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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6章 并幽之事

  李學監的家,或者一家妻小所住的地方,其實也算是在大河工坊學堂的范圍內。

  不過那里是專門劃分出來的學堂職工及家屬生活區。

  房子是一套二進二出的大紅磚瓦房。

  火爐火炕一應俱全,冬日里還有免費的石炭供應。

  老婆孩子熱炕頭,衣食無缺有胡姬。

  小日子過得,委實不錯。

  至少比起早起被發配到越巂邊縣那種地方,一切都要自己動手,還得時時受到生蠻威脅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這不,拐了個彎,就看到自家大院門口,站了一位婦人,正翹首以盼。

  看到了李學監,婦人眼眉彎彎,迎接上來:

  “阿郎回來了?”

  “嗯,不是跟下人吩咐過了,我會晚些回來?”

  婦人的漢話,說得很是流暢,但用心注意聽,就會聽得出,語調偶有些古怪,帶著胡音。

  這并沒有什么奇怪,常年生活在邊塞的漢人,都會在不自覺間,染上一些邊塞才有的習慣。

  不過婦人的聲音輕輕柔柔,聽著讓人比較舒服:

  “總是要看到阿郎才安心。”

  她的母親是九原遺民。

  當年曹操盡棄九原之地,把所有的漢胡都遷往太原等地。

  總有一些人,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繼續滯留在這片廣袤無比的大草原上。

  更別說這幾十年來,中原動亂,不知有多少漢人女子,或跟隨家人逃到塞外,以避戰禍。

  或有邊塞的胡人趁亂跑到內地搶掠,有些漢家女子,不得已流落塞外。

  歷史上有名的才女蔡文姬,家世可謂顯赫,不也照樣被匈奴人擄掠到胡地?

  只不過李學監的外姑,很顯然沒有蔡文姬的好運,最終并沒有能回到中原,只能委身于一個小部落頭人。

  若是按歷史原來的進程,李學監的這位妻室,也會嫁給胡人,并給胡人生下孩子。

  然后后代會漸漸地完全變成胡人。

  但幸好,這條歷史線,多了一只非法穿越的土鱉。

  李學監的胡人外舅,早年沒有隨大流內遷,但最后還是被跑來九原舔傷口的軻比能吞并。

  那時的軻比能,被秦朗打敗,底下的人逃的逃,離的離,叛的叛,可謂元氣大傷。

  為了收攏人心,他倒是沒有對九原上的部落太過苛求。

  于是這個小部落搖身一變,由匈奴人變成了鮮卑人。

  誰料到再過幾年,馮某人領漢軍經過九原,后面的事情就很清楚了。

  鮮卑人也好,前匈奴后鮮卑人也好,九原上的胡人精銳,一部分被馮某人在橋山一把火燒成灰。

  剩下的一部分,馮鬼王也沒有打算放過,甚至不惜從橋山親自領軍趕回來斬草除根。

  在這一戰中,李學監外舅那個墻頭草小部落,族中青壯幾乎死傷殆盡。

  若不是漢軍及時派出官吏,穩住九原局勢,說不得只剩下一些老弱婦孺的部落,就得當場滅族。

  不過嘛,事實上和滅族也差不了多少了。

  幸好匈奴人有閼氏掌權的傳統,才接手部落的李學監外姑,下一刻就決定舉族投靠漢人。

  族里有沒有人愿意不知道,但面對挾著大勝之威的漢軍。

  以及漢軍麾下那群惡狗——舉著錚亮馬刀的胡騎義從——肯定是沒有人敢這個時候站出來說半個不字的。

  一個族長是漢人女子的部落,主動前來投靠,對當時留守九原的劉良許勛等人來說,可算得上開了個好頭。

  所以自然是被拿作樹立了一個榜樣。

  再后來嘛,就不必多說了。

  九原都督府成立,設大河工坊學堂,通過涼州考課的李明,從涼州調至九原擔任大河工坊學堂的學監。

  在某一日,正在大河邊上散步欣賞“長河落日圓”美景的李學監,忽然聽到了不遠處傳來了漢家唱胡音。

  好奇望去,就看到了一位沐浴在金輝的牧羊女子,正輕輕地揮舞著手里羊鞭,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就像是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還是那句話,常年生活在邊塞,無論是誰,都會或多或少染上一些邊塞的習慣。

  李學監這些年來,從越巂到涼州,再到九原,見過漢夷漢胡乃至夷胡相混的事情,更是數不勝數。

  別的不說,光是那位姓馮的帶頭,娶了一位蠻女為妾,甚至朝廷還給蠻女封了名號,就足以給底下的人立了一個無比惡劣的榜樣。

  在李明還沒有離開越巂的時候,他就聽說過,不知有多少娶不起妻的窮苦人,跟著興漢會跑去南中種茶種甘蔗。

  娶不起漢女沒關系,反正夷女會倒貼啊!

  娶妻又娶妾,生兒又育女,生活樂開懷。

  當他來到涼州,更是親眼見到胡女是如何想方設法嫁給那些兵卒武夫的。

  畢竟官府的政策推動,再加上這些兵卒武夫的身家,對胡女來說,委實太有吸引力了。

  本來李學監也曾惡狠狠地鄙視過,甚至唾棄過這等禽獸亂象。

  狄夷,禽獸也。

  這不是禽獸亂象是什么?

  只是作為大河工坊的學監,官府派兩個胡姬過來服侍起居,好讓李學監能專心教學,也是很正常的事,對吧?

  日久之后,李學監覺得,親自教化胡女,其實……也是吾輩應當擔起的責任。

  畢竟真要追究起來,這也不算是馮某人開創的先河。

  比如說,伏波將軍之后,馬騰之父,大漢威侯馬超之大父,馬平正是身體力行,教化羌女。

  這才有了為季漢立下大功的馬氏一族。

  如果公開指責這個,那不就是打季漢開國元勛的臉嗎?

  特別還是五虎上將的臉。

  這一天的黃昏,李學監遇到了讓他心動的牧羊女,再加上胡女久日的腐蝕,他突然想學一學前輩了。

  然后牧羊女不但帶了一眾奴仆牛羊作為嫁妝。

  甚至還從族里精心挑選了最美的兩個胡姬陪嫁過來。

  食髓知味的李學監不由仰天長嘆:

  漢夷如一,果真德政是也!

  “前幾天學堂不是來了個新教習么?看到他,有似看到昨日之我,故而今日尋了個機會,與他談了談。這才回來晚了,倒是讓細君擔心了。”

  李學監一邊和夫人往家里走,一邊解釋道。

  “學堂的新教習?”李學監的夫人眼睛微微一亮,“還是和阿郎有相似之處,想來定是個上好的郎君。”

  看到細君的模樣,李學監知道對方在想什么,他搖了搖頭,笑道:

  “我說的是以前的我,可不是現在的我。那個新教習,雖然不是大家族的嫡系。”

  “但他的家族,少說也有五百年傳承,比我們蜀地李氏,還多百來年。”

  “他雖被流放至此,但初來乍到,身上世家子的那份銳氣未消,定然是不可能看得上你們族里的女子。”

  同為世家子,李學監自然是最為了解馮傳的想法。

  李學監夫人聞言,臉上微露失望之色:

  “這倒是可惜了。”

  然后又釋然:

  “能讓阿郎另眼相看的郎君,想來定是有過人之處,有些銳氣,那也是應當的。”

  李學監再次搖頭笑道:

  “不過就是不欲他走彎路罷了,要說銳氣,那些青衣郎君,才是真正的銳氣逼人。”

  說實在話,李明在考課時候,第一次見到“學院四句”時,心神當真是被震得搖曳不止,無以復加。

  更讓他震驚的是,在他接觸到的不少學院學生,有許多當真是以這四句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

  那種蓬勃昂揚,甚至可以說得上有些狂熱亢奮的氛圍和狀態,有時會讓他感到驚懼。

  他不知道馮鬼王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終于知道,在巧言令色,蠱惑人心這方面,此人確實是世間無人能比。

  而早年的季漢在丞相諸葛孔明的治理下,吏治清明,官員以臨官忘家為耀。

  在這兩人的巨大影響下,時至今日,季漢從朝堂官府至蒼頭黔首,皆是意氣揚揚。

  整個國家呈現出勃勃生機,勢不可擋的趨勢。

  所以他對馮傳所說的“大勢不可當”之語,乃是真心之言。

  既然擋不住,李學監覺得,那就應當順應大勢,方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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