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永一怔,“陳豨?與淮陰侯密謀反叛,響應韓王信反叛的那個陳豨?”
如果不先提韓信,馮永肯定不會想到陳豨是誰。
但如果提起韓信,那么他就能想到一下子陳豨是誰。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個陳豨,與漢初的兩個韓信都有關系。
漢初有兩個韓信。
一個就是后世皆知的兵仙韓信。
一個是被高祖皇帝封為韓王的韓信,為了與淮陰侯區分開,一般稱之為韓王信。
韓王信曾被高祖皇帝派到太原以北建國,建都晉陽,以防備匈奴。
只是當時的匈奴頭領是匈奴史上最有名的一代雄主冒頓單于,控弦之士數十萬。
韓王信之所以被封諸侯王,雖說是有戰功,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他乃戰國時期韓襄王的后代。
面對一代雄主冒頓,韓王信自知打不過,于上書高祖皇帝,借口說晉陽太遠,想在馬邑建都。
高祖皇帝答應了。
只是也不知韓王信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即便他已經往南邊退了,冒頓還是一路追來,在馬邑把韓王信重重包圍。
韓王信一邊向大漢救援,一邊暗地里向冒頓求和。
高祖皇帝派大軍前往救援時,覺察到了韓王信的小動作,懷疑他有背叛大漢之心,于是派人責備他。
誰知高祖皇帝高估了韓王信的膽量,低估了自己對韓王信的積威。
韓王信被責備之后,嚇得當場就向冒頓獻出了自己的國都馬邑,投降了匈奴,甚至還與匈奴約定,一起去攻打太原。
韓王信這一降,逼得高祖皇帝親自帶兵前去平叛,韓王信最后只得北逃投奔匈奴。
韓國的地盤歸了匈奴,于是趙國就成了匈奴與大漢的前線。
當然,這個事情,是馮家的主母講給馮家家主聽的。
作為馮君侯的枕邊人,關姬自然知道馮永對北邊的鮮卑族有著超乎異常的關注,所以特意給他科普了一下歷史知識。
畢竟匈奴和鮮卑,兩者有著前后繼承的關系。
畢竟從大漢開國到現在,若要談起北方游牧部落與大漢的關系,太原、馬邑那一帶是避不過去的。
韓王信降了匈奴,又獻了國土,逼得高祖皇帝沒有辦法,只好委任了一員大將,統領趙國和代國的邊防部隊,以防匈奴繼續南下。
這員大將,就是陳豨。
陳豨此人,曾是淮陰侯韓信的部將,兩人關系極為密切。
用馮永理解的話來說:陳豨是韓信的小迷弟,非常崇拜的那種。
當時韓信由楚王貶為列侯,困于長安,心里自然是有怨氣的——反正換了馮土鱉,他肯定是要翻桌子。
當然,這個要在諸葛老妖死了以后再翻。
所以按馮永的想法,韓信不可能沒有怨氣。
于是當陳豨被任命為鉅鹿郡守,臨走前去拜訪淮陰侯的時候,韓信就以自己的慘痛經歷告訴這位老部下:只有造反才有活路啊!
陳豨答應了,答應了……
你說這種小迷弟去哪找?
等陳豨得到統領北方邊地大軍的機會,就想起了老上級的諄諄教誨。
恰恰就在這個時候,把自己的封國獻給了匈奴的韓王信,也派人過來勸說陳豨,誘使他反叛大漢。
同時南邊的老上級淮陰侯又來了一封信他,鼓勵他大膽一點,步子邁大一點。
北邊一個韓信,南邊一個韓信,都在勸他造反。
于是陳豨把心一橫,反了他的!
繼太原、馬邑那一帶成為匈奴的地盤后,第二道防線,趙國、代國等地,也淪為了叛亂之地。
這就是兩個韓信和陳豨之間的故事。
最后三人的結局自然不用多說。
淮陰侯韓信死于長樂宮的鐘室,第二年,韓王信與匈奴入侵大漢,被漢軍斬殺,第三年,陳豨被漢軍斬首。
當然,上面的話是馮君侯聽了自家婆娘的科普后,再經過自己的理解,原話肯定不是原話,但意思就是這么個意思。
“謀反?”
韓仇聽到馮永這么說,當下就冷笑一聲,然后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起身面向北邊,把酒灑向地面。
這才高呼唱道:“魂欲歸來兮,怨而不愿南,故土難回兮,游魂而孤煢……”
精神病患者兮?
馮永拿起木瓜仔細看著,摸了摸身上,想把小刀子拿出來切開木瓜,看看好不好吃。
但看向那個正在引頸高唱的家伙,又熄了心思。
萬一引發誤會就不好了。
自己若是起身,對方肯定就會警覺。
盤算了一下自己和糟老頭子之間的距離,馮永只好放棄了擒賊先擒王的想法。
等韓仇唱完了,這才轉過身來重新坐下,臉上盡是滄桑之色:“馮郎君亦覺得先祖與陳豨是謀反耶?”
馮永不接話這個話題。
謀反肯定是謀反的。
只是被逼謀反的還是主動謀反,是其情可憫還是其行可誅,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淮陰侯當年被夷三族,無有后代留下,此乃世人皆知的事情。你卻又在這里口口聲聲說淮陰侯是你的先祖,欺我耶?”
馮永放下木瓜,反問了一句。
“陳豨當年任鉅鹿郡守時,曾向先祖辭行,先祖曾與他有過一番密談,馮郎君可知此事?”
韓仇問道。
“知道啊。”
正是因為這一次的兩人的密談,定下了謀反之事,所以埋下了禍根。
馮永覺得提起這事可能會過于刺激到對方,所以只回了三個字,然后瞟了一眼對方,用眼神意會了一下。
韓仇很明顯知道馮土鱉這個眼神是什么意思,當下臉上出現悲傷無比的神情。
“無先祖之大功,則無劉邦之基業。誰知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
“劉邦得敗項羽,登帝位,制天下,先祖出力最大,沒想到竟落到那等地步。”
“先祖到了那時,又豈不知劉邦難以容他?故不得不為韓家尋求后路耳。”
馮永皺眉,對于當年的那些事,與自己實在是關系不大,他也沒興趣聽苦情劇。
他略有些不耐地打斷韓仇的話,“淮陰侯與陳豨密謀,與你是淮陰侯后人又有什么關系?”
韓仇抬頭,看向天空,眼中露出緬懷之色,似乎是在想像當時的場景。
“世人只知先祖與陳豨密謀,卻不知在密謀之后,還托陳豨帶一個人出走長安,去北地安置。”
“帶誰?”
馮永好奇地問道。
“先祖的一個姬妾。”
姬妾沒啥地位,達官貴人之間,互相贈送很正常。
這種習俗會一直流傳到封建時代徹底滅亡才會消失,嗯,嗯。
當然,對于馮土鱉來說,誰要是敢窺視自己的姬妾,那就是找死。
“當時劉邦雖把先祖困于長安,但心里卻仍是害怕先祖之能,故時時欲置先祖于死地。先祖又豈會不知劉邦心中所想?”
說到這里,韓仇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劉邦不會想到,先祖送給陳豨的姬妾,其實已經懷了身孕。”
“所以他夷韓家三族之后,自以為斷了韓家血脈,卻是萬萬沒有想到,先祖早就暗中保留了一支血脈。”
馮永聽到這里,情不自禁張大了嘴。
腦子里只回響著一句話:韓信不愧是暗渡陳倉的高手啊。
八卦是每個人的天性。
這樁秘聞讓馮永興趣大增,竟是不由自主地倒了一杯酒,差點沾唇了這才反應過來。
他悄悄地看了一眼韓仇,發現對方沒有注意到自己這一舉動,這才若無其事地放下酒杯,問道:“后來呢?”
“后來韓王信與陳豨同舉大事,反抗劉邦。陳豨為了以防萬一,又提前把先祖遺留下來的血脈送到匈奴,托韓王信照看。”
“韓王信與先祖同姓,二韓合一,成了一族。”
說到這里,韓仇又喝下一杯酒。
“先祖與韓王信皆有大功于漢,沒想到最后都是死于劉漢之手,劉邦其人,可稱毒夫耶?”
“可惜啊,韓王信子孫不思為父祖報仇就罷,后面居然還舉軍投降了漢人,實是不配為人。”
韓仇說著說著,臉龐變得扭曲,切齒罵道。
馮永默然。
說句實在話,韓王信落到身死的地步,可能還有一半原因在自己。
但就淮陰侯韓信來說,最后謀反被夷三族,確實讓人有些嘆惜。
“先祖這一脈,不屑與其為伍,寧愿留在匈奴之地,故韓家又分成兩族。”
說到這里,韓仇看向馮永,緩緩道,“故我便是淮陰侯二十二世孫,韓仇,字懷怨。”
“原來先生竟是淮陰侯之后,失敬失敬!”
馮永拱了拱手,同時看到韓仇臉上那驕傲的神色,他心里有些不服氣,有一個牛逼的祖宗很了不起嗎?
祖宗牛逼,又不代表著你牛……
只是當馮君侯看到人家身后的精騎時,心里又不得不承認一句:好吧,你也有點牛逼。
“馮郎君,先祖的東西,流落在外數百年,作為子孫,我欲借來一觀,此事不過份吧?”
韓仇還了一禮,這才開口問道。
“什么……唔,你是說《武安君兵法》?”
“正是。”
所以說老子為什么要手賤寫小說?
被人催更不說,還有被人寄刀片的危險。
現在好啦,發展到別人帶著大軍找上門來問我討要他家祖宗的東西。
馮永長嘆一聲,“韓先生,如果我說,我沒有見過《武安君兵法》,你信嗎?”
韓仇點頭,“信。”
“太好了!”
馮土鱉大喜。
“那就請馮郎君把蘭陵笑笑生的下落告知于我,我自去尋他,如何?”
尼瑪!
馮永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韓先生,即便這世間有《武安君兵法》,那也是上古傳下來的。”
“淮陰侯只不過是湊巧得到,學成兵法,怎么就成了你家的東西?”
武安君是誰?
當然是李牧啦!
李牧的東西,怎么就成韓家的了?
耍賴誰不會?
有本事你叫李牧的后人來找我?
“馮郎君,當年先祖以師禮待武安君之孫李左車,李左車曾授予先祖計謀,這才平定齊國,不伐而降燕國。”
“故武安君之孫李左車實是先祖之師,難道師長教授弟子兵法,這也有問題嗎?”
韓仇聽了馮永的話,猛地站起來,手指成駢,指著他厲聲喝道。
尼瑪逼!
馮土鱉當場就想掀桌子!
李牧的孫子叫李左車?!
他是韓信的老師?
有這么巧的事?
為什么我不知道?
為什么我這么文盲?
馮永哆嗦著,左看右看,我家婆娘呢?沒給我提過這一茬啊!
也不知道這家伙說的是真是假?
所以我被這老頭子訛上了?
就在這時,天空中“咻”地一聲響,然后“叭”地一聲。
兩人皆是下意識地向天上看去。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大白天的時候,天上似乎有一小團火花,閃了一閃,然后就再無聲息。
兩人同時轉過頭來,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驚疑不定。
“馮郎君,天現異象,世有奇事啊!”
韓仇意味深長地說道。
馮永一聽,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后方。
韓仇眼中精光大盛,你終究還是被天象嚇到了,露出了破綻!
馮永這時似乎才猛然驚醒,臉上露出苦笑。
他回過頭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韓先生,實不相瞞,《武安君兵法》我確實不知道。但我手上,有一本《金瓶梅》。”
“此書乃是蘭陵笑笑生寫的一本奇書,他曾囑咐我,千萬不能讓它公開流傳于世,否則流毒遺世,難以收拾。”
韓仇一聽,臉上現出狂喜之色,心道就算你狡猾如狐,卻也難以抵擋天意!
他連忙對著馮永說道:“既如此,還請馮郎君借我一觀!”
馮永咬著牙,臉上出現絕決之色:“借也不是不可以,但此書在我軍中,你若想看,就請去我軍中看吧。”
說著,他站起身來,收好胡床,打了一聲唿哨。
馬兒就得兒得兒地跑過來,馮永把胡床掛到馬背上,這才轉身對著韓仇拱拱手:“我在軍中恭候先生大駕。”
韓仇自知馮永這是不欲違背友人囑咐,到時自己若是領兵強取,那么他就不算是失約。
想明白了這一點,韓仇哈哈大笑,還了一禮:“既然如此,那我就多有得罪了。”
這么一來,兩軍就免不了一場廝殺。
但那又有何妨,無論是在自己眼中也好,在馮郎君眼中也罷,這些士卒,只不過是手中把玩的棋子罷了。
馮永對著他微微一笑,掉轉馬頭,“駕!”
去時不覺得三百步的距離有多遠,回時卻覺得如同天塹。
一人一騎風馳電掣般地沖進營中,馮永一個控制不住,差點又沖出營外。
“吁!”
他狠狠地一勒韁繩,戰馬“希聿聿”地嘶叫,兩只前蹄高高騰空而起,然后又重重落下,把地面砸出兩個碗大的坑。
馮永翻身下馬,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張牧之連忙扶住了他,同時驚喜地說道:“山長,剛才天上有煙花……”
“我知道,我知道!”
馮永連連點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仰天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