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鄧艾那招黑虎掏心,那也非常耐人尋味。
因為原歷史上,鄧艾后面鎮守曹魏西邊戰線,對涼州的胡人多有安撫。
更重要的是,那個時候,鮮卑已經大量涌入涼州,甚至雍州關中等地。
鄧艾隨鐘會滅蜀漢時,所領的大軍里,就有不少的胡人。
如果韓家在鮮卑人有那么大的布局,那么蜀漢被滅時,他們說不得還真派了人去看戲,甚至還藏了身份參與。
看著馮永就這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臉色忽陰忽晴,韓龍吃不住對方心里在想什么,他試探著叫了一聲:“君侯?”
馮永這才驚醒過來,自失一笑:“哦,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對了,方才我們說到哪里了?”
“拓跋部。”
“對,拓跋部。”馮永點了點頭,重新坐下,沉吟了一下,問道,“我記得,韓壯士你是幽州人士?”
韓龍回答:“正是。”
“那為何會來漢中?”
“不敢瞞君侯,某與幽州刺史王雄王元伯有舊,王元伯當年曾受安定太守孟達所薦,所以這才能任幽州刺史之職。”
(注:此孟達乃是前安定郡太守,非是被司馬懿所斬的那個孟達。)
“三年前孟太守逝去,王刺史擔憂故人遺孤,欲派人送信給孟家后人。正好某也欲到中原游歷,所以便到了關中。”
“某送完信后,恰聞漢中南鄉蘭陵笑笑聲之名,故便轉至漢中。”
說到這里,年紀已經不小的韓龍臉上竟是現出向往之色,“初入南鄉,一看‘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便如暗夜里見曙光。”
“二讀《俠客行》,就恨不得能以死相報。”
想起那鐵畫銀勾,如血殷紅的《俠客行》一文,韓龍吐出一口氣,站起身來,對著馮永鄭重抱拳。
“某這一生,所重者不過數人,而所敬者,唯二人。一是蘭陵笑笑生,為吾輩正名,二是馮郎君,為吾輩指路。”
馮土鱉老臉一紅,連忙站起來還了一禮:“韓壯士言重了。”
韓龍看向馮永,感嘆一聲:“君侯待人,當真是不拘世俗。”
“君侯以貴重之身,待人卻以布衣交之禮,怪不得能以非俗之見看待游俠之士。”
馮土鱉臉上都快要笑出花來了,嘴里卻是謙虛道:“韓壯士請坐,請坐。”
兩人重新坐定,馮永稱贊道:“韓壯士之徒劉渾,從戎報國,在軍中立下不少功勞。”
“韓壯士又甘屈于役夫之列,殺強賊于危急之間。你們師徒二人,當真是可列一段佳話。”
韓龍聽到這個話,臉上卻是有些不好意思。
“君侯過譽了。劉渾雖是胡人,但早有建功立業之心,某所能做的,只不過勸他投靠馮郎君罷了。”
“至于某,更是因為答應了夫人所托,暗中保護君侯。因為只要某能保護君侯一年,夫人就答應告知蘭陵笑笑生的線索。”
“咳咳咳……”
馮永一下子被口水嗆住了。
自己這兩個婆娘,是不是太黑心了一點?
很明顯,四娘應該是已經知道了蘭陵笑笑生的真實身份。
要不然,擅長拳腳說話的正室大婦應該是想不出這么黑心的主意。
至于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表明蘭陵笑笑生的身份,當然是因為風氣使然。
畢竟堂堂一個君侯,不好好讀書,卻去寫那些什么野史傳記,光這一點都能讓人給噴成狗。
至少在正經的讀書人眼里,家這種下九流,終是上不得臺面。
雖然他們可能也會在人后偷偷地讀。
但表面上肯定是要唾棄的,口嫌體正直,不外如是。
即便是在千余年后,武俠也曾被視作精神癮藥,或視作猛獸洪水。
“不知韓壯士尋那蘭陵笑笑生做什么?”馮永奇道,“莫不成也是要問當年韓王信之事?”
韓龍搖頭,“先祖所為,后人早已知曉,又有何所問?某久仰馮君侯之名,故讓劉渾效力于君侯馬前。”
“某亦久慕蘭陵笑笑生之名,身為游俠兒,若不能見蘭陵笑笑生一面,當真是平生之憾。但若僥幸能得其教誨,雖九死亦無悔。”
又是一臉的向往。
馮永看到他這模樣,心里又喜又憋。
喜的當然是自己竟然這般受游俠兒的推崇。
憋的是偏偏不能自我承認,這種感覺就如同是便秘一樣,拉不出來的時候,撓著墻幾欲發狂。
馮君侯用了好一會時間才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既然韓壯士是受夫人所托,那不如就跟在我身邊,不要再做那些役夫之事。”
韓龍搖頭,推辭道:“謝君侯美意。君侯部曲,軍紀嚴明,乃是世間少有的精卒,而某卻是不慣受拘束。”
“若是跟在君侯身邊,卻是不自在,說不定還會壞了軍紀。不如就讓某繼續做廚子和馬夫,也好隱藏身份。”
“說起來,君侯軍中的廚子,卻是手藝不錯,做出來的東西,比起外頭好吃多了……”
馮永:……
看著韓龍稱贊自家廚子,馮永咳了一聲:“就是怕委屈了韓壯士。”
“無妨。”韓龍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他擺了擺手,“某進入軍中當役夫,曾被夫人授予役夫長之職。”
“平日里干活也就是搭把手,再說了,某力氣大,干這些雜活,也是輕松。干活不要緊,主要是吃得好……”
堂堂一名高手,就這追求?
馮君侯嘴角抽了抽。
不過馮君侯終是經過風浪的人物,最后他還是記得自己的大漢將軍身份,不能忽略了正事。
雖然禿發闐立也曾對他說過鮮卑一族的情況,但禿發部南遷已有近十年,能說與他聽的,最遠的也就是河套一帶西部鮮卑的情況。
至于軻比能這位中部鮮卑大人,卻是只有幾年前的耳聞之事,具體的詳細情況,卻是說不上來。
如今聽聞韓龍講起韓家秘聞,知他定然是時刻關注著韓家北支的情況。
而韓家北支又與鮮卑一族關系密切,想必他對現在的鮮卑定是了解非常。
“既然韓壯士這么說,那我便不強求了,只要壯士不介意就好。”
馮永只好應下了韓龍的要求,繼而問道:“韓壯士既然如此了解韓家北支,那么也定然是了解并幽之地的胡人情況?不知能否為我說說?”
“君侯既有所問,某豈敢藏私?”
韓龍倒是沒有多想。
“檀石槐當年把鮮卑分成中西東三部,待他死后,西部鮮卑最先叛離,如今各部族星散于大漠西邊,陰山河套一帶放牧。”
“中部鮮卑則是分裂成了主要兩部。一是處于并州太原、雁門等地的步度根部族,二是幽州代郡、上谷一帶的軻比能。”
“至于東部鮮卑,大多仍由原東部大人素利所領,處于遼西、遼東一帶。”
“如今鮮卑最強者,莫過于軻比能。雖處于步度根與鮮卑東部大人之間,常年與二者兩爭。”
“若不是幽州護烏丸校尉田豫對軻比能多有壓制,不讓其吞并鮮卑諸部,只怕軻比能又要成第二個檀石槐。”
馮永點頭,又問道:“那西部鮮卑、東部鮮卑、并州步度根、幽州軻比能四者,對魏國又是個什么態度?”
“西部鮮卑有陰山河套之地,這些年倒是沒有聽說與魏國有什么聯系。”
“東部鮮卑大人素利,早年曾被大漢封為鮮卑王,又與田豫交好,少有犯邊地。”
“還有并州的步度根,一直統領部族為并州守邊地,一如舊年的南匈奴。”
“唯有軻比能,多次東攻素利,向西又殺了步度根之兄,吞其舊部,步度根深恨之。”
“且軻比能欲壯大部族,卻多次受到田豫所阻,故屢犯邊地,乃是三部中唯一仇視魏國的部族。”
韓龍說到這里,臉上有些復雜的神色。
他雖與王雄有舊,但對田豫的做法卻是頗為贊同。
畢竟韓家南北之爭,正是因為祖訓的截然相反。
雖然現在韓家沒有了前漢那時的輝煌,且天下大勢,韓家也沒能力改變,但韓龍也不能輕言忘記祖訓。
至少幫忙守好趙代之地,不讓胡人進犯,也算是能盡一份力。
阻止胡人南下,其實在很多時候就是阻止北支。
想到這里,他竟是難得地多嘴了一句:“北支欲圖君侯手中的《武安君兵法》,便是為了助胡人進犯邊地。”
“君侯雖是身份貴重,不懼他們,但總是要小心一些為妙。”
馮永聽了,看向韓龍那認真的表情,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又發現自己竟是無從解釋。
畢竟這世間唯一一支以紫電寶刀為兵器的營隊就在自己手里,并且初上戰陣就一戰成名。
后面更是各種所向披靡,在隴右羌胡嘴里都快要傳成以人血人肉喂養的轉世惡鬼了。
不然你老是把人馬像切菜一樣都剁碎了干嘛?.
不是剁碎了喂惡鬼,難道是喂狗嗎?
甚至現在連蜀中都有人在嘀咕,莫不成《紫電青霜記》里頭所說的是真的?
原來“青霜不出,誰與爭鋒”竟然是這么個意思,當真是讓人茅塞頓開!
妙哉,妙哉……
于是更有好事者開始腦洞大開地猜想起這青霜劍究竟是個什么用處,竟能抵擋紫電寶刀。
所以馮君侯真要說手里沒有什么《武安君兵法》,只怕連自家婆娘都有幾分懷疑。
想到這里,他長嘆一聲,當真是滿腹委屈不知向誰說起。
最后他只得悶悶地說道:“即便是淮陰侯得《武安君兵法》,那也是李家之物。”
“那韓仇,言淮陰侯曾以師禮待李左車,這才得李左車教授兵法,所以他一口咬定韓家乃是《武安君兵法》的主人。”
“我雖不清楚李左車其人,但亦知道淮陰侯乃是背水一戰之后,方才得遇李左車。”
“當時淮陰侯已經還定三秦,滅魏破代,也算是有了赫赫之名,那個時候他早就學會《武安君兵法》了吧?”
“怎么韓仇還借著李左車的由頭,說這部兵法是李左車親自傳與淮陰侯呢?”
馮永之所以先前不信韓仇之言,只當他是來訛自己的,正是因為這一點矛盾。
哪知韓龍聽了這話,卻是目光古怪。
“想那《武安君兵法》,奧妙無比,又豈是常人所能參透?君侯天資過人,又師從高人,自是能輕易學會兵法之妙。”
“但淮陰侯當年可謂落魄之極,誰又會教他?《射雕豪俠傳》里也講過此事。”
說起傳記,韓龍頓時有了不少興致:“武安君死后,人人皆想得到留下的兵法。”
“想那西戎渠帥,想要參透兵法,也只能挾持了那位聰慧無比的黃夫人幫忙……”
“咳咳咳……”
馮君侯又猛烈咳嗽起來。
韓龍只當馮永是一時沒想起這茬,只聽得他繼續說下去。
“淮陰侯最初應當也只是參透了《武安君兵法》的一部分,但尚未完全融會貫通。”
“所以他這才懸賞千金尋李左車,然后再以師禮之,最后從武安君之孫那里得到傳授,畢竟那可是李左車的家傳絕學。”
“后來淮陰侯一死,李左車立刻辭官隱居,如今想來,這其中果真是大有隱情啊!”
他越說越是興奮,竟是與方才沉靜的模樣大是不同。
馮永聽了,心里納悶,這種事情,連作者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韓壯士又是如何知道這些隱秘之事的?我記得那本《射雕豪俠傳》和《紫電青霜記》都沒有寫啊!”
若不是我知道這世上根本沒有什么《武安君兵法》,聽到你這些話,我都差點要信了。
韓龍聽到這話,當下便是唏噓一聲:“此乃那韓仇告訴我的,雖然只是他的猜測,但細細想來,還當真是大有可能。”
“韓仇?”
馮永驚愕地重復了一句。
韓龍點了點頭,“韓仇畢竟也是姓韓,故某擒到他時,也曾問他為何要從漠南不遠萬里來到這里尋君侯的麻煩。”
“他便與某說了這些話,君侯可曾記得,李左車見過淮陰侯后,曾說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此話明著是李左車自謙,但未必不是暗指淮陰侯尚有不足之處。”
你們這不叫智者千慮,叫腦補過度!
馮土鱉試探著勸了一句:“此不過是韓仇的猜想,未必屬實。”
“所以現在某又多了一個尋找蘭陵笑笑生的理由。”
韓龍擊節而嘆,“蘭陵笑笑生,果真是奇人是也!”
馮永額頭微微冒汗,咬牙道:“這韓仇,當真是該死!都怪他!”
韓龍雖也姓韓,但聽到馮永欲殺韓仇,卻是沒有什么過激反應。
只見他點了點頭:“韓仇冒犯將軍虎威,自有取死之道。但畢竟他也算是占了一個韓姓,小人只求將軍一事。”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