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給肯定是不行的,畢竟魏國都給了,大漢身為盟國,卻不愿意賣,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要價太高也是不行的,畢竟魏國給的價錢就在那里,大漢身為盟國,要價太高的話,那還算是盟國嗎?
“吳國的使者已經在來涼州的路上了,我們究竟要如何應對,還是早早商量出對策為佳。”
“曹!”
馮刺史又忍不住地罵了一句。
他總算是體會到了當年劉備面對孫權獅子大開口索要荊州時,是個什么樣的心情。
當然,諸葛老妖的體會可能更深刻。
所以他肯定也是存了與劉備那時同樣的心思,不好明面拒絕,然后讓吳國使者來涼州跟自己扯皮。
想到這里,馮刺史心頭一動。
這諸葛老妖壞得很!
“吳國的使者是誰?”
“陸瑁,出身吳郡四姓之一,乃是陸遜之弟。”
“陸遜?”馮永一聽,神色一凝,“親弟還是族弟?”
“自然是親弟。”
“陸瑁的情報,有嗎?”
作為一名合格的秘書,張小四早就準備好了一切。
她遞過來一份材料:
“有倒是有,不過也就是收集了一些比較重要的關系,以及他在吳地的風評,再多的就沒有了。”
馮永接過來,低頭仔細翻閱了一遍。
從用紅糖滲透入吳國的時候,馮永就已經開始注意讓人收集吳國的情報。
特別像陸遜這種重臣,那就更是情報收集的重中之重。
托了重視陸遜的福,身為陸遜弟弟的陸瑁,自然也是情報收集的一個方向。
雖然不多,但也足夠馮永分析出一些情況。
看完之后,馮永敲了敲桌子,眉頭微微一皺:
“是個君子啊!這就不太好辦了。”
陸瑁雖算得上是吳郡世家子弟,但卻是信守情義之人。
只要是出身貧寒卻懷有大志之士,他皆愿意誠心相交。
因為他的名聲,以致于有同郡之人,就算是與陸瑁素不相識,也愿意把孤幼托付給他。
陸瑁同樣不負所托,不但給對方修了墳,還收養了對方的幼子。
“陸績懷橘”里面的主人公陸績,乃是陸家的家主,同時也是陸遜和陸瑁的叔父。
但陸績逝世時,寧愿把孩子托付給陸瑁撫養,也不托付給幫他撐起門戶的陸遜。
從中就可見陸瑁的為人,受人信重到什么程度。
所以說他是個君子,一點不為過。
君子當然可以欺之以方,但同樣的,如果君子是為了義而至,那你就是再怎么欺,對方也不會因為挫折而退縮。
如今吳國向大漢求馬組建騎軍,正是為了漢吳誓盟伐魏的目的。
此可謂義矣。
至少在陸瑁這種人眼里,這就是信義所在。
至于孫十萬有了騎軍之后,究竟能不能打敗魏賊……那是吳國將軍所要考慮的事情。
而不是陸瑁此行要考慮的事情,他只會考慮如何達成此行的目的。
“還有一件事需要注意,”張星憶提醒道,“此次吳國的副使,乃是張白。”
張白就是張溫的弟弟。
而張家,與陸家一樣,同樣是吳郡四姓之一。
張白前兩年還親自來過涼州,與馮永面談關于荊州糧食買賣之事。
算得上是馮永,或者說興漢會,扶持起來的吳國買辦家族代表。
“所以孫權這是鐵了心要從大漢這里拿到戰馬了?”
馮永得知是張白作為副使后,不禁咕噥了一句。
畢竟孫權罷黜張溫后,又流放了張白,簡直就是要趕盡殺絕。
張家若不是遇到馮永,又恰好代理了紅糖業務。
就算張家再怎么根深蒂固,只怕也是要傷了元氣,潛伏上一段時間。
當年張溫出使蜀地,很是欣賞馮永,回到吳地后,從來沒有掩飾過對馮郎君文章的贊賞。
兩人雖從未見面,但一直有書信往來,所謂以文會友,這本就是世所周知的一樁美事。
再加上后來張家又成了吳地最大的紅糖代理商。
要說張家與馮永沒有什么交情,那就是睜眼說瞎話。
孫權為了向大漢求馬,居然無視自己前番對張家的打壓,又把張白拉出來做使者。
這等厚臉皮,確實是世之少見。
這簡直就是在要脅:要么給馬,要么就是張白辦事不利。
偏偏張家與陸瑁的關系又極是密切。
因為當年陸績托付給陸瑁照顧的子女,女兒叫陸郁生,現在正是張白的妻室。
想到這里,馮刺史不禁“嘖”了一聲:
“這么看來,這馬是不得不給了。”
情報分析這種事情,張小四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對于權謀這方面,她還是很敏感的:
“本來就是要給的,要不然丞相直接回絕不就好了?”
“只是涼州之事,終究還是要問過你的意見,所以這才讓吳國使者過來。”
“現在我們就是只能想著,怎么想辦法少給一些……”
張星憶也是有些發愁,下意識地就把手指頭放到嘴里啃。
“全部給他們。”
馮刺史卻是出乎意料地說道。
“啊?你瘋了?不行!”
在場的不僅有張秘書,還有關將軍、廖長史等刺史府的主要官員。
畢竟這等大事,肯定是要知會他們的。
不過廖化向來知道自己被丞相派過來的目的。
再加上與關家的關系,所以一般情況下他都是甘心當個工具人。
畢竟以馮鬼王小文和的名聲,再加上這些年的功勞,不拘是牧民還是治軍,敢在他面前裝樣子的,世間沒有幾個。
倒是關將軍,她本來也沒打算說話。
畢竟這種事情,不是她所長。
但此時一聽到馮刺史這般大方,立刻出聲反對。
涼州產馬是沒錯。
但只有上等良馬,才能選入軍中當戰馬。
不然戰力就會大打折扣。
胡人義從軍所用的馬,基本上就是涼州刺史府挑剩下的次等馬。
再次一些的,連戰陣都上不得,只能是當馱馬。
所以三千匹戰馬,那至少也是要從兩萬多甚至三萬匹馬中精心挑選出來。
就算是現在有了馬場,有專門收集和培育的種馬,那也是萬余匹才能挑出三千匹戰馬。
一萬匹成年能用的馬匹,那得花多少時間,費多少人力,耗多少物力,才能養出來?
關將軍能不肉疼么?
孫權這一次,說是拖累了涼州軍備,延遲了關中大戰,給魏國爭取了更多的準備時間,當真是一點不過分。
“反正終究是要給的,給少了,讓吳人心生不滿,還不如不給。”
馮永搖頭。
當年劉備和關羽可不就是這么干的?
才和孫權平分完荊州,兩國協議墨跡未干,誰能料到孫權就敢馬上摸刀背刺?
“他說要三千,我們就給三千,這……這未免也太多了,少給點!”
關姬大是不滿地說道。
廖化雖然沒有說話,但卻是暗中點頭。
不錯,現在是吳人有求于大漢,怎么任由他們說多少就是多少?
當年先帝為了求得半個南郡之地,許給孫權多少地方?
這一回,好歹也讓吳國嘗嘗求人的滋味才對。
“三千確實是有點多,但我又沒說是一次性給。”
馮永狡黠一笑,“我們可以分批給啊。”
“什么意思?”
“吶,其實我們不管給多少,怎么算都是虧的。”
馮永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因為曹叡賤價賣給孫權的那一批戰馬,早已注定我們跟吳人交換時,要價不可能太高,甚至只能比曹叡所給的價格還要低。”
要不然的話,孫權心里肯定還是不痛快。
“所以既然如此的話,我們為什么不從另外一個角度想辦法呢?”
說著,馮刺史的眼睛微微地瞇起,臉上露出沉沉地笑容。
這種笑容在馮刺史臉上很少見。
但關將軍和張秘書跟隨馮刺史多年,自然知道這種笑容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小文和出現了。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
“計將安出?”
“分期付款啊!”
馮永嘴里冒出一個誰也聽不懂的名詞,“孫權不是想要三千匹嘛?我給他四千,讓他湊出個五千騎軍來。”
廖化一聽,頓時一驚。
只是他終究是見過大風浪的,又素知小文和多謀,當下便強按捺住性子。
果聽得馮永繼續說道:
“不過這四千匹戰馬,我們沒有辦法一次性付清,須分四次來付。”
馮永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四根手指頭,“我們也不要那什么珍寶,只要他拿其他東西來換。”
“吳人不是擅舟船嘛?那我就拿一千匹馬來換他的一批舟船。再拿一千匹馬來換一批能操船的船工。”
“我手底下還有兩批學生,一批送到吳國軍中學操船,一批到吳國的船坊學造船。”
“剩下的兩千匹戰馬,就當是學費了,那兩批學生什么時候學成歸來,我就什么時候交馬。”
五千騎軍,已經算是一支不容小視的戰力。
馮刺史就不相信,孫十萬會不動心。
再說了,漢吳為一家嘛,吳國求馬是為了伐賊,大漢學造船學操船,不也是為了伐賊?
別的不說,就是從漢中到隴右的祁山道,每年往來的船只就有多少?
你孫權不是說了:
“明珠珍寶之物,皆非所需,卻可換來馬匹,有何惜哉?”
巧了,我馮某人也是這么想的。
我不愛錢!
我對珠寶也不感興趣!
我就想學造船,還想操船……
聽完馮刺史的打算,別說是廖化,就連關將軍和張秘書都是目瞪口呆。
拿船換馬還可以理解,但換船工就有些讓人意想不到。
更別說還要換吳人的操船之技和造船之術。
估計等那些學生學會了,都不知是到何時日了。
說不得,連關中之戰都打完了……
廖化素知馮刺史一向不大管事,帶著兒女出去玩的時間,遠比他處理政務的時間要長得多。
畢竟政務有秘書處,軍務有關索和手底下的將軍。
若不是現在涼州政事通達,百姓歸心,他說不得早就按捺不住地要勸戒一番了。
如今看來,馮明文單單以謀略而論,就已算是與龐統一般的人物。
瑣屑之事,怕是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以前光聞其名聲之盛,今日總算是親眼見矣!
廖化正在感嘆,只聽得馮永卻是轉過來對他說道:
“廖叔,我本欲開春后,前去居延郡,督察耕種之事,現在看來是不能成行了,怕是要勞累廖叔一番。”
廖化連忙說道:
“督察居延郡,不過州郡之事耳;接見吳使,乃是兩國之事。輕重有別,小事交給老夫,大事則要君侯親勞。”
親眼看到連丞相都推脫過來的事情,被馮刺史輕而易舉地化解,廖化更是堅定了自己當工具人的決心。
唯一讓廖化擔心的,就是:吳人會答應嗎?
數日后,馮刺史在涼州刺史府的官廳,親自接待了不遠數千里而來的吳國使者。
雙方就兩國長遠的友誼進行了回憶,同時對未來共同伐賊的合作事業進行了展望。
期間,陸瑁正式向馮刺史提出,以吳國所產的明珠玳瑁等珍寶,換取涼州大馬。
早有準備的馮刺史,也向陸瑁拋出了自己的要求。
已經四十多歲的陸瑁,恂恂儒雅,氣度不凡。
雖然已經步入中年,但仍然可以看出,他年輕時代一定是個美男子。
無論是行還是坐,皆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感覺。
只是這種從容不迫,在聽到馮刺史提出的條件后,就變成了氣急敗壞。
但見他猛地站起來,緊緊地盯著馮永:
“吾不答應!舟船之利,乃是我大吳國之重器,豈能隨意示人?”
“陸公,你這么說就沒意思了,舟船之利是吳國重器,難道戰馬就不是我大漢的重器了?”
馮刺史坐在那里,紋絲不動:
“蕭關一戰,吾能以兩萬破十萬,靠的,可不就是大漢的騎軍?”
“那如何能一樣?誰人不知,君侯麾下騎軍,大異于其他騎軍,吾聽聞,乃是君侯師門秘法所訓。”
陸瑁絲毫不示弱,甚至逼近一步,“在老夫看來,此等秘法,才是真正的重器,莫不成君侯也愿意相送么?”
“胡說!”馮君侯一聽這個話,臉色就是一變,提高了聲線,“沒有的事!”
“外頭傳聞,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陸公乃是君子,豈能輕信這種流言?”
雖然他坐姿未變,但那下意識伸長的脖子,以及脖子上微微冒起的青筋,似乎都在表明出某種緊張。
雖然馮永的臉色變化很快被掩飾了下去,但又豈能瞞過陸瑁?
漢魏蕭關一戰,震驚天下,馮刺史麾下的騎軍,就是不想引人注意都不行。
前所未有的新式騎軍戰法,再加上以前關于馮永的傳言,有人得出這個結論,并不算稀奇。
再說了,張家與馮明文有交情,吳地誰人不知?
這一路前來涼州,陸瑁早就向張白詢問了不少馮刺史的有關事情。
一念至此,陸瑁就是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張白。
若是換了平日,他自然是不敢肯定這件事,但現在么……
不好意思了馮君侯,吾在路上打探你的消息時,張白早就在無意中說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