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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3章 糧食

  世間為什么沒有圣人?

  因為圣人恒無心。

  圣人不會以自己的感情去決定好惡、判斷是非。

  張星彩就算是再厲害,也遠沒有達到圣人的境界,因為她從來都是有著自己的喜好厭惡。

  有喜好厭惡,就說明會有缺陷,有不足。

  早年的經歷,讓張皇后對得來不易的兒子極為疼愛。

  可謂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不想讓太子受到一點點傷害。

  面對皇后屢次想要替太子求娶馮家女,右夫人終于忍不住地戳破張皇后不想去面對的一個事實。

  “論起得子之不易,阿姊可與丞相夫人相比耶?諸葛瞻初見馮氏女時,曾被打了一頓。”

  “丞相才智無雙,其子在馮氏女眼中,猶不過爾爾。”

  “阿姊打算怎么教育太子,能讓馮氏女臣服于太子?”

  黃月英也算是一代奇女子。

  這些年來,諸葛瞻基本都是由她帶著。

  但在右夫人眼里,十四歲的諸葛瞻,卻是已經有些被慣壞了。

  此子非生于深宮,但確實是長于婦人之手丞相夫人中年得子,遠比皇后更甚。

  丞相最后的那幾年,一心想要還于舊都,連操勞政務軍務的時間都嫌不夠,自然疏于對諸葛瞻的管教。

  長兄諸葛喬,又一直呆在南中,不在府中,同樣沒有辦法代父帶好自己的阿弟。

  導致的后果就是,諸葛瞻的心智與處事能力,遠遠沒有匹配上他的年紀和身份。

  諸葛瞻來馮府求學也有一段時間了,右夫人也算是熟悉。

  在很多時候,右夫人總覺得諸葛瞻太過優柔寡斷,判斷斷不清,久拖不決,可謂迷糊。

  正所謂“緩心而無成,柔茹而寡斷,好惡無決而無所定立者,可亡也。”

  這等性格,放在諸葛瞻身上,最多也就是亡一府。

  但若是放在太子身上,那就可能要亡一國。

  雖說可亡者,非曰必亡。

  但太子將來是要治一國的人主,亡國之患不可不防。

  知患而不防,國必亂。

  正是基于這個擔心,所以右夫人這才冒著風險,提醒皇后這一點。

  而且以阿郎的身份背景無論是師門還是朝堂若太子當真不幸被言中,他又怎么可能放心把女兒嫁入宮里?

  若是換了別人,太子這個身份,可能還管用。

  但在山門子弟后人的眼里,人家可是真的有資格不用看重太子的身份。

  皇后的關注點卻不是這個,但見她微微有些皺眉:

  “馮氏女打了諸葛瞻一頓?”

  右夫人看到自家阿姊如此,就知道她似乎是沒有把自己想要說的重點聽進去,嘆了一口氣:

  “阿姊,馮盈好歹是關家虎女所生,又長于馮府那樣的家門,你覺得她能是一般的貴女?”

  皇后有些狐疑地看向右夫人:

  “可是我怎么聽說,馮家女素來溫婉,幼知禮儀呢?”

  右夫人嗤地一聲笑:

  “我家阿郎還巧言令色心狠手辣呢!妨礙他成為大漢梁柱了么?”

  溫婉是給外人看的,那是人家在愿意溫婉的情況下不信你把阿蟲帶到她面前看看?

  知禮儀也沒有錯,但那是人家在愿意遵禮儀的情況下不信你把阿蟲帶到她面前看看?

  “正所謂身懷利器,殺心自起。雙雙年紀漸長,女子禮儀自然是不會缺,但人家又沒說過要放下武藝。”

  能講道理就盡量講道理,講不通道理的時候,那就講講物理。

  轉進如風,進退自如。

  畢竟誰不知道馮府學問深不可測?

  正如馮府。

  左右夫人一文一武,既能講道理,又能講物理。

  所以兇名赫赫的馮鬼王,面對自家妻妾,從來都是只講道理巧言令色,終是有用武之地。

  太子若是當真娶了馮氏女,又壓不住人家,到時候人家想講道理就講道理,想講物理就講物理。

  就憑皇后對太子的寵溺,要不要管太子夫婦之間的事?

  真要管的話,打算怎么管?

  馮府那邊又怎么看?

  皇后聽了右夫人的話,終于沉默了下來。

  良久,才說道:

  “所以馮明文才說,讓自己的女兒挑選喜歡的人?”

  右夫人看到阿姊如此,連忙點頭道:

  “若是女子真心喜歡一個人,就算她再怎么強勢厲害,態度終究是不一樣的。阿姊對此,當是最清楚不過。”

  前半句倒還算是有些道理,只是……

  “什么我最清楚不過?”

  皇后登時又惱了,“你幾個意思?”

  “好好好,”右夫人嘻笑道,“就如關家虎女,行了吧?”

  張皇后瞟了右夫人一眼,卻是不說話了。

  也不知是在衡量利弊,還是真聽進去右夫人的提醒。

  延熙三年六月,各地開始陸續收夏糧入庫。

  蜀地與涼州,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出現了因為耕地減少,導致糧食產量同比下降的情況。

  不過產量并沒有降低多少,影響不大。

  因為蜀地南部這兩年開始推廣雙季稻,抵消了一部分減產。

  但漢家天子憐憫子民多災多難,還是下令減少征收上半年的賦稅。

  此舉讓士吏百姓大是贊揚,稱贊阿斗有明君之風。

  特別是蜀地,不少人家紛紛表示,陛下終是不忘季漢開國之地的鄉親啊!

  正好今年可以多賣一些給吳國,你說能不交口稱贊嘛?

  只是由于關中并州等地,經過這三年來的整治,已經開始恢復了民生。

  朝廷整體收上來的賦稅,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一些。

  相比于季漢的波瀾不大,吳地則是哀嚎一片。

  大江以南,大多是種黍和種稻,也有種菽,少有種麥也就是說,江南之地,夏糧極少。

  而無論是黍、稻、還是菽,大多都是始于四月,最早也要收于八月,遲則到十月。

  (注:在三國時代雙季稻還沒有傳開,所以江南的水稻只收一季,而中原可以夏收麥秋收黍,這也是古代北方比較發達的原因。)

  而現在,從荊州到江東,可以看到成片成片的昔日良田,不是因為旱情沒能及時播種,導致荒廢。

  就是強行播下去的莊稼,也因為水分不足,長勢矮小,根本沒有辦法長出實子。

  把珍貴的糧種種了下去,最后卻是得到這種結果。

  讓不少農人蹲在地頭,看著比往年要矮小一半的莊稼,最后忍不住地抱著頭嚎啕大哭。

  鎮守南陽郡的諸葛瑾,知道事態緊急,連忙前往武昌,對荊州牧陸遜建議道:

  “荊州糧食欠收,已成事實,今年百姓必然是難以裹腹,還請上大將軍奏請陛下,免收荊州賦稅,并想辦法賑災才是。”

  哪知陸遜聞言,卻是長嘆一聲:

  “子瑜所言,吾又何嘗不知?在此之前,我早就向陛下上書,言明今年荊州情況。”

  “只是陛下一直沒有回應,只是陛下也難啊,據吾所知,今年大吳無論荊州還是江東,糧食皆是不足。”

  “如今莫說是賑災,就是能免收賦稅,那就已經是難得了。”

  “我最擔心的,莫過于賦稅還要按往年份額征收。”

  諸葛瑾聽到陸遜這么一說,頓時就是有些驚駭:

  “如此一來,豈不是要激起民變?”

  “即便是正常年景,國用猶嫌不足,如之奈何?”

  在名義上管轄著吳國半壁江山的上大將軍,遠比其他人知曉大吳的財政狀況。

  若不然,大吳這些年,何以年年鑄大錢?

  陸遜看向諸葛瑾,繼續說道:

  “子瑜,你是荊州人士,諸葛家也算是荊州大族之一,今年這荊州之事,還需要你出大力啊。”

  諸葛瑾默然不語。

  他明白上大將軍的話,不外乎就是讓他勸說荊州世家,多出些錢糧,幫忙渡過這一次的難關。

  只是這些年來,陛下讓上大將軍統領武昌以西。

  但荊州實則由諸葛瑾坐鎮。

  特別是這幾年,孫權開始疏離陸遜后,他就有意識地剝奪陸遜在西邊的一些權利。

  而相比起陸遜,諸葛瑾與孫權從事積年,恩如骨肉,有死生不易之誓。

  更兼諸葛瑾德行敦仁,更容易讓孫權信任。

  最重要的,是諸葛瑾的身份,能更好地安撫荊州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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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天下哪一個世家,只有白白出力而不索取的道理?

  荊州在大吳的治下,一直比較穩定。

  荊州世家出力不小。

  但相對的,他們也是有所求的。

  就像上大將軍,出身吳郡四姓之一,難道就可以要求吳郡各家在這個時候捐錢捐糧給朝廷嗎?

  你忠君,你愛國,你得陛下看重,想要讓父老鄉親支持你,其實也簡單的很。

  好歹給家鄉帶些好處回來。

  提攜鄉人也好,給些政策也罷,乃至尋些路子等等都行。

  有往有來,那才叫交情。

  真要逼著別人跟你一樣無償奉獻,就算是父老鄉親,也會想著要把你開除鄉籍。

  荊州世家現在最大的要求是什么?

  紅糖。

  由粗糖換來的紅糖份額。

  由甘蔗制作的粗糖換來的紅糖份額。

  還有從蜀地轉運過來的各類物資。

  糧價再高,也不可能比蜀地傳過來的各種好東西價格高。

  再說了,再高的糧價,賣出去,換回來的也是大鐵錢誰喜歡一年不如一年的大鐵錢?

  還不如向季漢換票子換物資來得實惠。

  物資,特別蜀漢的物資,才是荊州的硬通貨。

  所以就算是諸葛瑾是大將軍,他也不敢阻止荊州的父老鄉親買賣蜀地的物資。

  若不然,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到時候這家少交一點錢,那家少納一點糧,荊州的軍吏,吃什么?穿什么?

  單靠那些屯田,能撐得起來?

  再說了,擁有屯田的那些軍頭,會不會從背后捅一刀都說不準。

  想到這里,諸葛瑾不由地有些為難地說道:

  “上大將軍,荊州各家,就算是再有心為國出力,也難以拿出這么多糧食啊。”

  陸遜本就是世家子,他又何嘗不知道大家族的德性?

  只是他自己就是江東世家的代表,哪有什么立場去說別人?

  “我亦知子瑜的難處,只是盡力而為,能讓他們出多少,便出多少吧。”

  諸葛瑾這才點了點頭,算是應了下來。

  事態緊急,諸葛瑾也不敢在武昌多留,在知道暫時得不到朝廷的消息后,他又連忙回轉南陽。

  現在才剛剛入夏,大部分的百姓家中,可能還有一些底糧。

  勉強還能活下去。

  但江南不比中原和蜀地。

  收不上多少夏糧,收成主要是看秋糧能正兒八經收夏糧的荊州北部,還是屬于魏國。

  這就是為什么整個天下大旱,偏偏吳國受傷最嚴重的原因。

  眼下這情況,秋糧就是減一半都算是好的。

  真要缺一半糧食,可不僅僅是糧價漲一倍那么簡單,而是會漲到餓死一半人為止。

  諸葛瑾回到荊州,連忙召來各個大家族的話事人:

  “諸君,今年荊州糧食欠收,已成事實。荊州能不能撐過這一關,還需要仰仗諸君。”

  諸人面面相覷,卻是沒有立刻說話。

  諸葛瑾一看,心里就是一沉。

  這是什么意思?

  難道我的面子,已經這么不好使了?

  看到一向弘雅的諸葛子瑜面色不愉,終于有人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

  “難道大將軍尚未不知耶?”

  “知什么?”

  “校事府早已知會吾等,讓吾等出錢,向永安那邊買糧,這個時候,說不得糧食已經從永安出發了。”

  諸葛瑾一聽,頓時就是大驚:

  “這是何時的事?吾怎么不知曉?”

  “三個月前,吾等就與校事府約好了。大將軍一向不沾惹西邊的事情,吾等自然不敢跟大將軍說起。”

  事實上,校事府為了獨占功勞,確實曾讓荊州各家不得輕易向諸葛瑾等人提起。

  再說了,昔日季漢丞相諸葛亮在世時,諸葛瑾為了避嫌,往來書信要么是談起國家公事,要么是談家中私事。

  至于有家族派出商隊前去漢國,想要在他這里獲得方便,那卻是想也別想。

  早些年校事府做事太過火,上大將軍等人紛紛上奏陛下,言校事府之過。

  唯諸葛瑾、步騭、朱然、呂岱等人,卻是一聲不吭,很明顯是不想與校事府起了沖突。

  現在這個事情,可是由校事府主導,

  大將軍就算是真知道了,又能怎么樣?

  難道還會一反常態摻和到里面?

  所以這說與不說,沒有任何區別。

  果然,聽到是與校事府有關,諸葛瑾便不再多言。

  只是問了一句:

  “蜀地,果真有糧救濟荊州耶?”

  諸人笑曰:

  “大將軍何須擔心?吾等早已派人去查驗過了。不說別的,單是那江州,聽說一年里就可以種兩季稻谷。”

  “如今他們的水稻,已然結穗,再過一個多月,就可收割了。”

  諸葛瑾聞言,面有駭然之色:

  “一年種兩季稻谷?這漢國的耕種之術,竟是如此了得?”

  真要如此,那蜀地南邊的稻谷產量,豈不是說能翻一倍?

  “傳聞江州太守張伯岐(即張嶷),以前是馮都護部下,牧守江州時,得馮都護所授良種,也不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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