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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6章 打算

  禿發闐立跟著站起來,“大人,我也不知道族中有多少人想留在這里。”

  “但我知道,如果我們繼續去尋找牧場,要么像魏人那樣,穿過大斗拔谷。”

  “可是大斗拔谷另一邊,依舊是魏人的地盤,以后說不定還會成為漢人的地盤,那我們走不走又有什么區別?”

  “但如果我們不走大斗拔谷,那就只能像那些雜胡那樣,向西翻過高山,成為比涼州羌胡都不如的野人。”

  “無論我們選哪條路,都不會比留在這里更好。”

  禿發匹孤聽到這番話,有些頹然地重新坐下。

  他又何嘗不知兒子所說的是實話?

  沒有路了,真的已經沒有路了。

  兒子能說出這番話來,就已經說明,族人有好多人已經不想再走下去了。

  只是他領著族人尋找牧場這么多年,真要說就這般放棄,他又如何能甘心?

  “我說過,漢人未必安好心,就算是馮郎君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禿發匹孤強調了一句。

  “大人領著我們族人離開大漠,尋找新的牧場,是為了什么?”

  禿發闐立也跟著坐下來,問了一個所有人都知道的問題。

  “自然是想找一處能讓我們族人安心放牧的地方。”

  這個事情還用問么?

  禿發匹孤有些不明白兒子為什么會問這種話。

  “大人就沒想過成為檀石槐大人那樣的人物?”

  禿發闐立又問道。

  “孤涂,這個不是我能考慮的問題,更不是你應該考慮的問題!”

  禿發匹孤聽到兒子說出這種話來,臉色大變。

  “你若是敢有這種念頭,趁早斷了!否則它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

  甚至會給部族帶來滅頂之災。

  因為即便是在拓跋部沒有分裂的時候,也仍然只能算是大漠上的一個小種部落。

  就算是在檀石槐大人死后,東西中三部大人各守一方,拓跋部在大漠上,也只不過是勉強維持部族不被別人吞并而已。

  更別說現在部族夾在魏人和漢人之間求得生存。

  所以禿發匹孤最大的愿望,也只不過是能尋得一處屬于自己的草場,先讓自己的部族存活下去。

  如果能再幸運一些,部族發展壯大起來,那就是最好不過。

  現如今的鮮卑人,四分五裂,就連最強大的軻比能大人,也曾向魏人的上一個皇帝表示臣服。

  這一點,不但禿發匹孤清楚,禿發闐立也很清楚。

  他們可以欺負一下那些雜胡,也可以趁著漢人和魏人不注意的時候,占點小便宜。

  禿發部比起魏人和漢人,還很弱小,沒有什么資本。

  “大人,我們的部族,現在最多也就是能擁有西海這一片草場。想要壯大,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說到這里,他壓低了聲音,“除非魏人和漢人打得兩敗俱傷,最后兩邊都沒能占住涼州。”

  “反而弄得涼州大亂,這樣我們才有機會在河西站住腳跟,只是……”

  禿發匹孤沒有等禿發闐立說完,立刻就喝道,“行了,不要再說了!”

  雖然沒有讓兒子把話說完,但禿發匹孤知道,兒子后面的“只是”要說什么。

  這是不可能的!

  先不說馮郎君,也不說今年剛剛死去的郝昭將軍。

  只說那個涼州刺史,即便是在漢人的步步緊逼下,還能安撫好涼州,連一向喜歡作亂的涼州雜胡都那么安靜。

  就足以說明他的能力。

  想要等魏人和漢人自己搞亂涼州,誰會那么蠢?

  他默默地坐在那里想了好久,越想越發覺得,自家兒子這一回,竟是比自己看得更加透徹。

  既然連兒子都不想再繼續向前走,就說明不少族人也會有這個念頭。

  更重要的是,聽說涼州的最西邊,是無邊無際的沙漠,連一棵草都沒有。

  這對于放牧為生的部族來說,那就是一個死地。

  在沒有被逼到末路的時候,哪個部族愿意去嘗試穿過那一片死地?

  禿發匹孤心里其實也不愿意。

  更重要的是,現在魏人和漢人相爭涼州,說不定正是自己部族的好時機。

  羊肉要趁熱才好吃。

  否則的話,等兩邊打出個結果,自己才做決定,那就太遲了。

  “你覺得漢人能贏?”

  禿發匹孤終于開口問了一句。

  禿發闐立一聽,立刻喜動于色:“大人,不是我覺得。”

  “而是我們需要漢人贏,先前魏人不找我們算帳,那是因為漢人把他們逼得太緊。”

  “大人你想想,但若是漢人敗退,魏人重新穩定了涼州以后,我們還能有好日子過么?”

  禿發匹孤嘆了一口氣:“就怕漢人也不可信……”

  “那也比魏人強。”禿發闐立毫不猶豫地說道,“大人,真要說起來,漢人未必不可信。”

  他屢次前往隴右,對漢人的情況自是要比自家大人了解得多。

  他本就是部族中的少君長,事關自己部族,做事自然不可能沒腦子。

  不是說他想要依附漢人,而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已經到了不得不做出選擇的時候。

  而且現在漢人與魏人相爭于涼州,也正是做出選擇的最好時機。

  錯過了這次機會,自己的部族,就只能困守西海。

  想要進入河西,那就只能是任人擺布。

  “大人,漢人不比魏人。如今在漢人那里,不拘是南邊的蠻夷,還是北邊的羌氐雜胡,只要有本事,自可立足。”

  端木哲、王平、劉渾、扎哥特爾、楊千萬父子等等,隨手就能舉出一大堆例子。

  禿發闐立把自己去隴右的一切所聞所見,給自家大人一一道來。

  他自己說著說著,眼中竟是越來越亮。

  烤羊肉好不好吃?

  當然好吃啊!

  可是比起蹲在四面漏風的帳篷里,裹著發臭的羊皮衣,吃著連鹽都不能多放的烤羊肉。

  他更喜歡坐在溫暖的大房子里,讓美人穿著精美的衣物,服侍自己吃烤羊肉,想喝酒就喝酒,想喝茶就喝茶。

  “大人,那個端木哲,當初被人逼得差點滅族,不得不舉族投靠馮郎君,現在隴右不知多少部族的頭人,想要求見他一面都難。”

  “還有那個劉渾,不過是一個落魄的匈奴兒,又曾是馮郎君的仆人,可是你看看現在的他?”

  單獨領著漢人最精銳的騎軍進入湟水,湟水的雜胡們望風而降,無不臣服,端得是威風。

  說到這里,禿發闐立眼中露出羨慕之色。

  匈奴人在草原上,只不過是鮮卑人的奴仆。

  更別說那些南邊的蠻夷,還有那些隴右的雜胡。

  哪一個能比得過鮮卑人?

  可是現在他們卻過得比自己要好得多,憑什么?

  不就是因為他們投靠了馮郎君?

  “若是能像劉渾那樣,當上漢人的將軍,讓涼州諸胡俯首,那不當這部族君長又有何妨?”

  就如現在的大人,除了能在族里發號施令,難道還能像那個劉渾那樣,能讓西平的雜胡乖乖聽話?

  而且現在要是漢人發了話,大人不還是一樣要聽?

  聽了自家兒子的話,再看看兒子那向往的神情,禿發闐立不由地暗罵一聲:

  “蠢貨!你真要能當上像檀石槐那樣的部族君長,別說讓涼州雜胡聽話,就是讓漢人皇帝送上自己的女人都行!”

  只是這個話也就是站在部族君長的立場上說,而且還是只能在心里說。

  真要站在一個父親的立場上,禿發匹孤其實也知道,兒子去投靠馮郎君,說不得前途要比呆在西海放牧遠大。

  “大人,若是你舍不得西海的牧場,那我倒是有一個法子。”

  看到自家大人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禿發闐立哪還不知道大人心里是在猶豫,當下終于拋出自己的最后想法。

  “什么?”

  禿發匹孤問道。

  “大人在西海守著牧場,我先帶親信前去隴右。”

  據某個不知名的渠道消息說,馮郎君現在正在組建騎軍,手頭缺乏能領參軍的人。

  若是自己這個時候帶著人前去,想來馮郎君怎么也不會虧待了自己。

  畢竟西海還有自己的部族呢!

  而且若是自己在漢人那里立穩了腳跟,到時候西海的族人自然也能跟著沾光。

  看著兒子熱切的目光,禿發匹孤卻是問了一句:“這些事情,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雖然兒子去過不少次隴右,但聽著他這般說得有如親見,禿發匹孤卻是有些不相信。

  “自然是……”

  禿發闐立才剛說了三個字,只聽得外頭就有親衛稟報:“大人,李郎君過來找少君長。”

  “快請進來。”

  禿發闐立臉色一喜。

  帳簾很快就被掀開了,一股冰冷的風雪裹著一個人進來。

  此人頭戴著厚厚的羊絨氈帽,身上裹著熊皮外袍,猶如一頭直立的人熊進入營帳。

  來人進來后,把手里拎著的東西放下,這才摘下手上厚厚的手套,把熊皮外袍掀開,一陣雪花落下。

  再摘下帽子,露出人臉來,卻是車騎將軍劉琰之子劉良。

  劉良哈了一口氣,又把里頭穿著羽絨服脫下,這才開口道,“這鬼天氣,當真是能凍死個人!”

  說著自顧坐了下來,伸出手烤火,看起來與禿發父子很是相熟。

  禿發闐立笑著說道,“聽說蜀地即便是在冬日里,也是暖和,李郎君來到這里,不習慣也是正常。”

  “是啊,”劉良贊同地點頭,“比起這里,蜀地確實要暖和得多。”

  “在這里,即便是身上里里外外套著的衣物,都快能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還是覺得身上冷。”

  “自小到大,我就從未見過這么冷的天。”

  禿發闐立看了一眼被劉良隨意丟在一旁的熊皮外袍和羽絨服,更是堅定了自己方才的念頭。

  這等衣物,在族里至少可以換數百頭羊,就這么被隨意地丟在地上,這漢家郎君,當真是不知道這等東西的珍貴。

  劉良自是不知禿發闐立心里所想,他把手烤暖和了,這才轉過身去,拿過一壇東西。

  對著父子倆晃了晃,滿臉的炫耀之色,“來,喝口酒暖和一下。”

  這一回,不但是禿發闐立眼睛一亮,就連禿發匹孤都禁不住地咽了一口口水。

  劉良把酒遞給禿發匹孤,又轉過身,再拿了一壇自己喝。

  禿發闐立從自家大人手里接過酒,急忙仰脖喝了一大口,然后哈出一口氣,從喉嚨里發出一陣舒服的低吼。

  火辣辣的酒下肚,全身從里到外,就像是被火烘烤著,一陣暖洋洋。

  在這種天氣下,烈酒才是最好的東西,什么蜜酒蒲桃酒,那是男人應該喝的酒嗎?

  就連劉良這種公子,平日里對烈酒一點不沾,到了這里,也在最快的時間內染上了時不時喜歡喝一口的習慣。

  喝一口,比穿著熊皮外袍還舒服!

  劉良出現在這里,倒不是馮永故意整他。

  因為大漢平復西平郡的時候,馮永還領軍守在令居城。

  護羌校尉府的運轉,基本都是張星憶在操作。

  當時馮永準備平隴西羌胡叛亂,他曾答應趙云,可以舉薦劉良到隴西管理胡人事務。

  雖然官不大,但油水也算是豐厚。

  北伐之后,所有人都在等著發戰爭紅利。

  今年春秋兩季收上來的羊毛,除去上交國家的,還有七成落護羌校尉府手里。

  第一批紅利就是這七成羊毛。

  當然,以后的紅利會越來越多。

  元老派、荊州派、東施派,甚至蜀地本土派,有權利瓜分紅利的所有人,在這一時刻都顯得極為團結:

  特么的誰要是敢跟我搶,誰就是我的仇人!

  也就是隴西李家與天水姜家,得到允許,這才能摻了一腳進來。

  可惜的是這一切與劉良無關。

  即便是糜家,也早早在越洗白了,唯有劉良,一直在馮會首的黑名單里。

  或者說,雖然馮會首沒有特意要搞他,但興漢會這個已經形成了利益集團的權二代圈子,一直在排擠他。

  最后還是劉琰給大漢丞相賣……搞了個見不得人的交易,這才讓馮會首親自表態,讓劉良從興漢會的黑名單里移出來。

  只是他來到隴右后,看著別人喝酒吃肉,他連湯水都喝不上,心里怎么可能平衡?

  再加上這兩年的磨煉,他終于明白一個道理:沒有功勞,沒有實權,名頭再大,那算個屁?

  自家大人就算是元老又如何?

  在馮永還只是一只土鱉的時候,不照樣沒辦法奈何得了人家?

  到時候就算自己襲了自家大人的爵位,那又有什么用?

  當時馮永得了丞相的暗示,自然是盡心給他安排了一個有油水的位置。

  還特意交代了一聲:隴西除了叛胡,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你不用怕。

  劉良當然怕啊,他怕自己這輩子真的就只能看著別人的背影,自己追都追不上。

  以前可都是別人跟在他后頭的。

  現在誰還鳥他?

  所以他才去隴西沒多久,看到隴西大軍出動,心頭一下子就活絡起來。

  沒有機會,就要自己創造機會嘛!

  大漢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于是他找了個機會,跑去找護羌校尉府實權大婦,腆著臉喊人家大嫂。

  只是當時會首夫人也不管事。

  他不得已,又轉身去找張小娘子。

  若是換了別人,張小娘子倒是不敢作主。

  但劉良是誰?

  皇家宗親,張小娘子會怕?

  所以她直接就應了下來,讓他隨大軍去西平看看。

  西平的西邊,有一個部族,叫禿發部,是馮會首關注對象。

  當時馮永打算讓劉良來隴西,自然是把自己的一些打算告訴過他。

  鮮卑精騎,可是比隴右的羌胡騎兵高了一個等級。

  于是劉良就尋思開了:我要是把這個部族給騙……勸到隴右去,算不算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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