長這話說得怎么這般難聽?”
關姬嗔怪地推了一下馮永。
明明是男兒打扮,可這突如其來的女兒神態,卻讓馮永有些驚艷的感覺。
不妙!這樣下去,老夫很有可能要被自家婆娘掰彎了。
馮永強行讓自己清醒過來,看了看四周,只見下人都自動隔得遠遠的,而且都是自己府上的人,嗯,看來沒什么關系。
于是馮土鱉悄悄地捏了捏關姬的手,悄聲道,“四郎你就好好說與我聽,這是怎么一回事?”
“也沒什么啊。就是帶著他觀看了邛都各處,比如那邊修建城郭的工地,還有那邊的開荒,還有那邊……”
關姬指了指遠處,抿嘴笑了笑,“阿郎你不知,當他得知只要幫忙修復城郭就可以得到口糧時,那個模樣,才好笑呢。”
“小弟想著,應該是邛都這種不拘夷人漢人,皆聽從鬼王號令,齊心努力的模樣,讓他感到有些不可想象吧。”
“聽他講,就算旄牛部是大族,去年冬日里,也凍死了不少人。而且夷人此時也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也有不少人每天在餓肚子呢。”
“哪像如今的邛都,只要有一把力氣,就能找到一口吃的。”
“說起來,阿郎令夷人修城開荒,同時又接濟他們口糧的做法,不但能讓邛都快速恢復元氣,而且又能安撫夷人,讓他們不再起亂事,當真是絕妙呢。”
說到最后,關姬習慣性地對自家阿郎進行稱贊。
馮永嘿嘿一笑,“以工代賑嘛,不但可以對夷人使用,其實若是對大漢產生流民的地方也可以使用。”
“以工代賑?這個法子好。”
關姬目光灼灼地看著馮永,眼中帶著愛慕和崇拜。
當然好,不但可以避免了產生張嘴等待的懶惰情緒,還可以借用民力進行各種建設,更重要的是,可以集中管理,減少了禍亂的隱患。
只是關姬這男兒打扮,卻又這等神情,實是讓馮土鱉一陣為難,特么的老子要不試著彎一回算了?
只見他咽了咽口水,然后吹噓道,“那可不?我想出的法子,哪有不好的?就如這田里養魚,其實也是大有好處的。”
“原來兄長當真是在田里養魚?此法可行么?”
關姬好奇地問道。
“不但可行,而且是大有好處的。四郎你也知,這田里要施肥,莊稼才能長好。但如今邛都新定,一切從簡,哪來的肥料?”
“不過若是在田里放些魚,莊稼不但能長得更好,而且待到收谷子的時候,還可以收魚。此乃一舉兩得之事,這不是好處么?”
不要以為古代自然環境好,就可以隨意吃到野味。
就拿魚來說,雖然中國的勞動人民早就有養魚的習慣,但因為種種原因,人們平日里所吃到的魚,大多來源仍是河流里的野生魚。
就如去年,曹丕的郭皇后駐留譙縣的行宮,她的兄弟郭表,留守在行宮警衛,曾想截斷河水捉魚。
古代想要捕魚,除了漁網,大多就是斷水捉魚,要不然怎么會有竭澤而漁這種說法?
這一年到頭,一條河流能竭澤幾次?
而且魚羊為鮮,古人以魚為美味,所謂膾,其含義就包含了生魚片。
比如說那位坑死呂布,屢敗孫策孫權兩兄弟的徐州陳登,傳說就是喜食生魚蝦之類的腥物,導致體內有寄生蟲,所以才英年早逝。
魚肉也屬于肉食,只有富貴人家才有資格吃。
“以前我也曾聞,稻田之魚,味美而可以為醬,本以為是哪里的不傳之秘,沒想到兄長竟然也會這個?”
關索眼睛瞪得老大。
“四郎聽過稻田養魚?”
這回輪到馮永驚訝了。
關姬點點頭,“只是傳聞有這等養法,但從來無人知曉如何養。故就當了是奇聞野趣,沒想到今日竟然能親眼見到。”
關姬說著,眼中的好奇之色更濃,探頭看了看溝里的泥鰍翻了幾下,鉆到泥里不見,“兄長師門的學問,當真是深不可測,連這等傳說的秘法也有。”
然后指了指溝里,“這泥鰍,不會鉆到田外跑了嗎?”
“不會。這泥鰍雖然喜歡鉆泥里,但性喜安靜,只要吃食足夠,一般不會離開太遠。更重要的是,這泥鰍也就是鉆淤泥的表層,不會鉆得太深。”
“那這稻田養魚的道理,阿郎能仔細與妾說說么?
“當然可以。把魚養田里,魚糞可讓谷子長得更好,谷子抽穗時,落到田里的稻花可以喂魚,魚還可以吃掉田里的蟲子和雜草。”
稻田養魚對環境改善作用主要表現為其具有較好的滅蟲效果。
主要是稻田養的魚食用大量的蚊子幼蟲和螺類,可以降低瘧疾、絲蟲病及血吸蟲等嚴重疾病的發病率。
這種事情就不用細講了,反正講了關姬也聽不懂。
“根據我師門里的統計,用稻田養魚,田里一般可多收一成谷子,而且收谷子時還可以收魚,一舉兩得。”
“這般好?”
關姬臉上泛出喜色,“深耕可多收一成,施肥至少再多收一兩成,養魚又可多收一成,這般算下來,豈不是至少可以多收三成?”
“若是再加上魚,一畝地的收成少說也要比以前增收一半。”
關姬越算眼睛睜得越大,到最后竟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掰起手指頭來。
看到她這副可愛至極的模樣,馮永心里喜愛極了,于是嘴里又開始犯賤,把不住門道,“真要這么算也是沒錯。”
“我如今主事一郡之地,不拿點真本事出來,他人怎知我這山門子弟的厲害?你不是喜歡食泥鰍么?到了收谷子的時候,這田里的泥鰍長得又肥又大,正是吃的時候。”
說著說著,他又拉住關姬的手。
其實說實在的,這家伙想起稻田養魚的事,還是看到自家婆娘實在是喜歡吃煎泥鰍這道菜,這才想起要養泥鰍,最后才記起還有稻香魚這回事。
好歹也是南方農村出身的,稻香魚這種事,馮永自然是知道的,所以這才說得頭頭是道。
關姬聽著,開始也是高興,只是看到這個人眼中閃爍著某種光芒,總覺得有一種危險。
然后再聽到他說起“泥鰍長得又肥又大”,一下子就覺得眼前這個家伙的嘴臉猥瑣之極,當下咬了咬下唇,美眸白了對方一眼,然后又一腳踢過去。
這一腳本也沒什么力道,只能算是情人之間的打情罵俏。
可惜的是兩人偏偏忘了,此乃公眾場所,雖然周圍皆是府上的下人,但卻防不住有別人要過來。
花鬘好不容易打聽到關家四郎今日沒有領兵出去,再找人打聽了關索的去向,本是興沖沖地跑過來,沒曾想卻看到那關家四郎與馮郎君兩人執手相對。
這也就罷了,只看那馮郎君色授魂與的樣子,當真是令人惡心!
可那關家四郎為何是一副欲迎還拒的模樣。
看著兩人含情脈脈,這位南中的爽朗妹子只覺得晴天一個霹靂,一顆火熱的少女心當場就要碎成無數片。
“你們……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花鬘渾身顫抖,尖叫了一聲。
聲音竟是直破云霄。
關姬這等人物竟也被這個尖叫聲嚇了一大跳,本來沒什么力道的一腳,最后時刻竟是條件反射般地突然暴發,直接把馮土鱉一腳踢翻,把這人踢到田里去了。
馮土鱉“撲嗵”一聲,在田里掀起一陣巨大的水花。
只聽得他“哎喲”一聲,雙手下意識地往田埂一抓,感覺扣住了什么東西,然后沒等反應過來,裝著水和魚的木桶就傾倒下去,直接扣到他的頭上。
于是馮土鱉被木桶的提手砸得眼冒金星不算,偏偏頭被扣桶里,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覺到腥腥黏黏的東西不斷地從臉上,頭上滑過……
桶里的泥鰍歡快地蹦到田里,鉆到泥里不見,有幾只調皮的,還從衣領里鉆進去,滑過胸膛,這才從衣服下擺鉆出去。
這一切發生地猝不及防。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某個人形的泥漿在蠕動。
“阿郎……兄長,兄長你沒事吧?”
關姬最先反應過來,慌忙蹲下去,幫忙把馮永的頭上的木桶拿下來,再伸手把他拉上來。
馮土鱉生爬上了田埂,無可戀地趴在那里直喘氣,也不管滿身的泥漿,還有頭上不斷滴下來還帶著腥味的水珠。
這都是夢,這不是真的!
馮永在心里默默地催眠自己。
娶一個武藝高強的婆娘果然是有高風險的。
“為什么?”
頭頂的陽光照醒了某只土鱉,他賴在地上不肯起來,幽怨無比地看著關姬。
關姬本是滿心歉意,可是看到他這副模樣,嘴角抽了抽,也不知是當哭還是當笑。
“哈哈哈……”
關姬沒敢笑,倒是旁邊的花鬘跑過來,看到馮永這模樣,當下頓覺得一陣快意:讓你跟我搶男人!
于是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甚至連眼淚都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