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漢之所以是強漢,就是因為它給后來者樹立了一個極高的標準和要求:
它幾乎把疆域擴張到了封建王朝所能擴張的極限,而且還是直接治理。
九真、日南,再加上交趾,對古代來說,離中原實在太遠了。
國家強盛的時候,有余力把它們納入治理范圍。
國家國力衰弱,這些地方,是最容易脫離中原政權而自立。
或者遇到某些短視的家伙,大手一揮,極其大方地說道:
蠻夷之地,糜費錢糧,不要了!
殊不知這樣看似能省一時之事,卻會給后人留下巨大的隱患。
因為這些地方,早早就接受了漢文化的啟蒙。
如果按歷史規律,或者后來者能爭點氣,按部就班地對這些地方維持治理。
這些地方,就會逐漸成為漢地。
怕的就是開了頭,或者治理到一半卻又放棄。
這些地方,沒了中原文化的持續影響,卻又早早被啟蒙開化的它們,要么會逐漸形成自己的獨立文化,要么會被別人影響成別的文化。
久而久之,就會變成“非我族類”。
老祖宗早就警告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你大方仁厚,還在自我感動呢,“非我族類”,可不會感激你,已經時時刻刻伺機想要從你身上咬下一塊肥肉。
胃口大一些的,干脆就是想要直接吞掉你。
此可謂“前人大方,后人遭殃”。
所以啊,做了前人,能努力的,還是要盡量努努力的。
就像馮某人,一逮著機會,就對蠻女花鬘努力。
弄得花小五渾身沒有力氣,只能慵懶地趴在案幾上動都不想動,更別說反抗什么的了。
神清氣爽的馮大司馬人模狗樣地坐回座位上,把扒拉到案幾角邊的《扶南夫人》拿回手中。
一只手拍了拍仍如死魚一般不想動彈花小五:
“休息好了就下來,別到時候又有人進來。”
門雖然關上了,但左右夫人可不一定會敲門。
花小五哼哼唧唧幾聲,這才懶懶地起身。
胡亂收拾了一下身上,花小五就湊過來,摟著馮某人的脖子,膩聲道:
“阿郎,這個書,幾天能修改好?”
此時的馮某人乃正人君子,正襟危坐,眼睛只有書沒有美色:
“你再這樣,只會耽誤更多時間。”
花小五一聽,頓時就是大怒!
剛才像是誰像牲口一樣不饒人的?
現在就想翻臉不認人?
“我要告訴我家夫婿去,說你故意在這里欺負我,還騙我說這樣才有意思!”
馮大司馬一聽,頓時就是一個激靈:
“你這人怎么這樣?我跟你開玩笑呢,放心,幾天就好了。”
這個書,本來就是為了孫權準備的。
寫的時候就已經特意修改過一遍了。
現在就是把一些地名和人名再改一遍就好了。
唯一有點麻煩的是,改完之后,還要重新謄寫到皮革上,然后還得作舊,要有年代感。
畢竟要是和前面兩本對不上,容易穿幫。
聽到這個話,花小五這才滿意地一笑:
“謝過阿郎。”
說著,湊上來親了一口,這才歡快地繼續說道:
“那妾這就馬上去安排人,讓他們隨時做好準備,只要阿郎這邊做好了,就立刻讓他們出發。”
“這般心急?”馮大司馬聞言就是一驚,“做好以后肯定是要入冬了,來得及嗎?”
“有什么來不及的?”花小五不在意的擺擺手,“這等大事,自然是早一日辦,早一日安心。”
“再說了,那邊又不像關中,冬日里還下雪,那里可沒有冬日一說。”
“沒有嗎?”
“就算有,冬日里也不算冷,無妨。”
花小五說著,再探過頭親了一口:
“這書的事情,阿郎就多操點心,妾先去洗個身子。”
馮大司馬嫌棄地一擺頭,“噫”了一聲:
“快去快去,一股生栗子味!”
“哼!”
花小五羞怒地瞪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長安的九月,秋高氣爽,讓馮大司馬覺得神清氣爽。
而長安北邊的陰山腳下,已是時有微微寒意。
陰山并不能完全阻擋從北邊大漠吹過來的西北風——九月大漠,西北風已經會偶爾出現。
雖然還不是很冷,但早晚需要多加一件厚些的外套。
大河工坊,又新開挖了一條渠道,然后在渠道盡頭,又挖了一個蓄水池——其實和湖也差不多了。
湖分三個口子,一個回流大河,一個分流到別的地方,一個直通某個冶煉坊。
此時的冶煉坊,正冒出滾滾的黑煙。
工坊里頭,一個由丞相夫人改進過的水排,帶動著好幾個聯動的巨大鐵捶頭,正不斷地一上一下,“咣咣咣”地自動敲打著鐵胚,火星四濺。
站在前面的工匠,很是輕松地不斷地調整鐵料,讓它們漸漸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前漢時期,中原地區就已經在用原始的高爐煉鐵了,這才有了鍛造出百煉鋼的基礎。
后漢晚年,又有了灌鋼法。
到了季漢,冶煉更是有了進一步的發展。
馮某人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再加上丞相夫人以及蒲元的大力支持。
把高爐、水排、鼓風機等創造性地結合,終于讓季漢的兵器鎧甲,無論是在質量還是在數量上,都有了進一步的飛躍。
而眼前的水力鍛錘,正是利用改進后的水排,鍛造質量更好的鋼鐵。
最重要的是,這種方法,解放了大量的勞動力。
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需要大量青壯勞動力,掄著大錘對鐵料不間斷地敲打。
就算是年老體衰的匠人,也能輕松的利用水力機械制造出一塊合格的鐵料。
而且利用水力鍛造,比腦袋還大的錘頭,明顯要比匠人輪的大錘來得效率高。
這正是勞動力并不富裕的九原最需要的。
“咣!”
隨著最邊上的大錘頭敲了最后一下,匠人伸過手,握住邊上的一個把手,用力向上一扳。
只聽得“咯咯咯”一串刺耳的摩擦聲,大錘頭停了下來。
“郎君,好了。”
鍛造好的鐵板,也或者可能是鋼板,很快被抽出來。
幾個光著膀子年青人很快興奮地圍了上來。
“如何?”
“莫急,還要進一步處理,才能正式測試。”
“希望能達到梅先生的要求……”
“是啊,長安那邊這段時間催得急。”
“鍛造數據記錄沒遺漏吧?”
“放心,水流流速、錘頭重量和速度,都是我親自測量記錄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群年青人搗鼓了許久,有人發出一聲嘆息。
“其實,也沒有必要喪氣。”有人安慰道,“雖然達不到梅先生的要求,但大伙發現沒有,這幾日的鋼板,質量要比以前好一些。”
“我有個設想,若是能把重量再減輕一些,說不定就能直接掛身上了,這不比那鱗甲札甲強得多?”
“曹!我們現在不是在打造鎧甲兵器!”
有人怒了。
“廢物利用嘛,這么好的鋼鐵,不用來打造兵器鎧甲,難道用來打造農具?”提議的人有些悻悻地說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不是?”
“我覺得你應該去兵器部,不把心思用到正道上,待梅先生親自跑過來,看你怎么解釋……”
竊竊私語一番過后,鋼板被綁上標簽,然后放到一堆不合格鋼板里,封存了起來。
對于梅先生提出的要求來說,這些鋼板確實不合格,但卻是大河工坊目前所能生產出來的最好鋼板。
不過現在它們需要作為實驗記錄的一部分,不能隨意流落出去。
可能只有等梅先生那邊,派人通知這個階段的實驗結束了,才能把它們再次利用。
“沒事沒事,”看到大伙都有些喪氣,帶頭的學長拍了拍手,“這不是還有好幾爐嘛!”
“再說了,大家難道就沒有發現,這些日子出爐的鋼,比以前要好一些。”
“這說明什么?這說明我們思路是對的,我們的方向是正確的。只要按著現在的思路走,我相信,我們很快就能成功!”
此話一出,大伙這才又重新提起了士氣:
“對嘛,不外乎就是耗點時間,我就不信耗不過它!”
“對頭!”
彼此鼓勁之后,不少人又摩拳擦掌,準備等下一爐。
不過……
“是不是應該先吃個飯,忙了大半天,肚子都餓了。”
“走,去食堂。”
“去個鳥的食堂!就食堂那吃食,都把人當豬喂,除了能填飽肚子,還能干嘛?我要去外面吃!”
“去哪家吃?”
“去毛紡工坊大門口那家食舍吃羊肉。”
學院出來的學生,離開長安,來到滿地胡人牛羊的河南地擼鐵,補貼高得驚人。
就算是實習生,一個月的補貼都夠養活老家的全家五六口人。
錢多壓身,平日里除了擼鐵,又無聊得緊,不在嘴巴上抓撓,還能干嘛?
“我們工坊邊上的那家羊肉做得也不錯啊,干嘛跑那么遠?”
“我就喜歡那家做的。”
然后有同窗戳穿他的老底:
“毛紡工坊的馮三娘子,長得頗是稚真可愛……”
話未說過完,聲音頓時暴怒:“滾!老子只是把她當成阿妹看待!”
“是啊是啊,阿兄阿妹……”
有人怪聲怪氣。
阿兄阿妹,這些年倒是挺流行。
畢竟這些都是馮某人徒子徒孫。
馮某人當年叫著叫著,最后可不就叫到府上,成了夫人。
“啊?老王有心儀的人了?”
“姓馮?”
“和山長是同姓啊。”
老王漲紅了臉:
“和山長同姓不好么?”
“挺好挺好!”
“哈哈哈……”
“走啦走啦,去得晚了,毛紡工坊可就要下工了,到時候見不到馮三娘子,老王又得急眼。”
“曹!”
一群斯文敗類回到宿舍,簡單地沖了一個澡,換了身衣服,又變成青衣學子翩翩郎君。
出了門,向著毛紡工坊的方向走去。
斜斜的夕陽,照在他們身上,完全沒有一絲暮氣。
相反,他們肆意的歡聲笑語,為這個黃昏注入了不少的活力。
“真好啊!”
坐在大河工坊學堂大門口的馮傳,看著這些青衣學子經過,眼中不由地流露出些許的羨慕之色。
在大漢,一個人著青衣可能代表不了什么。
但一群年青郎君著青衣,那就代表著他們是皇家學院的學生。
這是一種讓人羨慕的身份。
包括現在正在勞動改造的馮傳。
以至于許多已經畢業出來,包括已經入了仕途的學生,都會小心地保存著自己在學院里穿過的青衣。
然后會在參加某個聚會的時候特意穿上。
皇家學院的學生,能讀萬卷書,也能行萬里路。
要為天地立心,要為生民立命,要為往圣繼絕學,要為萬世開太平。
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這種榮耀和使命,是至高無上的。
不管現實有多么骯臟,但從來沒有人敢公開褻瀆這份榮耀和使命。
馮傳就算是再怎么憎恨季漢的朝廷,但此時,他的的確確是有些羨慕。
一道長長的影子遮住了他,然后又有一個人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不用羨慕,好好改造,你還年輕,只要熬過這五年,說不定你也有機會去長安求學。”
馮傳連忙站起來,恭聲道:“李學監。”
“都下學了,就沒有必要這樣了。”
被喚作李學監的人,年紀也不過是三十有余,并不算太大。
但因為常年在邊塞奔波,風沙侵蝕,讓他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要老成一些。
“坐吧,”李學監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辛苦了一天,這個時候,最是適合放松的時候。”
馮傳又行了一禮,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來。
他才從農場那邊轉過來幾天,對眼前這位李學監要保持著最大的尊敬。
否則的話,萬一再被退送回農場去,那就真是再無希望。
看著那群青衣學子漸漸遠去,馮傳小心翼翼地問道:
“李學監,你也是學院出來的嗎?”
李學監從那群青衣學子收回復雜的目光,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是,我跟他們比不了。”
“啊,對不住……”
“沒有必要道歉,”李學監的目光,又投向了南邊,眼中有著濃濃的思念,“這本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當年的大漢,還不像今日這般強盛,也就是有個南鄉學院。”
“馮……馮,當時乃是涼州刺史的馮大司馬第一個提出來,要涼州進行考課,選拔士吏。”
在別人嘴里,喊得無比順暢的馮大司馬,李學監卻是喊得有些結結巴巴,頗為讓人玩味。
說到這里,李學監臉上露出復雜無比的神情:
“那個時候,我家家道中落,我與阿姊相濡以沫,后來阿姊為了我,不得已嫁給了一個軍中武夫。”
“我這才借此得到那武夫的推薦,前去涼州,博了個功名。”
(注:第868章扶弟魔)
想起自己家的二娘,馮傳的神情同樣也跟著復雜起來。
原來,李學監的經歷,竟是跟自己差不了多少。
姓李,又是來自蜀地,馮傳已經隱隱能猜到,李學監的來歷。
這么多年來,姓馮的和他的那些惡狗,究竟做了多少這樣的惡事?
想到這里,馮傳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不顧交淺言深地問了一句:
“李學監,你恨么?”
“恨?”李學監一怔,然后再看向馮傳,看到了他眼中跳躍閃耀的火焰,忽然一笑。
然后再轉頭看向遠方。
那里,無邊無際的草原,仿佛一直延伸到天邊。
置身其中,只會讓人覺得很渺小,非常渺小……
“要說恨,最開始肯定是恨的。”
李學監的聲音變得悠遠起來:
“但見的東西多了,就漸漸放下了,我現在的想法,就是攢夠假期,然后回家,看看阿姊。”
說著,他的臉上浮起笑容:
“上個月,阿姊還托人送了信給我,說她已經有二子一女,我想回去看看我的外甥和外甥女。”
馮傳皺眉:
“為什么?”
他不明白,為什么李學監會放下這么大的仇恨。
這可是家仇。
而且導致家姊被迫嫁武夫,自己又不得不流落邊塞,與親人常年分開。
“因為這是大勢。”李學監站起身來,拍了拍馮傳的肩膀,又指了指不遠處大河,“就如這大河,浩浩蕩蕩,我們改變不了,只能適應。”
“好了,我要回家了,家里的妻小還在等著我呢,你不是說要去見家人嗎?快走吧。”
在邊塞呆了這么多年,李學監早就在這里娶妻生子。
家中甚至還有兩個胡姬。
日子過得還算是不錯。
馮偉看著離開的李學監,眼中有些茫然。
什么大勢?
有些渾渾噩噩地來到毛紡工坊大門,日頭已是到了山尖尖,才驚覺工坊已經下了工。
阿母呢?
三娘呢?
焦急地四處張望,然后聽到一聲叫喚:
“阿兄,阿兄!”
循聲望去,但見對面的食舍二樓,探了一個腦袋,不是三娘是誰?
馮傳正待舉步,忽然三娘旁邊,又探出一個腦袋。
一個陌生男人的腦袋。
那男人似乎問了三娘什么。
三娘轉過頭去,又說了一些話。
關鍵是,為什么兩人靠得那么近?
這樣不行,顯得太親密了!
大庭廣眾之下,男女授受不親不知道嗎?
馮傳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想起了二娘,頓時就是腳下生風,嘴上罵了一句:
“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