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羌校尉府所屬軍營里,設有一個護羌校尉府參謀部專用的房間。
里頭早就掛好了巨幅地圖,桌上還擺著隴右的巨型地形沙盤。
趙云步入這個參謀室時,里頭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原隴西參軍公孫徵,現任護羌校尉府新設部曹參謀部的參謀長。
一個是南鄉學堂的優秀畢業生張遠,跟隨山長北伐期間被提拔為護羌校尉府參謀,如今是公孫徵的助手。
兩人看到趙云魏延馮永三人進來,齊齊行了一禮,然后退了出去。
去年下半年,隴右全力在抗旱和鎮撫各郡,今年剛一開春又是出兵隴西,一直沒能集中精力去偵察西邊。
現在對于榆中和金城這兩座釘在河水東岸的城池,基本也就是一些傳聞,或者他人的一些描繪。
詳細的地形情報,現在還沒能掌握清楚。
在地圖和沙盤上,這兩城只有個大概形狀。
趙云站到沙盤前,在馮永的指點下,找到了兩城的位置,沉吟了一下。
然后這才開口道:“雖然我們此次是兵分兩路,但老夫覺得,兩路不可平分兵力,須要有所側重。”
他用竹鞭點了點兩城,“最好是一方主攻,一方吸引曹賊注意,不讓兩城相互支援。”
聽到這里,魏延眼神沉了沉。
趙云看向馮永,“有了你的工程營,就可以快速攻下一城,然后再兩軍匯合,同心協力共取第二城。”
“越快取下此二城,隴右的壓力就越小,曹賊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取下,那就最好不過。”
馮永迎著趙云的目光。
老將軍的眼中,不但帶著殷切,同時話語中似乎還別有意味。
馮永拿起另一根竹鞭,指著狄道說道,“自隴右入涼州,經榆中這條路乃是大道。”
“而經狄道過金城,這一條路雖說可以順著洮水走一段路,但后半段多是山路,大軍不好走。”
“再加上金城素有固若金湯之稱,最好是兩軍合力并取。所以我覺得,走狄道最好是牽制,走榆中則是主攻。”
趙云點頭,看向魏延,“魏將軍覺得如何?”
魏延眼睛只顧盯著沙盤,悶聲問了一句:“誰走狄道?誰取榆中?”
趙云看了一眼馮永。
馮永淡然道,“自是我走狄道,那里我熟。”
隴西李家想必應該清楚怎么從狄道去金城。
“若是魏將軍走榆中,那就必然是擔起攻城之任。”
趙云提醒道。
馮永明白老爺子的意思,他又看了一眼魏延,“無妨,護羌校尉府下的工程營,可以暫時調撥去攻打榆中。”
此話一出,魏延禁不住地有些愕然抬頭,看到馮永面無表情,他的目光閃了閃,最后卻只是說了一個字,“好。”
趙云暗松了一口氣,目光贊賞地看向馮永。
哪知馮永卻又說道:“工程營作戰之法,除卻我護羌校尉府的人,他人少有知曉。”
“故此次工程營暫隨魏將軍攻榆中,我自會派一人統領,同時還請魏將軍也調撥一人入工程營,互通聲息。”
為了顧全大局,自己是讓步了,但工程營這個寶貴兵種,卻不能讓別人瞎指揮,必須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萬一被人瞎指揮,讓工程營損失慘重,馮永殺了對方都不解恨,所以事先要說好。
魏延眉頭微微一皺,最終還是點頭,再次說出一個字:“好。”
三人又談了一番,終于完全敲定下此次西進的戰役。
魏延帶著人匆匆離開護羌校尉軍營,他今天就準備動身回冀城。
他從漢中帶過來的兩萬人馬正在那里秘密休整。
趙云在魏延離開后,這才對著馮永說道,“我本還有些擔心,你們二人不和,會影響此次征戰,所以特意讓你們分開。”
“沒想到你卻是能如此顧全大局。”他有些欣慰地看向馮永,“不錯,如此氣度,眾勛貴子弟喊你這一聲兄長,倒也沒錯。”
然而他們并不是因為我的氣度才喊我兄長的……
馮永也懶得跟老爺子解釋這些。
不過既然提到了這么一句,馮永倒也想起了一事。
“老將軍,如今我護羌校尉府中,騎軍也有三四千人,但卻是缺少統領騎軍的將領。”
說到這里,馮永看了一眼趙云。
趙云聽了這話,臉上也有些無奈,“蜀地本就少馬,能領騎軍的人就更少。唯一有領騎軍經驗的,也就是一個馬岱。”
說到這里,他又嘆了一口氣,“只是馬岱非良將之資,領軍不能過萬。再說了,他年紀也不算小了。”
趙云是馬岱的堂姊夫,又是軍中資歷最老,自然有資格評價馬岱。
他再看向馮永,“爾輩之中,唯有劉渾在這方面的天分還不錯,故我把他調入都督府,教之以騎軍之道。”
“否則,待我去后,只怕大漢空有騎軍,卻無騎將,亦是難與曹賊相爭啊!”
馮永聽到最后這一句,心里咯噔一下。
“老將軍何出此言?我觀老將軍,尚能食米近斗,吃肉數斤,乃是老當益壯。”
趙云聞言,捋了捋雪白的胡子,臉上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我自己的身體,難道我不比你清楚。”
說畢,卻是再不愿提這個話題,“你方才所說,想要統騎軍之人,莫不是就是這劉渾?”
“老將軍既然對劉渾早有安排,我又豈會橫刀奪……咳,我的意思是,二郎天分雖不如劉渾,但也算是可造之材。”
“如今他閑職在家,故我想把他征辟入護羌校尉府,老將軍覺得可行否?”
趙云聽到馮永這個話,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馮永:“你倒是會挑時候。”
馮永苦笑:“這李中都護如今署錦城丞相府事,我有點看不準,所以這才想問問老將軍的意見。”
趙云看了他一眼,“若是站在二郎大人的角度,我自不好說什么。但若是站在隴右都督的位置,我就少不得要說你兩句。”
“你好歹也是堂堂一名君侯,又是鎮守一方的人物。征辟這么一個人,還要瞻前顧后?怕什么?”
嗯,被老爺子義正詞嚴地教訓了一番,馮永懂了。
看來風頭當真是過去了。
“走了,回城!”
趙云不管馮永的沉思,招呼道,“老夫餓了大半天了。”
“老將軍,這營中,有食堂……”
馮永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
“不吃!”趙云沒好氣地看了馮永一眼,“就想回城里吃。老夫牙口不好,在隴山吃了幾個月的軍中吃食,還嫌老夫吃得不夠?”
“好好好,老將軍請。”
馮永沒奈何地說道。
兩人在親衛的護衛下出了軍營,卻見有一人守在外頭,似乎一直在等著什么人。
看到馮永出來,連忙遠遠地行禮。
看清了來人,馮永連忙讓親衛把人放進來。
“見過老將軍,見過君侯。”
來人進入護衛圈后,連忙行禮。
趙云點了點頭,算是還禮。
馮永卻是有些驚訝,“魏家阿兄,你如何在此?”
說完他忽然想起什么,臉上一喜,“莫不成是魏家阿兄就是魏將軍派過來的人?”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魏延的大兒子魏昌。
魏昌點了點頭,“大人回冀城去了,讓我守在這里,說是護羌校尉府所屬工程營之事,就交與我了。”
馮永聽到魏昌的話,大是高興。
魏昌當年與自己初見時,幫自己求過情,還被魏延踢了個跟斗。
再加上后來還親自領兵幫忙守牧場,也算是有不小的交情。
魏延派他過來,正是最合適人選。
趙云看到兩人說得高興,當下連招呼都不打,自顧先帶著人回去了。
他與魏延基本也就是公事往來,交情不深,更別說是魏延之子。
再加上他的身份太高,呆在這里,反而會讓魏昌不自然。
趙云走后,馮永讓魏昌與自己并騎而行。
“明文,大人有些話不便說,我在此先替他謝你。”
魏昌本就長得有些憨厚,如今又是誠懇道謝,更顯得真誠。
馮永聞言,搖了搖頭,“魏家阿兄,我這是為國事,說謝就算了。”
魏昌嘆了一口氣,臉上有些苦惱和擔心之色,“大人這兩年,運氣不太好,所以心里總是有些郁結。”
“若是此次能順利打下榆中金城,能讓大人念頭通達,我作為人子,也能放心些。”
沒頭沒腦的一句,換作別人肯定聽不懂,但馮永卻是聽懂了。
“魏將軍之事,我本不應多說。但他一是魏容的大人,二是黃娘子的叔父。”
“他們兩人,一個是我的弟子,一個是我兄弟的內室。故魏將軍之事,我但凡能在能力之內,總不會袖手旁觀。”
說到這里,馮永看向魏昌,意有所指地說道,“魏將軍雖說是受丞相所重,但私下里,還是要慎重一些,免得被小人所趁。”
“此次若是能遂魏將軍之愿,立下功勞,還請魏家阿兄多多提醒魏將軍:慎行慎言,小心禍從口出。”
魏昌凜然:“多謝明文提醒,我記下了。”
馮永點點頭。
雖然兩人沒有明說,但心里都明白。
魏延自北伐以后,背地里一直有怨言。
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人聽到,或者是告到諸葛老妖那里去。
雖然馮永很喜歡看魏老匹夫倒霉,但就真心實意來說,他確實又是一員難得的猛將。
想起方才趙老爺子論起自己的身體,讓馮永更加有一種緊迫感。
老爺子真要扛不下去了,那么魏老匹夫就顯得更重要——至少也要讓他再多扛幾年,讓大漢的新一代能順利成長起來。
現在馮永確實有點理解諸葛老妖對魏延的心情:既愛其勇,又恨其過于桀驁。
不過想起當年魏延一腳把魏昌踢成了滾地葫蘆,馮永對他不禁又有些同情。
這勸說之話,不說不行,但說了出來,到時候只怕魏昌又要受罪。
想到這里,馮永又開口道,“魏將軍脾氣不好,你提醒的時候,挑他心情好的時候……”
魏昌聽了,明白馮永什么意思。
當下撓了撓頭,憨厚一笑,“無妨,大人的脾性我了解,反正我也習慣了。只要能讓大人不再像現在這般,我被多打幾次,亦是無妨。”
馮永聽到這個話,心里嘆了一口氣,“魏容的阿母,現在過得如何?”
“阿母過得挺好,大人平日要打我,都是阿母護著我。阿母也常常勸說大人,讓他收斂些脾氣……”
聽到魏昌喊阿母喊得順口,馮永點了點頭,看來魏延確實沒有虧待她。
回到城里,馮永讓人安排了魏昌的住處。
趙老爺子此時正在自家府院,就不好再同時招待魏昌了。
“你小子倒是不但公私分明,恩怨也是分明。”
趙云對回到府上的馮永說了一句。
馮永嘿嘿一笑,也不與老爺子解釋,只是陪他說了一會話,便回到內院。
然后讓關姬代筆,給遠在漢中的魏容寫了一封回信。
魏容前些日子來信,說了一些學堂的事。
同時還在信的末尾,提了一句,說自家大人出征前,把自己的阿母扶了正,成了魏府的正室夫人。
雖然僅僅是這么一句,但意味卻是不淺。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阿郎這是不相信四娘?”
關姬寫好后,看著馮永小心地把信封好,在旁邊問了一句。
馮永一邊把信藏到枕頭底下,一邊說道,“此事只是我們馮府私底下的事,四娘又不是我們馮家人,有些事,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為好。”
雖然表面上與魏延不和,但魏容的阿母畢竟是從馮莊出去的。
如今被魏延扶了正,這個事情,越不讓人注意就越好。
馮永把信藏好后,又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畢竟四娘還是皇家中人,又任尚工女官。”
他并不是信不過張星憶,他只是信不過皇后。
以四娘的政治敏感性,若是讓她知道這個事情和自己現在的應對,到時只會讓她左右為難。
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暫時就不要讓她知道了。
關姬聽到這話,眉眼里全是笑意,滿臉的歡喜,“妾還以為……”
她剛說了幾個字,然后又頓住了,口氣變得越發地溫柔起來。
“阿郎今年已經是第二次出征,切切小心。妾在家里,等著阿郎平安歸來。”
馮永坐回她身邊,安慰她道,“你且放心就是。我又不是初上戰陣,自會有分寸。再說了,此戰我只是策應,沒事的。”
建興七年六月底,大漢兵分南北兩路,突然向榆中金城進發。
北路兩萬余人,由魏延帶領。
南路一萬人,由馮永領軍。
同月,大漢衛尉陳震從漢中回到錦城,稟明天子后,然后出使吳國。
吳國的孫權稱帝后,定都武昌,上朝皆以天子制。
初嘗稱帝的滋味后,孫權在志得意滿之下,有時會言舉會失于分寸。
偏偏張昭又是個看重禮儀,敢于直諫、性格剛直之人。
雖然在孫權稱帝時曾伏地,那是因為孫權確實說出了他平生的兩大錯誤決策,所以他愿意認錯。
但此時眼看著孫權頗有自滿之態,言舉不端,又怎么可能忍得住?
當下舉笏起身,越位而出,辭氣壯厲,義形于色,當場斥孫權之過。
孫權本以為已經折服了張昭,沒想到卻是自己想多了。
當下惱羞成怒,以張昭年老為理由,令他從此再不用上朝。
張昭看到自己勸諫不成,反被孫權罷退,一氣之下,退朝后回到家里,便緊閉家門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