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后,氣溫回升得很快。
趁著關姬的身子還可以活動,沒有沉重到不能行動的地步,馮永決定讓人護送她回平襄。
畢竟首陽算是處于大漢所能控制的最前線。
雖然不怕羌胡,但安全第一。
關姬知道自己呆在首陽也幫不上什么忙,反而會讓馮永擔心,所以沒有反對馮永的安排。
在關姬離開后,馮永開始全力準備平息隴西羌亂。
先讓句扶派出哨騎,查探西邊的情況,做好隨時渡過洮水的準備。
從首陽到枹罕,不走狄道的話,可以從狄道南邊的鐘提縣渡過洮水,經大夏縣,然后到達枹罕。
句扶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查出如何不驚動狄道羌胡的情況下,去抄他們的后路。
然后知會了南安的高翔,確認涼州榆中的魏軍沒有任何動靜,又派人到冀城,與趙老爺子說了自己的計劃。
這才下令讓平襄護羌校尉所屬的兩千步卒,兩千騎卒全部向隴西進發。
同時再次發出征胡令,征集了三千胡人騎兵,作為后備役。
劉渾雖然高升了,但平襄的兩千騎卒是他親手組建的,馮永不得已,只能向趙老爺子救援,暫時借調他過來。
幸好馮趙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趙老爺子還是很通情達理的。
天水那邊的氣候比隴西還要回暖得快一些,東風快遞的運輸隊終于再次出現在隴右的大地上。
憋了整整一個冬天,解除了糧食的限制,隨著一道道軍令從首陽發出,整個隴右開始變得躁動起來。
馮君侯擦拳摩掌,準備大干一場,給今天的春天來個開門紅。
甚至他還有心情溫了一壺蜜酒,拎著酒壺,站在首陽城的城門上,看著西邊,滿眼發光,激情滿懷,準備賦詩一首。
“大風起兮……”
不對。
“風蕭蕭兮……”
這個更不對。
正當馮永正在冥思苦想的時候,突然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他轉頭看去,只見公孫徵和李簡兩人正一前一后地聯袂而來。
“有朋自遠方來兮,不亦樂乎?”
馮永很是應景地念了一句,然后笑道,“伯琰和叔睿前來,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哪知公孫徵劈頭就是一句:“君侯,不好了!狄道那邊有情況!”
馮永一怔,“什么情況?狄道出問題了?”
雖然李簡明里暗里地催了好幾次,想讓首陽的漢軍趕快出兵,但都被馮永以冬日里難以行軍的理由給婉拒了。
因為從他了解到的情況看,羌胡本就不善攻城,再加上冬日嚴寒,更是只能圍而不攻。
狄道那邊,再挺上兩個月不是問題。
如今看到公孫徵這神情,讓馮永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
要是自己失算,讓狄道意外失守,導致隴西局面不可收拾。
會不會步趙廣的后塵不知道,但絕對會被趙老爺子吊起來打。
說不得,趙老爺子抽完后,諸葛老妖還要再抽自己一次。
“狄道沒有出問題,但羌胡出問題了。”
公孫徵急聲說道,“圍攻狄道的羌胡,有一部分自己潰散了,向西邊逃去。”
馮永眨眨眼,一時沒明白過來,下意識地說道:“這不是好事么?”
公孫徵急聲道:“看起來是好事,但長遠來說,對隴西未必是好事!君侯,我們制定的圍殲羌胡,平定隴西計劃可能就無法實現。”
“更重要的是,聽說羌胡西逃,是因為枹罕那邊出了什么問題。”
“枹罕?”馮永一下子就驚醒過來,“枹罕能出什么問題?”
那可是我的小金庫!
“莫不成是曹賊趁機從西平那邊出兵枹罕?”
馮永馬上就想到了這個最大的可能性。
公孫徵搖了搖頭,把李簡推了出來:“此事下官也是剛剛得到消息,乃是李郎君親口說的。”
馮永看向李簡。
“回君侯,從我們李家得到的消息看,枹罕那邊不是曹賊出兵了,聽說是另有一批胡人從西南邊過來。”
“他們趁著枹罕的羌胡主力遠在狄道,劫掠了不少的部族,所以圍攻狄道的羌胡得到消息,開始返轉回枹罕去了。”
李簡剛一說完,馮土鱉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瞪成了死魚眼。
大概是順風順水習慣了,馮土鱉好久都沒能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胡人截胡了?
許久,他的眼珠子才茫然地動了一下,然后突然跳腳大罵起來。
“誰干的?敢搶我的牛羊?”
公孫徵:……
李簡:???
馮永沒有管他們,只顧咬牙:“胡人?哪來的那么多胡人?西南邊的胡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敢黑吃黑?
也不打聽打聽本侯的名號是什么?
什么時候胡人也敢從鬼王嘴里搶食了?
真真是活膩了!
馮永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破財的憤怒使他面目猙獰。
李簡沒有想到馮永的反應這般強烈,磕巴了一下:“回,回君侯,這個不太清楚。”
公孫徵渾然沒有那種被人搶去大批牛羊的心痛感,仍是冷靜。
只見他開口道:“君侯,這支胡人劫掠枹罕,有沒有可能是曹賊在中挑撥?”
“對!有可能。”馮永被這么一提醒,幾乎就要肯定下來,“那郝昭非是善與之輩,這等毒計說不得就是出自他之手。”
若此事當真是他干的,這丫的簡直是比小文和還狠。
城頭風大,一陣冷風吹過來,讓馮永的頭腦清醒了一些,他又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然后頭腦開始瘋狂轉動。
換作自己是郝昭,應當如何應對目前的情況?
涼州兵力不足,又不想束手待擒,那就定然是要想辦法借胡人之力。
隴西羌胡造反,那就讓涼州羌胡出兵,從西南邊繞過來,偷襲后方。
如此一來,不但讓涼州羌胡搶了自己的小金庫,不用涼州出一兵一卒,就保住了狄道。
而且若是事先答應涼州羌胡,讓他們盡取枹罕的一切,說不得涼州連糧草都不用出——反正枹罕那里也是被放棄的地方。
想到這里,馮永猛地一轉身:“走,回議事廳。”
議事廳里,掛著一幅巨大的地圖,地圖下邊,擺放著一個巨大的沙盤,這是標配。
隴右四郡本屬涼州,幾年前才被曹魏分割到雍州。
原因很簡單,涼州羌胡之亂實在是太過于讓人頭疼。
把隴右從涼州分出來,與后世把漢中從蜀地分出來是同一個道理。
怕的就是有人據隴山而抗關東。
也正是因為隴右以前從屬涼州,所以馮永眼前的地圖和沙盤,不至于是憑空想像。
雖然涼州七郡的具體位置可能不是很準確,但至少能知道個大概位置。
重要的城池和關口,以及主要干道能標出個大概,那也勉強夠用了。
隴西已經夠偏西了,隴西的西邊,那根本就已經算是進入后世的青藏高原范圍。
枹罕那一帶,幾百年后,是大唐和吐蕃雙方都要死命爭奪的戰略要地。
而吐蕃少說也要幾百年后才出現,現在隴西的西邊高山上所住的,是西羌的別支,發羌。
但這一次打亂了自己計劃的,肯定不是他們。
先別說曹魏能不能聯系得上他們,就算是能聯系上,處于原始農奴時代的高原發羌,大大小小的部族分散在高原各個角落。
真要有誰,具備這么大的號召力,同時還有這么強的組織性,這么高的敏銳性。
能在大冷天里抓住這么好的機會,爆了枹罕羌胡的菊花。
那么,吐蕃就不會在幾百年后才正式立國。
“排除了隴西西邊高山上的發羌,如果這支胡人當真是受了涼州曹賊之命,他們最有可能的,就是從西平郡南下。”
“然后渡過大河,直接襲擊枹罕。”馮永手指點在與隴西最西邊有黃河之隔的西平郡上,“甚至是從河關那里渡過大河。”
公孫徵提醒道:“君侯,可是據李家的消息,這支胡人是從西南邊過來的,而且比羌胡還要剽悍,乃是精銳騎軍。”
河關在枹罕的北邊,雖然稍偏西一點,勉強算是西北邊,與西南根本是兩個概念。
“所以他們究竟是從哪來的?”
馮永有些惱火。
難道老子穿越導致歷史發生了蝴蝶效應,吐蕃要提前幾百年崛起?不然根本沒辦法解釋!
“君侯,不管他們是從哪里來的,但凡敢阻礙大漢打通隴西與涼州通道的,皆要平滅之。”
句扶的想法卻是簡單得多,“大漢軍鋒所至,何人敢擋之?”
“戰略上要藐視敵人,戰術上卻要重視敵人啊!”
馮永說了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誰知道這是不是涼州曹賊的詭計?雖然我們不懼叛羌,但卻要小心曹賊。”
冬天里寒冷的天氣導致偵察不便,情報不足就難以分析判斷。
馮永揉揉腦門,吩咐一聲:“伯琰,你帶著參謀部,重新盡快制定新的作戰計劃,好了讓我過目。”
“諾!”
公孫徵連忙答道。
“句將軍,你多派哨騎,盡量把狄道周圍的情況打探清楚。還有,讓劉渾和霍弋他們加快行軍。”
牛羊不知道損失了多少,勞力又有要逃散的跡象,讓馮土鱉心里有些上火。
媽的截胡就截胡,喝湯就夠了,這肉總得給我留下來吧?
天氣轉暖,郝昭的病終于有了一絲好轉。
雖然仍是不能下床,但已經可以勉強可以坐起來。
涼州刺史徐邈推門進來,看到郝昭的精神不錯,當下便高興道:“伯道,看來韓醫工的醫術果真高超。”
“看樣子再過幾天,你就可以下榻行走了。”徐邈站到榻前,仔細地看了看他的臉色,終于松了一口氣,“前些日子你當真是把我嚇壞了。”
郝昭點了點頭,“我自己都以為自己過不了這一關,沒想到居然還能熬過來。”
說著看向徐邈,“枉我在河西呆了這么多年,卻是沒有聽說過韓醫工之名,卻是被明公找到這等手藝高明的醫工。”
徐邈拿了一個胡床坐到榻前,擺了擺手:“這還是伯道你命不該絕。韓醫工可不是我找到的,乃是自個兒找上門的。”
“哦,此話何意?”
郝昭有些驚奇地問道。
“說起來倒是有些巧了。伯道可記得那禿發部?”
徐邈問道。
“自然記得,這個部族平日里就在西海邊上放牧。”
徐邈點頭:“伯道記得就好。前些日子,有一隊人馬自東而來,給刺史府獻了十顆北珠,最小的也是“八寶”,殊為難得。”
“這支人馬約百來人,自稱是禿發部遺族,前來尋找禿發部本族。我知禿發部乃是西海一大部族,又曾屢次出兵協助伯道平亂。”
“故倒也沒有為難他們,還與他們細談了一番,這才發現他們當中有一位醫者,被那些人視若神明。”
“言必稱敬語,舉必現恭行,故我好奇之下,特意與那醫者交談,發現其吐談甚是不凡,于是便動了心思,讓他來給你看病。”
“我本是抱了試一試的心思,沒想到竟是把你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幸甚,幸甚啊!”
徐邈說到這里,一臉地慶幸。
郝昭聽到這話,感嘆一聲:“果真是慶幸!”
然后再感激地看向徐邈,“明公平日里信服羌胡,仁義施于一州之內,不但恩澤涼州百姓,甚至連某都能受到明公之恩。”
徐邈微微一笑,自謙道:“我身為一州刺史,替天子牧民,施仁義而令百姓歸心,乃是施政之本,何來恩澤之說?”
“這禿發部醫者,治好了伯道的病,卻是不要我的贈予,只說是想要盡快前去與本族匯合,也是難得的義士。”
郝昭點頭:“如此說來,某倒是要好好謝他一番。不過禿發部到了春日,就會開始向西邊游牧。這一點倒是要跟他們說清楚,免得他們誤了時間。”
徐邈呵呵一笑:“伯道有所不知。禿發部在冬日里早已南下,繞過西平郡,去了隴西那邊。”
“據探子的回報,那禿發部借著羌胡圍攻狄道的機會,劫掠了枹罕一帶的不少部落,如今那叛羌,正回過頭來,準備與禿發部相爭呢!”
郝昭聽到這話,臉色竟是一變:“禿發部去了隴西?”
徐邈點頭:“正是。伯道不是說過,以羌胡之亂斷蜀人進入涼州之路么?”
“故我得知禿發部進入隴西,倒也沒有多管。反正我們已經無力再管那里,且讓胡人亂戰一通,倒也省事。”
“明公,此舉萬萬不可!”
郝昭剛說了一句,因為太過著急,讓他開始猛烈咳嗽起來。
徐邈一看,連忙起身,欲上前撫背。
郝昭卻是強行忍住,抬起頭來,臉上帶著急惶之色:“明公,隴西胡人不過群犬耳,舉棍擊之,則夾尾而逃。”
“但禿發部不同,他們乃是群狼,狩獵有法,若是任由其掠枹罕羌胡以壯部族,則勢大不能制,必會反噬涼州。”
剛說到這里,郝昭猛地吐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