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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9章 試探

  這大半年來,洛陽與關中之間,漢魏兩國之間,一直嚴密封鎖著邊境。

  這也是為什么糜十一郎對鄧飏要求有些為難的原因之一。

  渠道已經斷了,到哪給他找秘藥去?

  關中一戰以來,魏國國內的局勢變化,不但極快,而且極大。

  糜十一郎收集到的許多信息,沒有辦法及時送出去。

  而且他在魏國的活動,也需要大漢渠道的支持。

  最重要的是,因為與大漢斷了聯系,自己下一步如何做,根本就沒有一個方向。

  如今看到韓龍到來,他自然是高興萬分。

  反倒是韓龍,從糜十一郎嘴里確認了楊儀投敵的消息,心里更是擔憂糜十一郎的處境:

  “君侯派我過來,就是擔心楊儀投敵,會牽連到糜郎君。”

  “畢竟此人擔任丞相長史多年,知道許多軍中機密,其中定然不少了細作的名單。”

  “雖說君侯從未對外提起過糜郎君的存在,但凡事就怕萬一。”

  “更何況,糜郎君本是大漢皇親國戚,楊儀應當是認識糜郎君的。”

  “若是哪一天楊儀知道糜郎君也在魏國,生疑之下,糜郎君的處境危矣!還請糜郎君隨我回去吧。”

  河北與洛陽,確實是封鎖嚴密。

  但魏吳在荊州的邊境,卻甚是寬松。

  只要能進入南郡,那一切就好說了。

  畢竟荊州有興漢會的倉庫(據點)。

  聽到韓龍的話,糜十一郎臉色微微一變:

  “我從許昌回洛陽,就是為了盡量避免與楊儀相見,匆忙間竟是沒有想到這一茬。”

  他倒不是在擔心他自己。

  別說楊儀現在是在許昌,就算是他來了洛陽,不小心看到他又如何?

  畢竟當年馮鬼王與糜郎君的的事,權貴圈子里誰人不知?

  這些年來,洛陽城不少人都知道他是被馮鬼王所迫,故而離開蜀地。

  最重要的是,馮鬼王與丞相府的細作,是兩套并行的班子人馬。

  兩班人馬互不統屬,互不認識。

  糜十一郎之所以變了臉色,就是因為經韓龍提醒,他這才突然意識到:

  若是楊儀手里當真有丞相派出的細作名單,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于賊人之手?

  雖說被派往敵國的細作,基本都是懷著死志。

  但這些同行,為國出力,最后卻又悄無聲息地死去,甚至有可能連自己人都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同為細作,糜郎君自然對此最為感同身受,只覺得心頭壓著千鈞之石,沉甸甸地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下定決心:

  “此事不可小視,這兩日吾先想法子打探一番。”

  韓龍看到糜十一郎如此,不由地有些著急:

  “糜郎君,眼下之要務,乃是返回大漢,馮君侯說了,現在已經不需要糜郎君留在洛陽,還請糜郎君莫要冒險才是。”

  糜十一郎搖了搖頭:

  “馮君侯遠在關中,如何比得過我更了解這里的情況?我相信,我留在這里,遠比回去更重要。”

  他看向韓龍,加重語氣:

  “反倒是先生,要做好隨時回大漢的準備,我這里有不少消息,需要先生帶回去給君侯。”

  “若是情況允許,過幾日我會以采賣的名義,派出商隊,前往荊州,先生跟隨前往,應當不會有人懷疑。”

  荊州這條線,是糜郎君的備選路線之一。

  現在河北與潼關過不去,是該啟用荊州路線的時候了。

  有了清河公主的名義,相信這個事情不會引人懷疑。

  看到糜十一郎語氣堅決,韓龍嘆了一口氣,同時亦為對方的決定所感動,他重重一抱拳:

  “某自到大漢,上至將相,下至匹夫,多有言‘滅賊興漢’,慷慨志士,數不勝數。由此可見,大漢必興!”

  糜十一郎略有苦笑,然后又長嘆了一口氣。

  最初的時候,他是真的只想來魏國躲避而已。

  鬼知道怎么會變成這樣?

  好吧,可能是自己真遇到了一個鬼王。

  “人生在世,總是要做一些意義的事情,這才不枉到世間一趟。”

  糜十一郎語氣有些飄忽:

  “滅賊平亂,還天下清晏,保百姓安寧,令子孫后代不受戰亂之苦,復漢家威信,際天接地,無所不及。”

  “想想這個事情,若是當真能在吾輩手里達成,大概就是最有意義的事情吧……”

  要不然他還能怎么樣?

  天下局勢,越發地向大漢傾斜。

  不管是被逼還是主動,自己已經做了那么多事,為什么不堅持下去呢?

  像楊儀那樣,半途而廢,有什么意義?

  “也可能,是我真的想證明自己,是在做有意義的事情。”

  都說戰亂之世,百姓何處不苦。

  但來到魏國的時日也不算短了,發現魏國的百姓,卻是遠比大漢治下的要苦得多。

  想到這里,糜十一郎笑了起來:“大丈夫在世,若能有機會滅賊興國,留名青史,又何惜此身?”

  他本不想做大丈夫,奈何世事無常。

  韓龍也跟著笑了起來:“壯哉!大漢男兒!”

  胸起萬丈豪情,韓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某對自己的身手還算是有些自信,要不某這就去許昌,刺死楊儀那賊子?”

  糜十一郎聞言,連忙阻止道:

  “萬萬不可!楊儀初至魏國,正是小心謹慎的時候,怕是不會給他人留下機會。”

  “再說了,許昌現在乃是魏國偽帝所在,守衛森嚴,先生就算得手,只怕也難以全身而退。”

  “時至今日,楊儀能說的,怕是已經已經全部說給魏賊聽了,先生以身冒險,實是不值得。”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魏國的消息傳回大漢,楊儀之事,日后再另行計較。”

  韓龍聽到糜十一郎如此強烈反對,只得點頭應下。

  第二日,日頭還沒到半空,清河公主就派人到絕品居,說是今日午食要吃絕品居的飯菜。

  糜十一郎不敢怠慢,連忙讓人做了招牌菜,然后親自送到公主府上。

  當然,糜十一郎還沒有資格走前門。

  而是從后府小門送了進去。

  就在糜十一郎給清河公主府送飯菜的時候,夏侯玄的府上,也迎來了一位客人。

  “太傅如何有空前來?”

  如同玉樹臨風般的夏侯玄,面對洛陽的實際最高權力者,面容淡淡,似乎自己不過是在接待一位普通的友人。

  司馬懿倒也不以為意。

  當今大魏,“玄遠之學”越發流行,講究的是處事不驚,以驚雷面前不動聲色為名士風度。

  若是夏侯玄然因為自己的登門而動容,那他又怎么可能會被人推為“玄遠之學”之首?

  “泰初,好久不見。”

  司馬懿臉上帶著親熱的笑容,向夏侯玄熱情地打招呼。

  夏侯玄看到太傅這等態度,臉上仍是平靜之色:

  “太傅事務繁忙,居然還能屈尊抽空前來寒舍,實是出乎玄之意料。”

  司馬懿看著夏侯玄的模樣,有些無奈:

  “泰初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夏侯玄還沒有說話,但跟在司馬懿身后的司馬師卻有些擔心地喊了一聲:“大人?”

  夏侯玄的目光落到司馬師身上,頓時就銳利起來:

  “夏侯府之門,面獸心者不可進!”

  司馬師一聽,臉色先是一白,然后又再脹紅,最后紅得發紫。

  他的原配夏侯徽,正是夏侯玄的親妹。

  司馬師親手毒死了夏侯徽,對外宣稱夏侯徽是暴斃而亡。

  暴斃可不是什么好詞。

  更像是一種咒罵,不得好死。

  對于夏侯玄來說,自己的阿妹給司馬師生了五個女兒,一直以來,又沒有什么身體不好的傳聞。

  誰料到司馬懿才領軍回洛陽不久,阿妹就托人來信,說司馬一家絕非大魏忠臣。

  隨后阿妹就不明不白地暴斃。

  要說這其中沒有曲折,誰信?

  事實上,若不是夏侯玄年少時就與司馬懿交好,再加上司馬懿的身份,夏侯玄恐怕連司馬懿就想趕出去。

  司馬師雙頰都隱隱顯露出牙床凸痕,顯示出他此時已經到了隱忍的邊緣。

  司馬懿似是聽出了夏侯玄的言外之意,但臉上笑容未減,又似乎是沒有聽出來。

  只見他轉頭對司馬師說道:

  “子元且在外頭等候,我進去與泰初有事相談。”

  司馬師深深地低下頭:“是,大人。”

  夏侯玄聽到司馬懿的吩咐,不由地看了一眼司馬師,再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馬懿。

  但他并沒有立刻請人進府,而是繼續問道:“不知太傅有何事?”

  司馬懿臉上盡是和煦的笑容,猶如六月的日頭那般溫暖:“國事。”

  “國事?”

  “對,國事。”司馬懿點頭,“今日吾前來,不談私情,只談國事。”

  夏侯玄沉默了一下,終于說道:“太傅請。”

  進入府中,兩人分主客而坐,夏侯玄開口道:

  “不知太傅有何要事,居然屈尊過來?”

  司馬懿舉起茶杯,略一碰唇就放下:

  “許昌送來了一份任命,大將軍有意讓泰初前往許昌,出任散騎常侍兼中護軍之職。”

  “哦?”饒是夏侯玄定力過人,但聽到這個消息,眉頭仍是禁不住地一挑,“什么時候的消息?”

  “就在剛剛,剛送到我手上,我就過來尋你了。”司馬懿笑了笑,“不知泰初對此有意乎?”

  夏侯玄因毛皇后之弟的事情,被曹叡記恨,十年前由黃門侍郎貶為羽林監。

  后來夏侯三族的主要人物被曹叡全部軟禁在洛陽城,夏侯玄作為夏侯氏最為出色的人物,就更沒可能起復。

  沉寂了十年,驟然聽到大將軍要讓自己出任要職,夏侯玄也是止不住地心跳加快。

  他強行穩定住自己的情緒,淡然一笑:

  “玄有意無意,可謂不由己,太傅問之何益?”

  “哦?泰初不由己,那當由何人?”

  “自然是由太傅。”夏侯玄盯著司馬懿,“不知太傅愿不愿意讓我前去許昌?”

  “泰初的意思,就是愿意出任羅?”司馬懿哈哈一笑,“也是,泰初年少就有大志,此時為國出力的機會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放棄。”

  “只是,”司馬懿同樣看向夏侯玄,“眼下正值大魏危急之時,不知泰初對此可有高見?”

  “高見不敢,這些年來,賊人越發勢大,但有志于國者,誰又不是焦慮于內?”

  “泰初請講。”

  “文皇帝設九品中正制,本意是更好地為國選才,賦中正官以重權,才德高低厚薄,皆由彼一言而決之。”

  “若是中正官公平選才,尚還好說,可惜的是,如今的中正官,大多為世家豪族所控。”

  “這些年來,中正官評品,先看家世,再觀人品,世家子弟無才而得高升,寒門子弟有才而不得入選。”

  “昔日武皇帝在時,良臣猛將紛出,解危難于旦夕之間。如今賊人勢大,朝中諸公,卻束手無策,欲求良臣而不得。”

  “故依玄看來,此時大魏,已是到了不得不改服制的地步。”

  原本神色從容的司馬懿,在聽到夏侯玄這番話后,臉色竟是微微一變:“改服制?”

  “對,限中正官之權,除冗官以驅無能,重考課以收良才,改朝廷之弊,方能重振大魏,以抵賊勢。”

  夏侯玄說到這里,再看向司馬懿:“太傅以為如何?”

  司馬懿強自一笑:“此言大善。”

  夏侯玄步步緊逼:“哦,太傅也以為大魏已經到了不可不改的地步?”

  “若是不改,大魏危矣。但若是改之,”司馬懿沉吟,“須得有良機,且得有賢才去實施各類舉措方可啊!”

  “泰初也說了,如今賊人越發勢大,外不安穩,內無賢才,談何改制?”

  說著搖了搖頭:“時機未至,時機未至啊!”

  夏侯玄聽到司馬懿的推托之言,眉頭不由地就是一皺。

  不等他再說話,司馬懿已是起身:

  “今日得聞泰初之言,實是受益良多。泰初大才,吾愛才心切,卻是舍不得讓泰初去許昌了。”

  “何況泰初族人皆在洛陽,在洛陽任職可不比去許昌要好得多?”

  夏侯玄跟著起身,默然不語。

  司馬懿看著是在與他商量,實則是在通知他,根本不可能放他離開洛陽前往許昌。

  看到夏侯玄沒有說話,司馬懿只當他是應下來:

  “那就這么說定了,泰初不必相送。”

  言畢,徑自出了夏侯府。

  “大人?”

  一直守在府外的司馬師看到司馬懿出來,連忙迎了上去。

  “夏侯泰初此人,必須多派人手,給我看牢了,絕不能讓他離開洛陽!”

  上了馬車之后,司馬懿的臉色陰沉下來,對坐在對面的司馬師吩咐道。

  夏侯玄是夏侯氏最出色的人物,又是曹爽的表親(夏侯玄的母親是曹爽的姑姑德陽鄉主)。

  曹爽素無主見,若是夏侯玄當真去了許昌,說不定當真能說動曹爽,推動改制。

  就算不能說動曹爽,也絕不能讓他去許昌相助曹爽。

  司馬師聞言,眼露狠光,低聲道:

  “大人既然不放心夏侯玄,何不……”

  反正妻室夏侯徽已經被自己毒死了,再殺掉夏侯玄這個大舅兄又何妨?

  司馬懿看了自己這個兒子,眼神有些復雜。

  最終只是嘆了一口氣:

  “吾與夏侯玄交情匪淺,而且司馬家與夏侯家又是通家之好,如何能下得去手?”

  “只要吾在一日,就要保他一命,不然,吾豈不是成了涼薄之人,遭人非議?”

  司馬師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然后突然又回過味來:

  那不就是說,待大人去后,自己就可以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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