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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2章 安排

  不管石苞等人怎么猜測馮刺史究竟想要做什么,盟誓后的第二天,大軍就開始分批次穿越陰山,再沒有任何停留。

  唯一讓馮刺史駐足的,就是在他準備走出陰山山口時,突然看到自己右手邊高臺斷崖上,有一座古怪的殘破關城。

  說是一座關城,其實由一大一小兩個相連的關城組成。

  關城是用河卵石修筑,扼守進入陰山內部兩條最大的溝澗交叉要道處。

  它的背后,有一個緩坡,緩坡之上,有一段石墻。

  石墻向西南延伸至關城后面的小山包山頂。

  石墻盡頭,是一座已經坍塌的烽火臺,與對面山上的關塞遙遙相望。

  這便是史書上赫赫有名的高闕塞了。

  只是這個記載著漢家輝煌歷史的高闕塞關城,不知歲月的摧殘,還是人為的破壞,如今上半部已經倒塌。

  一群牛羊正從殘破的關城里出來,然后被胡人趕向大河邊。

  昔日漢家將士拼死守衛的地方,如今已經成了胡人的牛羊圈。

  馮刺史突然呆立在山口,不言不語,讓若洛阿六有些不解,他小心地喊了一聲:

  “君侯?”

  馮刺史回過神來,歉然一笑:

  “沒什么,只是看到眼前牛羊遍野,驚于此地之肥美。”

  聽到馮刺史這么一說,若洛阿六頓時了然,哈哈一笑,頗有些自得之色:

  “君侯所言甚是,不瞞君侯,當年我們舉族遷到此處,小人亦曾有此驚嘆。”

  馮永聽了,目光一閃:

  “我記得,軻比能首領早年不是控制過陰山一帶,怎么若洛首領不知道此處的肥美?”

  若洛阿六沒想到馮刺史會問出這個問題,咳了一下,這才解釋道:

  “君侯說笑了,當年軻比能大人勢大時,確實曾到過陰山一帶。”

  然后又嘆了一口氣:

  “但因為并州步度根的阻撓,所以也僅僅是限于陰山外圍,并沒有真正進入陰山腳下的大河邊上。”

  “故而我們對這一帶的情況,確實不夠了解。”

  “哦?”馮刺史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若洛阿六。

  草原漢子的淳樸呢?

  你確定你給我說的,是實話?

  軻比能原來的活動重心確實是在幽州一帶,想要從幽州邊塞來到九原故地,中間也確實是要注意并州邊塞的步度根。

  這些都沒錯。

  但別以為我不知道,后期步度根可是被軻比能打壓得只能縮在雁門郡。

  若不是后面有魏國撐腰,步度根早就被軻比能吞并了。

  所以就算軻比能顧忌步度根,沒有辦法重點經營西邊,但有志于稱霸草原的雄主,又有哪一個會放棄河套?

  你都到陰山外圍了,就沒想過要了解一下陰山南邊有什么?

  不過看起來蘇洛阿六并不想過多地談及這個問題,只見他伸手指引道:

  “君侯,這邊請。”

  馮刺史點了點頭,輕磕馬肚,繼續向前,把高闕塞拋在了身后。

  再往前,就是軻比能的帳庭所在。

  但凡進入河套地區的勢力,大多都會重點經營兩個地方。

  一個是高闕塞,一個就是九原郡。

  胡人多是看重高闕,因為這里是河套最肥美的地方,同時也是最適合牧馬放羊的地方。

  狹義上的河套平原,就是指這里。

  就是歷史上極少建城的匈奴,也會在高闕塞附近修筑一座城池。

  因為高闕正好位于黃河幾字左上的角角,是控制進出陰山最便捷通道的要害。

  誰控制了這里,誰就可以隨意進出河套。

  就算是在中原政權強大的時候,不管中原軍隊是從安定郡順著大河北上。

  還是從關中走秦直道到達九原,然后再順著大河西進。

  盤踞在這里胡人是能打得過就打,打不過也有時間從容地逃回草原上。

  相比于胡人的重視高闕,漢人則是更加注重九原郡(即包頭一帶)一些。

  因為這里位于黃河幾字頂端的中間位置,南面大河,北背陰山。

  控制了這里,就可以輻射控制整個幾字彎,從而屏護關中。

  軻比能就算是再怎么雄才大略,但他終究還是胡人。

  所以他的帳庭,自然是設在了高闕。

  而且軻比能在此設置帳庭,還有額外的兩個考慮。

  第一是為了更好地接近涼州,方便與涼州聯系。

  第二就是為了遠離并州邊塞,盡可能地避免魏軍的討伐。

  畢竟他前幾年在并州被秦朗所破,到現在都沒有恢復元氣。

  而第二個考慮,目前也是軻比能的顧慮。

  高闕的王帳里,軻比能正與馮刺史相對而坐。

  在大軍進入陰山南邊以后,就是商量下一步應該怎么出兵。

  涼州軍自不必說,關鍵就在于,鮮卑人打算要出動多少兵力。

  很明顯,軻比能沒想著要讓自己的部眾全部跟著南下。

  只見他很是誠懇地說道:

  “馮郎君,你是知道的,我們部族前幾年差點被魏賊打得滅了族。”

  說著,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黝黑的臉上,有著被風沙打磨的皺紋:

  “若不是涼州及時出手相助,今日馮郎君到此,怕是沒有軻比能這個人了。”

  軻比能指了指自己,“馮郎君,我已經老了,草原上能我活到我這個歲數的,沒幾個。”

  “人老了,膽子就小了,我是真有些怕啊,所以我打算留一些族人在這里,以防萬一。”

  你怕個叼呢你怕?

  開口要擄掠長安的時候怎么不見你怕?

  馮刺史臉上笑吟吟,“軻比能首領,此時不同往日,魏賊在我眼里,不過土雞瓦狗爾。”

  “不信你去打聽打聽,自我領軍以來,可曾在魏賊面前吃過虧?只要你我合兵一處,有何懼哉?”

  就是因為你從來不吃虧,我才怕啊!

  軻比能看著笑意盈盈的馮刺史,心思有些復雜。

  這兩三年,他可是收留了不少從西部逃過來的同族。

  涼州那邊是個什么情況,他還能不清楚?

  如果說,軻比能以前還覺得涼州支持自己,僅僅是為了牽制魏人。

  那么自從知道涼州軍越過大漠,準備利用陰山這個跳板,南下關中的時候,他就徹底明白過來:

  這些年涼州支援自己,十有八九就是為了現在這個關鍵時刻。

  不但打算是把自己這幾年辛辛苦苦經營的牧地當成了后方,而且自己的部眾還要出力,幫對方打下關中。

  所以他盤算了一番,覺得出力也不是不行,但要像并州一戰那樣,賭上自己的數萬部眾,那就是兩說。

  關中那里,能打得下最好,洗劫了長安之后,什么損失都能補回來。

  但關中又豈是那么好打的?

  萬一沒打下呢?

  但不出兵也說不過去。

  畢竟這些年拿了涼州不少好處,同時為了能從涼州繼續拿到好處,軻比能也沒打算輕易跟對方交惡。

  畢竟還有長安呢,萬一呢?

  至于出多少?

  但見軻比能伸出兩根手指頭:

  “馮郎君,兩萬,我讓我的兒子普賀于領著族里兩萬精騎跟隨南下,如何?放心,都是族里最精銳的勇士。”

  馮刺史微微皺眉:

  “首領的意思是,不打算親自南下?”

  軻比能笑著搖了搖頭:

  “馮郎君,我說過,我已經老了,估計活不了幾年。我讓普賀于領軍南下,其實就是為了讓他能多鍛煉一番。”

  “馮郎君乃是人中之龍,若是普賀于能從馮郎君這里學到一些東西,對我來說,那就是最好的結果。”

  可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一副老當益壯的樣子。

  馮刺史心里有些狐疑。

  只是他看到軻比能有些感慨的神情,確實不像是作假。

  再怎么老當益壯,終究也敵不過歲月。

  所以不放過培養自己的兒子機會,那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至于對方隱瞞不想說的打算,馮刺史倒也能略猜得出一二。

  畢竟自己領著近六萬人到達陰山,要說軻比能心里沒一點半點戒備,那他也就枉稱草原雄主。

  若不是涼州離陰山太遠,在打下關中前,大漢根本沒辦法控制得住陰山。

  再加上走秦直道的話,快馬只需要三天,就能從關中跑到九原。

  若是軻比能有心,關中魏軍的異動應該已經被他所探知。

  所以他才有理由相信這一次漢軍大概率確實是僅僅路過陰山。

  即便如此,他現在也打算是親自守著老巢。

  都是大佬級的人物,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

  說得太明白,有時反而會讓彼此面上不好看。

  馮刺史沉吟了一下,開口道:

  “既然首領這么說,那我也不勉強,不過我還要一個人。”

  “誰?”

  “若洛阿六。”

  這一回輪到軻比能皺眉。

  若洛阿六雖說是他的弟弟,但實際上所擁部眾連自己女婿郁筑革建的部眾都比不過,馮郎君何以會特意點名要他?

  只是他心里雖有些狐疑,嘴里卻是說道:

  “就算馮郎君不說,我本就打算讓他一起跟著南下。”

  馮刺史輕輕一笑:“那自是最好不過。”

  他沒有獅子大開口,一定要軻比能親自領著族里的全部戰士南下。

  因為軻比能不可能答應——現在陰山這里有五萬多的漢軍呢!

  比軻比能所能拉出來的全部勇士可能還要多一點。

  換了馮永自己,他也怕。

  說不定他只愿意提供糧草,反正漢軍真正的目的是南下,肯定不敢跟自己鬧翻。

  當然,軻比能身為草原漢子,還是比較淳樸的,答應了伐賊,就沒有對南下一事推三阻四。

  他很是干脆地分出至少一半兵力,讓自己的兒子親自帶領,配合馮刺史。

  兩位大佬的會談算得上是比較順利,在做出決定之后,很快分頭行動起來。

  因為時間緊迫,涼州軍在高闕休整了三天之后,就開始沿著黃河南岸,一路向東,最后到達九原郡的郡治五原縣。

  因為那里,正是秦直道的終點,同時也是南下關中的起點。

  (注:漢時河套地區的黃河河道和現在并不一樣,五原縣包不包括黃河南岸不用太深究。)

  此處的大河,猶如一面鏡子,從沙巖的邊沿、浸水的牧場、蒼翠的楊樹叢中緩緩地流過去。

  平整的草原伸展出去,融化在熱浪里,仿佛與天邊云彩的相接。

  大軍的到來,驚起了鳧鳥,從蘆葦叢中撲撲地振翅飛起,在濤濤的河面上空盤旋一陣,又漸漸地飛回葦叢。

  大軍到達這里,馮永沒有特意北渡黃河,前去北岸瞻仰昔日的漢家城池。

  他只是令人取來香燭,祭品,在大河邊上擺起了香案,虔誠地拜了三拜。

  關將軍對馮刺史的這番舉動有些不明所以。

  待他祭拜完之后,這才問道:“君侯所拜為何?”

  馮刺史吐出一口氣:

  “一個女子。”

  關將軍劍眉一挑:“誰?”

  馮刺史不答,只是念道:

  “漢使南歸絕信音,氈庭青草始知春。蛾眉卻解安邦國,羞殺麒麟閣上人。”

  “王昭君?”

  馮刺史點頭,他轉身看向關將軍,微微一笑:

  “昔王昭君出塞后,邊郡三代不知兵事,牛羊遍地,百姓安樂。”

  “今吾軍中亦有一奇女子,其才逾須眉,今領軍到此平賊,若論麒麟閣,未必不上得。”

  “王昭君若是地下有知,怕是也能含笑,不再覺得自己在塞外那么孤單。”

  關將軍雖與此人共枕十余載,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此時聞得此言,竟是喉嚨一堵,眼中一熱。

  馮刺史微微一笑,牽起她的手:

  “走吧,軍中諸將怕是早就等急了。”

  兩人回到帥營,軍中主要將領果然早就等候在那里。

  馮永走到主帥位置,解下帥劍,舉于手中,下令道:

  “諸將聽令!”

  諸將立刻垂首肅禮。

  “今日起,大軍分成前后兩部,前軍由吾親領,姜維、趙廣、李球、霍弋、禿發闐立隨行。”

  “后軍由關將軍所統,劉渾、石苞聽命帳下!”

  馮刺史言畢,親手把帥劍遞到關將軍手里。

  底下的諸將則是精神大振,齊齊大聲道:“諾!”

  像趙廣這種,聽到大軍分成了兩部,下意識就是想起蕭關一戰。

  那時同樣是兵分兩路,同樣也是兄長與阿……關將軍分領,于是立馬就激動不已。

  而像姜維這樣的,則是想著,君侯把大軍分成了兩部,究竟是為了何意?

  至于石苞,則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禿發闐立。

  但不管諸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寬大的秦直道,已經開始揚起了煙塵,涼州前軍與鮮卑精騎,合計數萬,滾滾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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