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司馬發現,自己來古代這么多年,在某些地方,仍是不能完全理解古代人的想法,或者說是思維方式。
比如說現在。
馮某人從來沒有想過,作為奠定了司馬晉的基礎,同時也是歷史上影響力頗大的司馬懿,會在這種情況下投降。
他也知道,司馬懿不可能會在眼下投降。
但蔣琬這個真正的古代人就不一樣了。
他覺得現在大漢優勢很大。
如果司馬懿有降漢之意,那是一點也不意外。
這種想法的區別,讓置身其中的馮大司馬覺得頗為有意思,甚至讓他忍不住地再次大笑起來:
“蔣公倒是敢想!想那司馬懿,不但是魏國元老,如今手中更是有二十萬精兵,又據太行天險,坐擁河北之地。若非行至絕路,他怎么可能會投降?”
蔣琬一聽司馬懿不是投降,臉上微有失望之色,不過他很快就調整過來,也跟著自失一笑道:
“也是,老夫也是一時迷了心竅,有些想當然了。”
他又有些疑惑地看向馮大司馬:
“不過雒陽是大漢的舊都,可也算是偽魏的國都,若是司馬懿主動把雒陽讓出來,那與來降又有何兩樣?”
提起這個,馮大司馬臉上亦是斂起笑容,正色道:
“他守不住了,又不想空耗兵力在雒陽,更不想在明知必失的情況下,損兵折將。”
“由此觀之,此人當斷則斷,心志狠決,絕非簡單之輩,怎么可能輕易言降?”
當下便把司馬懿的“禍水東引”之計細說了一遍。
蔣琬聽完,不由心生感慨:
“原來如此。”
然后又搖頭:
“此人就算是如明文所言,非簡單之輩,但心性終是太過自私狹隘,就算是能趁一時之勢,恐怕亦不能長久。”
“偽魏以這等人物為輔國大臣,看來也是氣數已盡。”
說到這里,又笑了一下:
“不過這也算是大漢之福。”
馮大司馬點頭贊同:
“世間之事,小至個人安身立命,大到一國創立基業,最好還是能腳踏實地做事,打好基礎,百折不撓奮斗,以創功業。”
“正所謂根基不穩,地動山搖。若是投機取巧,就算能一時成事,亦不能長久,即便是以力智拖延時日,一旦反噬,遲早會遺禍子孫。”
“大善!”蔣琬面露出贊賞之色,“大司馬有這等見識,大漢何愁不興?”
“那司馬懿雖說以機巧取得一時之機,欲以一己力智,拖延時日,但在大勢面前,也不過如跳梁小丑罷了。”
對于蔣琬的話,馮大司馬笑了一下。
想起司馬懿原歷史上的表現,再看看現在的表現,可謂讓人感嘆。
但有一點是沒有變的。
那就是他的骨子里世家本性。
無利可圖時棄之如敝履。
有利可圖時毫無底限——有時僅僅是為了一己一家私利。
偏偏就是這些世家,掌握著世間絕大部分社會資源。
若是世間歌舞升平還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果遇到華夏歷史轉折點,乃至存亡危機,你能指望這些家伙站出來,力挽狂瀾?
創造歷史和傳承歷史的,從來都是百姓。
沒有了百姓的支持,再頂尖的人物,也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故而但凡明智的上位者,都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司馬懿此人,先棄守關中,后棄守雒陽,雖皆有不得不棄守的道理,但同樣可以看出,此人恐非是能為偽魏盡忠死戰之輩。”
司馬懿或許現在還算得上是曹魏的忠臣,但這種忠臣,是因為他還有選擇的余地。
蔣琬提醒道:“話雖如此,但亦不得不承認,此人確實有才智,雒陽之事,明文還是要小心些,以防有詐。”
馮大司馬笑道:
“蔣公但且放心就是。蔣公不說,我倒還忘了,此次過來,我還帶了一物過來。”
“相信蔣公見過之后,想必會對三興漢室,更加有信心。”
“哦?”蔣琬果然被馮大司馬的勾起了興趣,問道,“是何物?”
馮大司馬轉向屋外,吩咐道:“來人,把東西呈上來。”
很快有人捧上來一樣東西。
蔣琬的目光,很快被此物吸引住。
馮大司馬從侍衛手里拿起那件板狀鋼鐵,然后屈起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當!當!當!”
再看向蔣琬:
“蔣公可看出這塊精鐵,與往日所見到的精鐵有何不同?”
作為大漢的總管家,蔣琬自是對精鐵這等國家戰略物資了如指掌。
故而他一眼就看出了馮大司馬這塊精鐵的特殊之處:“這般輕?”
馮大司馬微微一笑,把手里的精鐵遞給侍衛,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
侍衛會意,把精鐵綁到自己的胸腹上。
馮大司馬“鏘”地一聲,拔出自己隨身佩戴的兵器。
舉刀,屈指輕輕地敲了敲刀身。
斬馬刀發出輕微的顫音,猶如龍吟。
“千煉斬馬刀,萬金難求,可謂一煉逾十金。”
馮大司馬撫了一下刀身,刀身的反光,映到他的臉上:
“將作大匠蒲異度(即蒲元)曾拿這種刀,劈開裝滿鐵珠的竹筒,被譽為神刀。”
言畢,馮大司馬舉刀猛地向著侍衛劈劃而去。
在馮大司馬標準的軍中劈砍動作下,刀身如白練,矯若驚龍。
只聽得一陣刺耳的摩擦聲起,同時侍衛的胸腹間,呲出一溜火星!
號稱削鐵如泥的千煉斬馬刀,竟是僅在這塊精鐵上留下一道不算深的劃痕而已。
蔣琬看清之后,猛地瞪大了眼,竟是下意識地從榻上坐了起來。
“槍來!”
槍雖說是短槍,不是那種長達一丈多的長槍,但槍身乃是實心硬木,槍頭更是大漢軍中最適合刺殺的槍頭。
馮大司馬退后幾步,深吸了一口氣。
雖說他武藝不咋樣,但常年在關將軍的督促下,身上的力氣還是不小的。
輕喝一聲,猛地舉槍沖上去,對著侍衛就是狠狠一刺。
侍衛站立不穩,踉蹌退后幾步,但很快站穩,毫發無傷,胸腹上的精鐵,僅是出現了一點點凹點。
蔣琬呼吸頓時急促起來,招手道:
“快,速拿來與我仔細瞧瞧!”
待侍衛把精鐵塊放到榻上,蔣琬試著拿了一下,果然如意料中的那般,分量不算重。
至少比起現在軍中所用的精鐵來,已經算是輕了。
關鍵還是比較薄,很明顯,它的防護力不是靠厚度,而是靠硬度和韌度。
“好哇,好鐵哇!”
蔣琬翻來覆去地看,不住地稱贊:
“不重,防護又好,如此一來,不但能為將士節省體力,又能保住將士性命,好!這東西,是怎么來的?”
馮大司馬回答道:
“前些日子,我府上有兩位夫人,咳,就是那個梅夫人和慕夫人,去了一趟九原。最近不是回來了嘛,就給我帶回來這么一塊精鐵。”
據阿梅講,這本是封藏的實驗失敗品。
對于打造蒸汽機來說,這玩意確實不合格。
但阿梅可是常年為軍中設計武器的人,一眼就看出此物大有可為,這才特意把它帶了回來。
聽到是九原那邊生產的,蔣琬倒也沒有意外。
畢竟這幾年來,大漢軍中所需鐵器,一半都是由興漢會供應。
而九原和平城的貨源,至少占了三成。
然后他忽然想到一事,又有些懷疑地抬起頭:
“這等精鐵,所耗幾何?”
馮大司馬會不會賺錢?
那肯定是會的。
但同樣會花錢。
從丞相到馮某人,一直是大漢管家的蔣琬,深知大漢這二十余年來,軍中所耗的變化。
那真的是一年比一年高。
上黨一役,是大漢改軍制后第一戰。
關中八軍集體出動,就差點讓在丞相時代一直足衣足食的蔣琬信譽破產。
這塊精鐵,怎么看也不像便宜貨……
馮大司馬收起刀槍,咳了一下:
“不太便宜。”
然后在蔣琬再次出聲之前,又連忙解釋道:
“不過蔣公放心,我確有意以這等精鐵打造一批全身披甲的精兵……”
“全身披甲?”
“對,從頭到腳,全是披甲,刀槍不入,弓弩難進,用來沖陣。蔣公請看。”
馮某人乃是有備而來,再把所有人都支出去,這才拿出一張紙給蔣琬看。
看著上面畫著一個從頭到腳都裹在鐵皮里,只是極為吝嗇地露出小半張面門的家伙,蔣琬心里一抽。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榻上的精鐵上。
全身披甲,這在以前根本無法想像。
現在大漢軍中的披甲率,不可謂不高。
但真要說全身披甲,他是真沒見過。
因為鐵太重了,以鐵制作的盔甲,若是覆蓋全身,不但太過消耗體力,而且行動不便。
在戰陣上,既沒有體力,又行動不便,防護再高,要有何用?
故而將士的披甲,要在防護力和戰斗力之間,作出一個平衡。
可是想想,如果陣前,突然出現這么一支刀槍不入,不懼弓弩的鐵甲步兵,除非賊軍早有準備,否則還真不好應付。
至少在蔣琬的想像里,就算以大漢的精銳步兵,也難以在正面打敗這等鐵甲步兵。
除非是出動鐵甲騎軍。
想了又想,蔣琬終還是有些遲疑地問道:“可行么?”
“可不可行,總是試過了才知道。”
看到蔣琬臉色不善,馮大司馬立刻又改口道:
“不過經過我的計算,想來當是不差,這等精鐵打造出來的全身披甲,也就是比現在軍中陌刀營負重重一些。”
“而且就算是不成,其實這等精鐵,也可以配合札甲鎖子甲混合搭配,同樣可以減輕將士的負重,提高將士的防護。”
馮大司馬一邊說著,一邊再次拿出另一張紙。
正是板甲和札甲,以及鎖子甲的混搭。
看到這張圖紙,蔣琬的臉色,這才恢復正常,點了點頭。
看到蔣琬點頭,馮大司馬連忙問道:
“蔣公這是同意了?”
真要說繞開尚書臺,馮大司馬利用興漢會的財力,倒也能按自己的心意打造出自己想像中的鐵甲步兵。
但以私財補貼國家,馮大司馬腦子抽了才這么干。
再說了,興漢會私自打造出這么一批盔甲,那可就真是不反也得反了。
“正如大司馬所言,總是要試一試才知道。只是……”
蔣琬遲疑了一下,又問道:
“卻不知大司馬打算組建多少這等鐵甲步卒?”
“蔣公放心,兵在精而不在多,這等鐵甲步卒,不會超過一千人,甚至可能只有數百人。”
這個就是用來沖陣破陣的。
組建太多,不但會造成極大的財政負擔,而且未必能挑選出足夠的合格步卒。
聽到這個數字,蔣琬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軍中之事,大司馬自然是要比老夫懂得多,既然大司馬愿意試一試,那就試試好了。”
這個事情,就算是應了下來。
“倒是雒陽之事,大司馬打算怎么做?”
“這個事情,就交給姜伯約去做好了。他與柳休然領軍駐于函谷關,最是方便。”
馮大司馬隨口道,“從長安另派他人去,反倒顯得不信任他們二人。”
蔣琬對此倒是沒有反對。
畢竟姜伯約也算得上是丞相最看好的年青一代,有傳聞說,他與馮明文都曾得丞相傳授兵法。
“關中一戰,我記得,就是姜伯約第一個領軍到長安城下吧?”
蔣琬意有所指地說道,“若是此次再派他前往,就算是無甚戰功,但這收復雒陽舊都的功勞,那也不小了。”
馮大司馬也不知聽出了蔣琬話里的意思沒有,只是笑笑:
“正是因為他第一個到達長安城,所以這一次,才讓他去雒陽啊。”
雖說上一次,姜伯約是第一個到達長安城下,但他并沒有機會入城,反是被丞相調去堵鄧艾了。
丞相還特意把自己叫過去,一起入城。
這一次收復雒陽,就算是馮大司馬還給姜伯約的。
反正不管怎么樣,自己也有領導的功勞,沒必要去搶底下人的功勞。
“橋山破敵,涇水滅賊,偷渡桑稠原,再加上一個收復雒陽,看來大司馬與丞相一樣,對姜伯約很看好啊。”
“再這樣下去,恐怕他就要成為大司馬之下的軍中第一人了。”
馮大司馬搖頭:“他成不了。”
蔣琬一怔。
“哪天等鎮東將軍厭倦了軍中之事,愿意卸甲梳紅妝了再說。”
蔣琬聽到這個話,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最后甚至把精鐵拍得邦邦響。
“你啊你……”
蔣琬指著馮大司馬,有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這么想來,姜伯約也算是夠慘。
關鎮東有馮大司馬的支持,姜伯約這輩子,怕是都沒辦法超過了。
畢竟數萬鐵騎席卷并州河東這等戰績,就足夠姜伯約仰望了。
延熙六年九月,一封密信送到函谷關。
姜維看完之后,忍不住地一砸案幾,興奮滿面通紅:
“吾之大功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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