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漢丞相傳令到漢中,準備跟著北伐的諸將,最遠的是南中的王平和馮永,最遲的是馮永。
王平比馮永提前了一個月出發,馮永則是一直拖到越巂和錦城之間的大道重新開通,這才親率大軍走大道出越巂,就當是測試新道路。
待他率軍到達漢中,已經是建興五年的最后一個月。
漢中早在兩個月前,就已經斷了與錦城之間的民間交易,一路上全是運往漢中的北伐軍資。
南鄭的周圍已經駐滿了大軍,人馬喧囂,旌旗獵獵。
前來安排馮永所部駐地的,是老熟人。
只聽得馮永親熱喊了一聲:“兄長。”
裹著羽絨服的諸葛喬,看到馮永也極是高興,滿臉的笑容,“阿弟你終于來了!全漢中就差你一個了。”
馮永臉上露出驚恐之色,“莫不是小弟來遲了,丞相要以軍法治我之罪?”
諸葛一聽,臉上盡是無奈之色,指了指馮永,“也就是你,敢這般開大……丞相的玩笑,換作他人,我看誰敢?”
馮永哈哈一笑。
諸葛喬看到馮永渾不在意的模樣,心里倒是升起淡淡的羨慕。
無論是大人也好,阿母也罷,對這個阿弟都是寵溺無比,對自己從來都是嚴厲要求。
就像現在,自己哪有膽子敢這樣開大人的玩笑?
怕不被打板子。
“阿弟這回帶過來多少人,也好讓為兄做好調撥糧草的準備,還有看把你的所部安排在哪里扎營合適。”
“小弟這回帶了八千人過來,前軍有三千人,兄長這回是北伐大軍的糧草官?”
“為兄在漢中當了那么久的糧草官,故大軍在漢中駐扎時,糧草皆是交付為兄安排。”諸葛喬揉了揉腦門,“你是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就沒睡過一日好覺。”
說著,他又看了看四周,這才悄聲道,“南鄉那邊,聽說已經不讓人隨意進出,說是什么戒嚴,連學堂那些帳房小先生都不讓隨意請過來了。”
“好阿弟,回頭你幫為兄一個忙,再幫我調幾個人過來,不然我這實在是忙不開。”
馮永奇怪道,“我記得南鄉學堂一直有學生輪流調到南鄭工坊查賬啊。”
“咳!”諸葛喬一拍大腿,“那才幾個人?哪夠用啊!工坊一直就沒停,毛布還要分發下去,帳目又不敢糊弄,還有這漢中府前兩年收上來的糧草,要開府庫進行清點,武庫的兵器也要交接給大軍。”
“調過來的那幾個帳房小先生,來幾日就回去,下回換另一批人來,又得重新上手。丞相那邊的參軍,已經催了好幾次了,要我們快點清算完畢。”
“參軍?”
在第一次北伐時,參軍可是個敏感詞,馮永下意識地問道,“哪個參軍?”
“楊參軍。”
“楊儀?”
“對。”
“怪不得。”
馮永點點頭,這是個有才的小人。
史書上說他“規畫分部,籌度糧谷,不稽思慮,斯須便了”,這么看來,這個人的心算能力應該很強,至少比自己強得多。
雖然名義上自己是南鄉學堂的山長,如今南鄉帳房小先生名聲在外,許多人都把功勞記到自己頭上。
但實際上,馮永心里很明白,南鄉學堂的算學基礎,其實是阿梅打下的。
甚至在越巂,有機會的時候,她還會繼續教那些學生更高級的數學,乃是南鄉學堂學生眼里最厲害的算學大師。
如果阿梅和楊儀比心算,不知道哪個會厲害一些?
心里這般掠過念頭,馮永同時點頭,“兄長既然都開了口,小弟豈有不從之理。此時隨我到漢中的,就有不少學生,他們做過幕僚,比學堂里那些還沒學完課業的師弟們厲害多了。”
“到時候我派些人過去給兄長打下手,兄長就不須這般煩惱了。”
“好好好!”諸葛喬大喜,拉著馮永手臂,“走走,我帶你去挑個好營地。后頭有所需,你盡管跟為兄說,只要不是壞了規矩,為兄定會盡力幫你想法子!”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辦事。
馮永嘻嘻一笑,“那可就這么說定了。”
挑了好駐營的地方,馮永把安排扎營的事交給跟隨過來的黃崇,然后自己則去中軍大營見諸葛亮。
帥帳里新式的火爐里燒著煤炭,爐上還放著一個水壺,在咕嚕嚕地冒熱氣。
大漢丞相坐在火爐旁邊,正拿著一本書在專注地看著。
“越巂長史馮永奉令率軍前來,見過丞相。”
馮永進入帥帳后,大聲行禮道。
諸葛亮放下書,對著馮永略一點頭,“此處只有你我二人,又不是軍議,隨意坐吧。”
馮永看了看后頭,確認沒人,連忙“哎”了一聲,把邊上的小馬扎挪到火爐邊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伸出手烤火。
諸葛亮倒也不介意,甚至還溫聲問道,“要喝茶么?”
“有點……”馮永剛想說“渴”字,但看了看邊上的碗,終究還是忍住了,搖頭道,“不喝,喝了老是想去茅房,天太冷,不想動。”
馮永有點輕微的潔癖,這年頭的人又不講衛生,所以他喝水的碗一般都是自個兒專用。
如今就算口渴,也要說一聲不渴。
大漢丞相惱怒地把手中的書“叭”地扔到一邊,罵了一聲,“粗俗!”
馮土鱉干笑一聲,縮了縮脖子。
看到這個小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大漢丞相也有些無可奈何。
此次北伐,不但軍資充足,而且還不用過多地傷到民生,此子居功甚多,本還想著好好夸獎他一下,沒曾想他一進來,就來這么一句,實是令人冒火。
“此次帶了多少人過來?”
“八千。”
馮永伸出手指頭比劃了一下。
諸葛亮點點頭,心里盤算了一下。
孟獲的女兒花鬘遷了一個大部族過去,其間還有一些跟隨過去的小部族,這就有三四萬人。去年又遷了三萬漢民,再加上原有的夷人,孫水河谷三縣,如今足有十二萬人以上。
所以越巂雖是新定之地,但抽八千人應該不算是什么大問題。
“多少戰兵?多少輔兵?”
諸葛亮又問道。
“六千戰兵,兩千輔兵。”
干糧的持續改進,已經讓后勤壓力大大縮減。
就算是戰兵,身上背個筒型干糧袋,里頭裝的是干糧2.0,放兩條咸魚,也能支撐近一個月。
馮永在越巂這兩年來,大搞基建,在孫水河谷搞了一批水磨,沒日沒夜地磨面,同時因為漢中和錦城養豬業的興起,終于能搞到相當數量的豬油。
所以供應給軍中的干糧2.0,里頭是摻了足夠的油,而不是像最早給越巂夷人吃的那種減配版。
而且越巂有鹽井,田里還養魚,節省著用,每個干糧袋塞兩條咸魚,還是勉強能供應得上的。
所以兩千輔兵,除了運糧,馮永更多地是想要他們運其他器械。
但大漢丞相的思維仍是停留在以前的印象中,根本不知道馮永對自己手底軍隊所做出的改進,只見他皺眉說道,“輔兵有些少了。”
按慣例,戰兵和輔兵,是一比一,這樣才能保證足夠的供糧能力,以及有足夠的人手來進行安營扎寨。
“不少了,我又改進了一批干糧,二千輔兵足夠了。”
馮永沒打算多說。
干糧2.0之所以沒提前告訴諸葛老妖,是因為養豬業只能算是剛興起不久,豬油還是靠著興漢會內部關系,這才搞到手的。
至于所需要的豆類,目前也是緊俏農產品,光是越巂的牧場,每天都不知道要消耗多少豆子。
真要大嘴巴說了出去,到時候諸葛老妖大手一揮,讓大軍先吃……那就等著哭去吧。
自己的子弟兵優先才是正理。
至于其他人……反正有足夠的輔兵,物資又充足,操個毛的心,反正我又不是丞相!
“至于安扎營寨,到時候我打算帶南鄉工程隊上隴,他們干這一行熟練,所以用不到那么多輔兵。”
馮永找了一個借口。
諸葛亮嘴角抽動一下,專門干土木工程的南鄉工程隊,技術過硬,效率極高,他其實也是想要來著,只是看到這小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他倒是不好意思再提了。
大漢丞相有些無味地砸砸嘴,“前些日子,乃是冬日里最冷的時候,你率軍前來,可曾有人凍傷?”
“有一些,不過問題不大,都是輕微傷,不礙事,我有甘油呢。”
馮永滿不在乎地回答,他特意等到最冷的時候出發,就是為了檢驗手底部隊的抗寒能力,不然隴右和涼州可是比南中冷得多。
雖說上隴的時候應該已經開春了,天氣會轉暖,但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
諸葛亮一怔,“什么甘油?”
為什么你總是會時不時拿出一些自己沒見過的東西?
“哦,就是我前兩年去南中時,看到那里有一種油籽,榨出來的油雖說有毒不能吃,但可以防水,涂在兵器上,還可以防生銹。”
“更重要的是,從里頭可以熬出一種東西,叫甘油,涂在手腳上和臉上,可以防凍,不必擔心在冬日里會凍傷。”
油桐在南中遍地都是,馮永的鐵桿小弟李遺是南中世家出身,他的老爹又是南中庲降都督,收桐油簡直是舉手之勞。
更何況又不白收,拿糧食換呢。
方便了自己,又能在平定南中后安撫百姓,李恢還能撈個官聲,多好的事情?
用桐油生產肥皂失敗,但失敗品里可以提煉出好東西,那就不虧。
“有這等好東西,你不早說?”
大漢丞相瞪大了眼,“給我勻一批過來!”
“哦,沒問題,要多少?”
馮永撓撓頭,反正準備了兩年,存下的甘油不老少……
“不多,夠一萬人一個月所用就行。”
這回輪到馮永猛地瞪大了眼,剛才我想說什么來著?甘油不老少?
“丞……丞相,這個甘油,它是我拿糧食換了桐油,又從南中運過來,最后辛苦熬出來的,得來不易……”
馮郎君結結巴巴地說道。
“沒錢!”
大漢丞相知道某人死要錢的性子,很是干脆地打斷了他的話。
馮永目瞪口呆。
“丞相,我記得幾個月,好像賣了幾個空頭名額,聽說府庫里都塞滿了錢糧……”
“你聽誰說的?”
“兄長啊!”
“哪個兄長?”
大漢丞相一瞪眼。
“諸葛……兄長……”
馮永有些畏縮地回答。
諸葛亮:……
然后又咬牙強調了一遍,“沒錢!也沒糧!”
臥槽!
要不要這么摳搜?
馮永大是不滿。
大漢丞相與某只土鱉明里暗里交手不知多少次,哪一次能讓他占過便宜,看到他一副肉痛的模樣,當下就悠悠地說道,“此次北伐,我這里還少一位討寇將軍……”
馮永一聽,咕咚地咽了一口口水。
雖然是雜號將軍,但它也是將軍啊!
丞相,你是公正的,怎么能這般徇私,如此光明正大的賣官,不太好吧?
馮土鱉于是義正辭嚴地說道,“丞相,真沒那么多。”
“沒那么多那就是不少!”大漢丞相瞪了馮土鱉一眼,“從你嘴里說出的話,從來沒個實話,就是有實話那也是打了折的。”
看到他不愿松口的模樣,諸葛亮只得退一步,“也罷,你可以再提個要求。”
馮永一聽,眼睛一亮,哪還客氣?
只聽他直接脫口而出地說道,“我要王平!”
“誰?”
“朱提太守王平,還有他從南中帶過來的三千人。”
諸葛亮看到這小子這般迫不及待,心里不禁有些疑惑起來。
王平在平定南中時確實有出眾表現,但實際上那都是在李恢的指揮之下,在大漢丞相眼里,王平是比不過牂柯太守馬忠的。
要不然他也不會把王平調過來,卻把馬忠留在南中。
因為馬忠不但要協助李恢安穩南中,為北伐調集軍資,同時牂柯的北面就是江州,所以他還要時刻注意李嚴。
“理由呢?”
“因為……因為我年少啊丞相,對軍中之事尚不熟悉。去年平越巂時,丞相不是給我派了一個孟琰么?丞相亦覺得我是需要一位穩重長者來幫忙主持軍中之事吧?”
“但如今漢中的軍中宿將,誰會甘愿聽年少者的話?唯有王將軍,不但與我交好,又生性穩重謹慎,是最好的人選。”
馮永急中生智,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由,于是最后竟是理直氣壯起來。
諸葛亮聽了,眼神古怪地上下看了一眼馮永。
自己此次要帶上馮永,本就是為了鍛煉他,畢竟是大漢年輕一代中翹楚人物,若是能早日培養出來,扛起大梁,自己就不用擔心后繼無人。
但直接算起來,這次讓他跟著北伐,其實是有些不近人情的,畢竟他是家中獨子,又尚未有后,沙場刀劍無眼,所以必須要有人跟在他身邊護著他。
此子對王家父子皆有恩,穩重的王平確實是最好的人選。
雖然兩人一個是太守,一個是長史,但這個并不重要,畢竟馮永身上還有一個侯爵之位,到時只要把兩人的軍職安排好就行。
大漢丞相看馮永的眼神這般古怪,是沒想到土鱉竟然這般有自知之明,心下又大是欣慰,“此事易耳,我這就下了個軍令,讓王平去你營中聽命。”
“多謝丞相!”
馮永喜翻了心,連忙說道。
媽的老子手里有王平有句扶有張嶷,要是這樣還被人砍了,那就真是老天鐵了心要收自己,再掙扎也沒有用了。
“先別忙著謝,我也要向你要個人。”
諸葛亮敲了敲案幾,說道。
馮永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句扶和張嶷也就是跟著自己平了小小的夷亂,還沒資格入大漢丞相的眼吧?
“不知丞相要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