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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6章 理論基礎

  話不設機半句多。

  李六郎不欲與此人多說,不過對方語氣客氣,被自己反駁一番,居然還頗有氣度,他自然也不好給對方甩臉色。

  當下敷衍了兩句,便轉身離去。

  回到客舍,李六郎翻出《大漢涼州刺史部考課模擬試題》,想要繼續看書,卻發現自己根本看不下去。

  再翻出特意到南鄉買來的算學書,竟是連接算錯了兩道題。

  心煩意亂之下,他不禁嘆了一口氣。

  雖然方才在外頭,與人辯駁了一番,看起來自己是對那個馮文和有著堅定的信心。

  但李六郎自家人知自家事。

  實際上,他看起來像是在說服別人,其實不過是在說服自己罷了。

  阿姊為了自己,已經把她的一輩子賭上了。

  自己沒有其他選擇,現在只能是一條路走到底。

  如果真如那馬田所言,涼州糜爛一片,那考課一事,推遲到什么時候還是個問題。

  最怕的就是,遲則生變,真要出什么岔子,比如說取消考課取消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真到那個時候,自己的前途,只怕要化成泡影。

  更重要的是,阿姊的犧牲,將會變得毫無意義。

  李六郎的逆鱗就是自已的阿姊。

  所以他才會忍不住地站出來,與那馬田辯論一番。

  論起厭惡,李六郎第一個厭惡的,自然就是那個軍頭。

  但他現在已經是自己的姊夫。

  第二個厭惡的,就是讓自己和阿姊受到連累的李家嫡孫李十二郎。

  只是作為李家大房的底層,他沒有權利去反抗。

  至于第三個厭惡的,就是那個把李十二郎流放到漢嘉的馮文和。

  但在大勢之下,現在自己卻又不得不去投靠涼州,當真是一種巨大的諷刺。

  這種讓人憤懣卻又無力反抗的感覺,讓李六郎無時不刻處于某種自我懷疑與煎熬當中。

  當然,李六郎不知道的是,他這種心理,其實也代表了某些后知后覺,不得不順應潮流的世家子弟的心理。

  私下里不是沒悄悄地咒罵過馮文和,但若是別人真要公開帶什么節奏,但又會下意識地要反駁一番。

  沒有及時跟上大漢的大勢,已經讓人很后悔了。

  現在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扭扭捏捏地想要靠攏過去,誰知那些頑固不化的人又過來潑冷水。

  斷人前途,比斷人錢財還要可惡咧!

  只是李六郎冷靜下來以后,他心里也明白,那馬田所說的,未必沒有一點道理。

  交易所現在是大漢各類大宗物資交易最集中的地方。

  糧食,豆類,毛料,紅糖,甚至連耕牛,馬匹等大型牲畜都有。

  現在的事實就是,糧食與豆類的漲價最多的。

  民間傳聞糧食不過二百錢的紅線,也在今日破掉了。

  涼州究竟怎么樣了,這是個很讓人揪心的問題。

  就在李六郎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頭傳來了喧鬧聲。

  一個矮壯的身影大踏步地進入闖入李六郎的屋子:

  “六郎,我回來了。”

  李六郎聽到這聲音,頓時大喜:

  “原來是馮家阿兄!”

  但見闖進來的矮壯漢子滿臉橫肉,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左手,整個手掌已經沒了。

  只剩下光禿禿的手腕。

  此人雖然只剩下一只手,偏偏在腰間還配著長刀,乃是東風快遞的一個護衛頭目。

  姓馮,與自家姊夫其實還有沾了點親。

  當然,李六郎會喊這個武夫為阿兄的原因,就是他這一路能平安無事,輕輕檢松來到漢中,是受了對方的照顧。

  當然,還有更重要原因:

  此人看起來雖是武夫,但實際上,他的算學能力,其實是非常不錯的,還是與南鄉學堂一脈相承。

  自己這一路來,算學提升不少,就是得了他的指點。

  就算是沒有考課,光是能教給自已學問,這份情義,就值得他喊一聲阿兄。

  聽說,只是聽說,也不知是真是假:

  若不是馮家阿兄運氣不好,被賊人砍斷了手掌,以后在軍中的地位肯定比自家那個姊夫還要高。

  不過沒了左手掌,他只能退出軍中,進入東風快遞,當了個護衛頭子。

  “馮家阿兄,這些日子你去哪了?”

  對于李六郎來說,要想知道涼州的消息,最好的渠道就是眼前這位。

  從漢嘉出來到現在的這幾個月來,李六郎終于第一次親自直面興漢會的龐大勢力。

  每一個重要城市,都有它的倉庫據點。

  蜀地來來往往的馬隊,絕大部分都是隸屬興漢會的。

  馬背上的各種物資,琳瑯滿目。

  就連一個護衛頭目,都有能力核算自己護送的物資數目。

  雖然早就有傳聞,但當自己親自經歷的時候,李六郎還是被沖擊到了。

  “哦,涼州那邊的道路不是還沒通嗎?所以我就帶人回了一趟巴西郡,運了一批糧食回來。”

  李六郎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其中的信息:“糧食?”

  “對,糧食。巴西那邊句家和黃家收上來一些糧食……”

  “是運去涼州的?”

  “沒錯。”馮護衛大大咧咧地說道,“六郎你這兩日收拾一下,我們準備啟程。”

  說著,他又慶幸一笑,“說起來,這一回上頭下來的軍令倒是有些奇怪,要我們直接運往涼州,不是運到祁山就回頭。”

  “這樣也好,你就可以一路跟著我,半路把你托付給別人,我不放心。”

  馮護衛從軍中退下來,有些習慣一直沒改。

  比如說方才的軍令,也不知道是不是口誤。

  李六郎心頭一跳:

  直接把糧食運到涼州這個信息,似乎有些特別。

  “馮家阿兄,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涼州不是到三月以后,路途才會通暢嗎?”

  他試探著問了一句。

  “今年不一樣。”

  對于這個事,沒什么好隱瞞的,馮護衛解釋道,“涼州那邊不是遭到了白災嗎?”

  “上頭下了死令,現在我們興漢會,要全力保障涼州的糧食供應。聽說還是君侯親自下的令呢!”

  說起這個,馮護衛滿臉放光,“真到到了涼州,說不得我還能見君侯一面!”

  想起君侯在蕭關大敗魏賊大司馬,馮護衛就情不自禁地捶了捶自己的左手,大是悔恨道:

  “唉!此手誤我啊!”

  看著對方一提起馮鬼王就不能自已的模樣,李六郎總是有一種心頭發顫的感覺。

  馮護衛自然不知道李六郎心里的想法,他通知完李六郎,便先行離開。

  準備押送糧食去涼州,他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完成。

  倒是李六郎,想起自已也是準備要去投靠馮鬼王的人了,全身突然又是一陣輕松:

  擁有這么強大勢力的馮鬼王,他會輸?

  你告訴我他會輸?

  你告訴我他怎么輸?

  意識到這一點,再想起方才那位民間智囊,李六郎心里不禁升起一股鄙視:

  所謂高言宏論,不過是欺人之談罷了……

  也不知是不是南鄉這地方太過邪性,他才起了這個念頭,只見外頭就有人在問:

  “敢問此處可是李郎君所居?”

  李六郎心生疑惑,連忙出門一看,只見一個正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他:

  “李郎君,幸會。”

  李六郎心頭微有不喜,但仍是有禮貌地問道:

  “君來此,有何貴干?”

  但見馬田爽朗地說道:

  “方才得聞李郎君之言,意有未盡,故前來欲再請教一番。”

  這是不服氣?

  還是有病?

  李六郎才得到內幕消息,自覺與對方已經拉開了段位,當下淡淡地說道:

  “我亦不過是些許淺薄之言,個人之見罷了,如何當得起馬君的請教二字?”

  看著眼前這位年青人,馬田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已,當下也不以為意:

  “夫民別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圣。又有云: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

  說到這里,他掃了一眼屋內,目光落到桌上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試題集,卻是沒有過多停留:

  “吾觀李郎君,亦是有志于涼州,然君可知,若是先行卷于刺史府,則于日后考課,大有裨益?”

  李六郎聽到這番話,大是意外:“竟還有這等事?”

  馬田笑而不語。

  李六郎一愣,然后明白過來,臉色一整,肅手道:

  “吾從漢嘉出來時,曾隨身帶了點茶葉,甚是清香,若是君不棄,還請入內品嘗一番。”

  馬田哈哈一笑,覺得大是有趣。

  李明這個人,年紀雖淺,但還是有些才能的,甚至還有些高傲。

  但在關鍵時候,居然還能放得下身段,當真是有趣,有趣!

  李明領著馬田回到桌里,看到還擺在桌上的試題集,心里一驚,連忙不動聲色地收起來。

  然后這才請馬田坐下。

  他向客舍要了一壺開水,把茶泡好,然后再給對方倒上,這才虛心問道:

  “方才聽君所言: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此源何典?”

  “夫民別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圣”他知道,乃是出自《管子·君臣上》。

  但后一句,他確實是沒有聽說過。

  既然馬田把此句與前一句相提并論,想必也定是出某本典籍。

  “后漢王符,百余年前著有《潛夫論》,不過此書不顯于當世,故少有人知曉。”

  “原來如此。”

  李明點頭,王符此人,他從未聽說過,《潛夫論》他亦從未有聞,想來不是什么要緊的書。

  于是隨口說了一句:

  “天下書籍多矣,只恨不能全觀之。”

  哪知馬田聽到這話,眼睛竟是微微一亮:

  “若是李郎君有心觀之,吾這里倒是可以有一冊。”

  李明謝過,然后開始問起正事:“君何以知我要去涼州?”

  馬田呵呵一笑,從懷里掏出一本書,放到桌上。

  李明一看,正是那本《大漢刺史部考課模擬試題》。

  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馬君也是要去涼州?”

  “然也。”

  馬田輕飲了一口茶,這才繼續開口道:

  “涼州考課之事,聽說一是要知算學之術,二是要知經書典籍,三是要知涼州之事。”

  “只是這是個什么具體章程,只有等涼州刺史府正式出了布告才能知曉。”

  李明一聽,眉頭就是一皺:

  “那方才君所言行卷之事……”

  難不成此人是過來消遣自已的?

  “吾有兄弟,乃是在刺史府做事,李郎君且放心,此事定然不假。”

  “現在還沒有傳開,不過想必也快了。吾現在不過是占了些先機的便宜。”

  “其實這行卷的內容啊,那可是有講究的,算是刺史府考課的第一道門檻。”

  李明一聽,心里恍然,暗道此言有理啊,考課本就是為國選才,自然是要有一定的學識才行。

  考課本就是不分良賤,若有人心存僥幸,不管自身學識如何,都要前往,那刺史府豈能應付得過來。

  想到這里,李明又有些懷疑地看向馬田:

  “君為何要告知我此事?”

  “不過是聞李郎君前番言論,覺得可以深交……好吧,其實我是覺得,以李郎君的見識,可以幫我修改一下這份行卷。”

  馬田說著,又從懷里拿出兩張紙,攤開,鋪到桌面上。

  李明定眼看去,只見上面寫著:糧價考。

  “這是行卷?”李明怔怔地問道,“那你還……”

  “嘿嘿,若要通曉大漢的糧價,有兩個地方乃是必去之地。一處乃是錦城,一處就是南鄉交易所。”

  “吾在這里談論糧價,正是為了得到眾人的看法。”

  馬田有些自得地一笑,“而因為涼州白災,糧食正是涼州刺史府現在最關心之事,若以此行卷于刺史府,呵呵……”

  原來如此!

  李明頓時感覺壓力有點大。

  涼州考課,競爭比想像中的還要大啊!

  他這般想著,一邊開口問道:

  “君之眼光,實是獨到!就不怕吾竊君之想法,行卷于涼州刺史府?”

  馬田擺擺手:“吾也不瞞李郎君,若是你竊吾之想法,只怕是東施效顰。”

  說著,他點了點桌上的紙,“吾這數月來,從南中到漢中,這一路所收集的東西,可沒寫在上頭。”

  “就算李郎君也要寫一份與吾這份爭一高下,所需功夫,非同一般,李郎君覺得來得及嗎?”

  李明語塞。

  馬田看到李明這神色,微微一笑:“若是李郎君能幫我完成這一份考卷,吾有一言,可助李郎君參加考課。”

  李明半信半疑地看著對方,略一思索,點頭道:

  “好,成交!”

  能有這等準備去參與涼州考課的人,給出的建議想來當是對自已有所幫助。

  待他把馬田的文章細細反復看了以后,又提出了自已的看法。

  事后,馬田倒也不藏私,建議道:

  “六郎,你可別看《潛夫論》此書不顯于世,但書中所言,卻極有治民之道,與馮刺史為政之法,多有暗合之處。”

  “故若是你前往涼州參加考課前,能把此書讀通讀透,對你大有用處。”

  說到這里,馬田加重了語氣,“王符此人,乃是安定人士,故對涼州風土人情,多有研究。”

  “他在書中所提的治國策論,多有言及如何治理涼州……”

  話還沒說完,李明頓時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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