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于隴西和漢陽的羌亂,趙云也是頭疼。
若是能早日平亂,他自然是全力支持。
“只是如今隴右糧食緊張,你若是輕易動師,糧食怎么能跟得上?”
想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一回事,趙云對此事卻是有些擔心。
馮永嘻嘻一笑,伸手入懷摸了摸,摸出一張票子,又用指頭彈了彈,咔咔作響。
只聽他得意地說道,“知道這是什么?”
趙云看到他這輕佻模樣,氣不打一處來,“這等大事,你能不能正經了說?再這樣信不信老夫……嗯?”
趙云示意要拿過長槍。
馮土鱉一看趙老爺子準備來真的,連忙咳了一聲,坐直了身子道,“這叫糧票,乃是南鄉新出的票子,專門給胡人用的。”
趙云好奇地接過來,“怎么用?”
“讓那些羌胡渠帥把自己部落的人口全報上來,然后按人頭發糧票,憑糧票領糧食,半個月發一次。”
馮永解釋道。
就算他能從蜀地調再多的糧食過來,那也需要時間。
所以糧食該緊張的時候還是得緊張,應當如何分配,如何利用,是一個很考驗人的問題。
幸好他知道后世遇到物資緊缺的時候,有一種制度叫計劃配給制度。
趙云聽了這話,只覺得一聲轟隆作響,整個人變得有些暈乎乎的。
他覺得有些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
“這么一來,隴右歸附的羌胡,我們就可以很容易統計出來有多少人數,而且每個部族的存糧吃不過一個月,他們就掀不起什么風浪。”
“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根據他們的報上來的人數,按比例抽丁。”
敢虛報人頭的,看老子抽丁的時候抽死你!
“剩下的糧食,我就可以集中起來,充作軍糧,支撐六千人的大軍出征兩個月不是問題。最多二十天后,南鄉那邊會再運過來一批糧食,能補上這個缺口。”
“而且算算日子,越巂那邊的糧食,應該和南鄉下一批過來的糧食差不了幾天,到時候就不會有缺糧之憂。”
馮永細細地算著,他覺得這個方法確實沒什么問題。
大漢百姓前幾年,在青黃不接的時候都要挨餓兩三個月呢。
老子按人頭配給糧食,口糧份量往低里算,吃個大半飽那就差不多了,能省出不少口糧。
困難時刻,大伙要有覺悟不是?
最關鍵的是,此時正值秋季,正是最好的出兵時期。
等再過兩個月,隴右的天氣就會變冷,不利于行動,所以機不可失。
那些沒有歸附大漢的羌胡,在今年受了旱災之后,得自己想法子收集過冬的糧食。
此時的他們,就算是想安份一些,即將到來的嚴寒也會逼得他們四處劫掠。
所以若是不趁著寒冬到來之前,把漢陽羌亂鎮壓下去,那至少要到明天開春。
即便是見過了世間各路妖魔鬼怪的趙老將軍,聽到馮永這一番計算下來,目光也變得有些驚悚起來。
這小子的心是怎么長的?這樣都能讓你想到辦法擠出軍糧來……
建興六年八月底,護羌校尉馮永發出征胡令,召集隴右羌胡,組成義從軍,準備巡視漢陽郡諸縣。
一時間,冀城周圍胡人云集,人叫馬嘶。
馮永登高臺,發號令,但見旌旗如林,又聞鼓聲如雷。
只待驗畢各路羌胡,馮永這才帶著兩千漢軍,五千胡騎,向東而去。
看著東面的滾滾煙塵,冀城內的不少人這才暗松了一口氣,悄悄地抹了一把冷汗。
同時看向送別護羌校尉回來的隴右都督趙云一行人,眼中都多了一些畏懼之意。
羌胡之亂,一直是涼州和隴右的頑癥。
這一回羌胡精騎聚于冀城,城內的人說不擔心害怕,那就是假的。
至少那些心懷鬼胎的人,這幾日夜里一直睡不好覺。
“大漢護羌校尉的威風,以前只是聽老人說過,沒想到如今當真能見到呢!”
有人害怕,自然也有人興奮。
隴右苦于羌胡久矣!
沒想到如今護羌校尉一聲令下,那些桀驁不順的羌胡就乖乖聽命,實是威風之極。
這才是真正的大漢之威。
若是護羌校尉當真能“看護”好羌胡,那就當真是隴右之福了。
趙云也沒想到,馮永這不按常理行事的做法,居然能在無意間震懾了隴右世家大族,讓大漢經營隴右,多了幾分順利。
建興六年八月,大漢丞相北伐,大破曹魏,攻取隴右,取得輝煌戰果后,大漢天子親自寫信,送予吳主。
陸遜一直在密切地注意著漢魏的隴右之戰。
待得知諸葛亮兵臨隴右襄武城下時,陸遜便上奏孫權:“蜀必已得隴矣!此時曹魏上下皆注目西邊,趁其后,正當其時!”
孫權從其言,先命從弟孫奐大張旗鼓,在安陸城修立邸閣,以為軍儲。
再令全琮、朱桓領三萬兵聚于濡須口,準備進北合肥,孫權自己則率五萬軍屯于武昌,準備伺機進軍江夏郡的石陽城。
同時還傳令到江陵,讓朱然、諸葛瑾整軍,做好奪取襄陽的準備。
曹魏的探子探知東吳異動,飛奔報告曹休。
與此同時,周魴的密報緊隨其后,把東吳的布置一一向曹休說明。
曹休得知,不驚反喜:孫權不知兵,居然敢兵分三路,看吾如何教他用兵!
當下便寫了奏章,加急送往洛陽。
且說魏帝曹睿御駕親征,卻落了個大將身亡,失地喪師,損兵折將的結果,導致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若不是去年皇帝初登基時大破孫權,讓他積累了威望,只怕此時已經有大臣面陳太后,述皇帝之失。
曹睿不得已,下了一道罪己詔,承認自己過于輕視蜀虜,指揮戰事不利,導致有隴右之敗。
曹魏朝堂的老臣們,皆以為陛下能有此舉,仍不失明君之象。
曹睿本以為這個事情可以就這么遮掩過去了,哪知他想得還是太簡單。
此時的洛陽城,有一個集團正在興起。
它是以何晏、鄧飏、夏侯玄等有名聲的年青一代為核心,他們秉承漢末遺風,相互交游,談論時事,品論人物,織起了一張錯綜復雜的關系網。
這個圈子里囊括了曹魏的名士俊彥,同時不少重臣子嗣也摻合其中。
比如司馬懿之子司馬師,劉放之子劉熙,孫資之子孫密等。
他們在談論時事時,就不可避免地對朝廷的一些做法進行了抨擊。
比如說,有位叫孟康的官員靠郭皇后的關系升官,被時人所譏笑,號為“阿九”。
又比如說,夏侯玄容貌不俗,朗朗如日月入懷,而魏明帝所寵愛的毛皇后弟弟毛曾愚笨而粗俗。
曹睿讓毛曾與夏侯玄共坐,被人笑作‘蒹葭倚玉樹。
如今曹睿御駕親征卻大敗而歸,自然也逃不出這些人的議論范圍。
“隴右之敗,有戰之罪,亦有天時不利。大魏與蜀虜戰于隴右時,偏逢關中大旱,實乃老天警示天子有失德之處。光是罪己詔,卻不提修德,豈能服人?”
雖然沒有明說天子失德之處是什么,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這是在暗指皇帝棄正妃而立妾室為后,有失禮法。
迫于輿論的壓力,同時為了能籌備糧食,讓曹睿不得不再退后一步,下詔重迎被黜往鄴城的虞氏回洛陽。
但他卻是咬著牙,死活不愿意開口廢后而立虞氏。
世家大族們倒也沒想著能一步到位,只要虞氏能重回洛陽,那就算是暫時達到了目的。
曹休的加急奏章,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到了洛陽。
曹睿得聞奏章,如同久旱而得甘霖。
此時的他太需要一場大勝來挽回聲望了。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準備下詔讓荊州的司馬懿和豫州的賈逵策應大司馬曹休。
尚書蔣濟卻反對這次出兵,他給曹睿上書道:“大司馬深入吳地,與孫權精兵相對,然江水上游有朱然,正處于大司馬之背,若是彼順水而下,只怕大司馬大有不利。”
可是曹睿心意已決,他解釋道,“朱然與諸葛瑾正欲攻襄陽,又何來順水而下?且荊州有驃騎將軍司馬懿,可領軍擊南郡,反客為主。”
蔣濟又說道,“孫權大張旗鼓說要攻江夏石陽,若是反而領兵向東拒大司馬,當如何?”
“大司馬前有周魴接應,后有豫州賈逵護其側翼,復有何憂?”曹睿遂不聽蔣濟之言,下令司馬懿攻荊州,賈逵向東關武昌出發。
(注:曹家三代時期,東關是在東吳的都城武昌和夏口一帶,這個可以從史書中的言論以及三國地圖相互驗證。到了曹魏末期,東關才在大家熟悉的濡須塢一帶。)
詔令傳到揚州,前將軍滿寵得知皇帝已經同意了曹休的計劃,心急如焚,連忙上書:“大司馬若是領軍入皖,背有大湖,旁有江水,進易退難。”
“此誠兵危之地。若是大軍行入無強口,當須萬分注意。”
滿寵的奏章剛剛送出,曹休自己已經領軍出發,同時讓滿寵分兵夏口。
而此時,陸遜已經帶著六萬人馬來到皖城,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好準備。
秋季的長江邊上,天氣已經沒有了一個月前的悶熱。
陸遜一身儒服打扮,率領眾將站在皖城外,準備迎接吳主孫權的到來。
只見遠處煙塵起,表明正有人馬向這邊馳來。
孫權沒有坐車駕,而是騎著馬,身著鎧甲,奔到吳國眾將士面前,這才停下。
“拜見大王!”
眾將齊齊施禮。
“起!”坐在高頭大馬上的孫權手執馬鞭,看向眾人,開口說道,“曹賊愚蠢,如今已入我彀中矣!”
“十年前曹操親領數十萬大軍前來,都被吾敗于赤壁。如今這曹賊,不過是黃須小兒在位,居然敢讓曹休僅領十萬人前來,吾更有何懼?”
“只望諸位愛將能奮能殺敵人,振我東吳之威,讓那曹睿也嘗嘗當年他大父之辱!”
孫權話落,東吳眾人皆是大笑起來。
只見朱桓越從而出,對著孫權行禮道,“曹休不過是因為姓曹,這才得以魏帝重任,非智勇名將也!”
“如今他遠道而來,兵疲師勞,再與我交戰,必敗無疑!他若是敗走,當走夾石、掛車兩路,此二路皆是險路,只需萬余士卒堵塞道路,便可全殲曹賊,生虜曹休。”
“末將請命前去斷路,若蒙天恩,讓曹休投降,那我們便可乘勝而進,取壽春以據有淮南,如此一來,便可窺視許昌、洛陽。”
“此乃萬世難逢之良機,切不可失!”
孫權聽了,怦然心動,看向陸遜,問道,“伯言覺得如何?”
陸遜面容淡然,輕輕搖頭,“此計太險,決不可用。”
朱桓聽到這話,頓時不服,正欲再說,只見孫權卻說道,“我此次來,只看,不說,所有諸事,皆由伯言作主。”
說罷,當場任命陸遜為吳國大都督,假黃鉞。
事畢,眾人皆退,唯獨留下陸遜。
孫權這才下了馬,與陸遜語道,“我觀朱桓之言,頗有可取之處,伯言為何不用?”
陸遜回答:“大王,如今曹賊未至,就先派萬余精兵埋伏,萬一被曹休發現,則會過早驚動賊人。我們須得示之以弱,他才會放心進來。”
“第二,即便是朱將軍當真能不被發現,能在曹休身后斷路,但必會遭到曹賊的前后夾擊。”
“若是曹休敗兵,那就成了歸師,歸師勿遏,遏之則必受其噬。而且夾石、掛車以北定會有曹賊前來接應。到時就怕朱將軍斷路不成,反自陷險地。”
“至于這第三,朱將軍乃是大將,我正需要用其力以敗曹休,豈能輕易放其離開?”
孫權聽了,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不過朱將軍所言之計,倒也不是全無可用之處。事實上,臣已經派出五千人,隱于無強口不遠處。”
“只待曹休大敗,這五千人就可以嘗試斷其后路。若是我與曹休相持不下,這五千人就可以從后方側翼做奇兵。”
“如此甚妙!”孫權大喜,然后伸手入懷,摸出一封信,略有感嘆地道,“這是蜀主送過來的信,名為問候,實是大肆宣隴右之戰,揚蜀軍之威。”
說著他看向北方,眼中露出銳利的寒芒,“伯言,你可曾記得,你答應過我一件事?”
陸遜又豈會不知孫權此時的想法,當下躬身行禮道,“此役之后,臣定會讓大王之名,震懾天下。吾主雄才,豈能讓劉禪小兒壓一頭?”
“好!”孫權胸懷激蕩,“還是你知有心,那我就在皖城城頭看著你,你千萬莫要讓我失望!”
陸遜站直了身子,自信一笑,“臣欲讓大王威名傳天下久矣,今日必能如愿!”
孫權亦是會意一笑。
曹丕稱帝了,是漢帝親自禪讓。
劉備也稱帝了,說是要興滅繼絕,興復漢室。
唯有東吳,名不正則言不順。
明明與魏蜀兩國鼎足而立,偏偏卻只能稱王。
這不但讓孫權覺得憋屈,同時江東世家們也覺得會低中原世家一等,所以東吳上下都迫切地需要一個名分。
所以此役,是吳國同心協力的一戰。
贏了,孫權就有資格稱帝,江東就有了正式的名分,江東世家的利益才能得到長久的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