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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6章 白刃見血

  后來者或許有人不知道前漢的館陶公主。

  但肯定知道前漢的孝武皇帝,以及金屋貯嬌的故事。

  前漢孝景皇帝的時候,皇后無子,故而立庶長子劉榮為皇太子。

  時館陶公主劉嫖乃孝景皇帝之妹,同時也是長公主,意欲交好未來的皇帝,于是向太子的母親栗姬提議,兩家結親。

  想要把自己的女兒陳阿嬌嫁給太子,然而卻被栗姬給拒絕了。

  當時的孝武皇帝劉徹被封為膠東王,其母王娡得知栗姬拒絕了館陶公主的提親后,主動向館陶公主提出,讓自己的兒子劉徹娶陳阿嬌。

  被栗姬拒絕的館陶公主,于是欣然同意。

  世有流傳,昔長公主嫖抱膠東王于膝上,問曰:“兒欲得婦不?”

  膠東王曰:“欲得婦。”

  長主指左右長御百余人,皆云不用。

  末指其女問曰:“阿嬌好不?”

  於是乃笑對曰:“好!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也。”

  長公主大悅,乃苦要上,遂成婚焉。

  長公主與王姪結成政治聯盟,館陶公主就不斷地向自己的哥哥孝景皇帝詆毀栗姬和太子劉榮。

  而深然不知危機正不斷逼近的栗姬,還在孝景皇帝的病榻前出言不遜,惹惱了孝景皇帝。

  待無子的薄皇后被廢,王姪又抓住機會,暗中指使大行令奏請立栗姬為皇后,導致景帝對栗姬的不滿達到極點。

  此事最后的結果就是,栗姬被疏遠,太子被廢黜。

  而王姪則被立為皇后,其子劉徹被立為皇太子,登基為帝。

  陳阿嬌被立為后,住到了孝武皇帝下令為她建筑的金屋里。

  可惜的是,金屋遇到了衛子夫……這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呂壹提起前漢的這樁陳年舊事,讓潘夫人一下子聯想甚多。

  如今的大吳,同樣是庶子被立為太子。

  同樣是其母與長公主交惡,同樣是最后憂懼而死。

  就連陛下臥病于榻,都是如出一轍。

  不同的是,前漢景帝時,是太子之母栗姬惡了天子。

  而如今,是太子本人在陛下生病時,惹怒了陛下。

  當年王姪懷武帝時,夢日入懷,而自己,則是夢到龍頭置膝。

  那么,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未必不能做第二個王姪。

  而自己的兒子,同樣也可以做第二個武帝。

  潘夫人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于是她興奮地對呂壹許諾道:

  “君之言極是!若他日誠如君之所預料,吾母子必讓君位于群臣之首!”

  呂壹等的,可不就是這一句?

  只見他連忙匍匐下地,對著潘夫人叩首道:

  “臣,安有所此望?不過是為大吳計,為大吳擇明君耳。”

  潘夫人連忙讓呂壹起來:

  “吾母子之事,皆托付于君矣!”

  言罷,又放低了聲音,“君若是能讓全公主亦如館陶公主那般,助吾母子成大事,君且告知她,吾必會報此厚恩。”

  此話一出,就意味著潘夫人把外面的事情托付給了呂壹。

  呂壹此次入宮,收獲遠超預期。

  不但得到了潘夫人的明確表態,甚至還得到了潘夫人的全權委托。

  但出宮以后,他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卻又開始為新的問題犯愁起來。

  館陶公主之事,后人看起來容易,但真要親自去做,卻讓他有一種無從下手之感。

  首先,全家諸子之一全寄,已經去了魯王門下當賓客,同時還是重要心腹之一。

  這就意味著全家是明確站隊魯王。

  不可能輕易改變立場。

  其次,全公主生的全是兒子,沒有女兒。

  甚至連其夫婿,都沒有女兒。

  對方沒有女兒,那七殿下又如何與之結親?

  左思右想之下,呂壹也想不出一個頭緒。

  他本想找個人來商量,卻又發現,校事府中諸人,根本就沒有人能在這等大事上出主意。

  唯一一個可能知曉這個事情的秦博,卻又讓呂壹心里有些顧忌。

  秦博前番的言論,已經讓呂壹感覺到有些威脅——雖然只是虛驚一場。

  但如果秦博涉入此事太深,日后論功,必定會有重賞。

  到時候萬一讓漢國覺得,此人可以成為自己的代替者,那豈不是養虎為患?

  雖然未必不是自己多心,但亦不可不妨。

  不過一想起漢國,呂壹的心頭,終是一動。

  唔……

  說起來,此事……似乎還是漢國,準確地說,是糜十一郎首先對自己挑起的?

  思來想去,呂壹發現,眼下既可以與自己商量,又可能有能力給自己提供建議,自己還能勉強信得過的人,居然是漢國的糜十一郎?

  再說了,興漢會與校事府已經是合作多年,往來從未間斷,利益緊密相關。

  無論是秦博還是糜十一郎對自己所說的話,都說明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興漢會不想自己在大吳的交易渠道,受到影響和變動。

  只要自己能證明,自己不可代替的地位,那么……

  所以說,興漢會的人,十有八九甚至會在暗中支持自己的,對吧?

  想到這里,呂壹就是咬咬牙,反正事已至此,又豈能退縮?

  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身無葬身之地。

  一念至此,他就立刻派人,給糜十一郎送去了拜帖。

  正當呂壹與潘夫人正式結成政治同盟,試圖想要在吳國的這場奪嫡之爭中分一杯羹的時候,太子與魯王的競爭,也從白熱化進入了白刃短接,刀刀見血的階段。

  原本可以置身事外,在石頭城外操練吳國騎軍的朱據,得知太子一直被禁足不出,莫說是外臣,就算是賓客,亦是久不能見到太子時。

  他不顧自己的特殊身份,強行上書孫權,陳述嫡庶之別,強調長幼有序,更不可輕廢太子,以免國家人心動蕩。

  同時希望孫權能聽從群臣的意見,把魯王及其心腹調離建業,徹底斷了魯王等人的念想。

  身體才見好轉的孫權,一看到朱據的奏章,當場就是氣得眼前一黑!

  只見他狠狠地把奏章砸到地上,罵道:

  “是不是覺得朕這一次沒有對你們朱家動手,就以為自己是個例外?不知好歹的東西!”

  更讓他驚怒不已的是:

  “吾有換太子之意,僅與楊竺提起過,朱子范又是如何知曉此事?”

  僅兩人之間的言語,居然能這么快就傳到外頭去,這說明了什么?

  宮禁之地,連自己的這等隱秘交談都瞞不住,那和大街有什么區別?!

  想聽就聽?

  一想到這個,孫權心里在懼怕的同時,更是升起一股羞惱之意。

  安敢如此欺朕!

  你們是不是看到朕病了,就以為朕真的不行了?

  年老的帝王,最害怕發生的情況之一,莫過于此。

  “你是朕的女婿,朕如此相信你,派你去漢國學習騎戰之法,把大吳的騎軍交到你手上,你就是這么回報朕的?”

  孫權怒極而笑,“好好好,好得很!”

  連說了幾個好,他從榻上撐身而起,直接赤腳在地上來回走了幾步:

  “既然你不想好好給朕練兵,那就不要練了!”

  當下就下旨,讓人帶著自己的詔令前去石頭城外的騎軍營,當眾斥責朱據一番。

  然后又讓他立刻入宮,當面質問他是聽信了誰的傳言,說自己想要廢黜太子。

  朱據自然不可能把陸說出來,只是連連磕頭,說太子已是久不見于眾人面前,但凡憂心于國本者,無不擔心。

  現在外面都在傳言,陛下偏魯王而輕太子,久之必立魯王。

  自己擔憂之下,故而這才上疏……

  孫權豈會輕易相信朱據的話?

  他見朱據不肯說出來,心頭怒氣更甚,沒有讓他回到軍營,只是讓他回到府上反省。

  然后又召楊竺入宮,聲色俱厲地詢問楊竺是不是把密談廢黜太子之事泄露出去了。

  楊竺當場被嚇得面如土色,跪下指天發誓自己絕對沒有泄露半個字。

  朱據和楊竺兩人的話,沒有消除孫權的疑心,反而是讓他越發地疑神疑鬼。

  他把朱據的奏章扔在楊竺面前,喝道:

  “當時唯有你我二人在場,偏偏此事連城外的軍營都知道了,你又作何解釋?”

  楊竺一聽,頓時就是汗透后背,連連叩首,直道冤枉。

  “那你就去查!”看到楊竺還是沒有承認,孫權陰沉著臉,下令道,“去給朕查出來,看看消息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說著,他一字一頓加重了語氣:“給朕查清楚,到底是誰,把消息告訴了朱子范!”

  “若不然,那就定然是你泄露出去的!”

  楊竺聞言,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不敢怠慢,連忙應下。

  作為江東頗有名氣的才子,楊竺雖然人品不怎么樣,但心思轉得卻是極快。

  特別是孫權在指出朱據以后。

  “朱子范一向是在城外的軍營中,若是他能得到消息,必然是有人去營中通風報信,只要查一查近日里有誰去城外找他即可。”

  想通了這一節,楊竺立刻去求魯王。

  想要靠一己之力查清楚這一點,肯定是頗費力氣。

  但若是能借助魯王的力量,那就不一樣了。

  而且楊竺在孫權面前賭咒發誓,其實也是對孫權撒了謊。

  因為欲在魯王面前邀功,他曾私下里對魯王孫霸提起過,甚至還是一字不差地細說。

  魯王一聽是與此事有關,豈有不出力之理?

  當下立刻派人前去打探。

  陸的行蹤,很輕松就被打探了出來。

  楊竺得到回報,如獲至寶,一刻也沒敢耽擱,馬上請求覲見孫權,把這個結果上報了孫權,并且一口咬定,定然是陸告訴了朱據。

  甚至連陸在去見朱據之前,還去了一趟上大將軍的府上,也一并告知了孫權。

  一是為了增強可信度,更重要的是,他想通過陸,把太子一黨最重要的人物陸遜,也牽扯進來。

  很顯然,楊竺的目的達到了。

  孫權一聽陸遜有可能也牽連其中,頓時就是暴跳如雷:

  “好好好!朕還沒死呢,你們就想要從龍之功是吧?”

  才堪堪好轉的身體,在氣血猛沖腦門之下,孫權只覺得太陽穴在突突跳動,連眼睛都仿佛要鼓突出來了一般。

  眼前一陣金星亂閃,孫權跌回榻上,無力地躺下,閉眼休息了好一會,這才重新睜開眼睛:

  “來人!”

  “陛下?”

  “傳朕的旨意,陸斗膽打探宮禁之事,心懷不軌之意,讓有司立刻將其關押入獄中,擇日審問。”

  “喏!”

  孫權的目光,又落到楊竺的身上,冷聲道:

  “至于你,也一并給朕到獄中呆著去,朕倒是要看看,你們兩人,究竟是你泄露了宮禁之事,還是他在散播宮禁之事!”

  事到如今,親手挑起了太子與魯王之爭的孫權,閉著眼睛都能猜到:

  這兩人,甚至連帶著這兩人身后各自的勢力,都不可能干凈。

  但孫權一定要查清楚,這個事情,到底是誰泄露出去的。

  這不僅僅是事關到宮禁隱秘性和安全性的問題,同時也是事關到帝王威嚴的問題。

  如果發生了這等事情,都不能加以嚴查,那以后宮禁之地,是不是誰都會想著來探查一番?

  誰還會懼怕皇權?

  他這個皇帝的臉還能往哪放?

  誰,還會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

  孫權的眼中,閃著滔天的怒火。

  生了這么一場重病下來,他驀然發現,事情的發展,似乎有點超出了自己的掌握。

  所以他需要一個施展雷霆手段的機會,用以震懾群臣。

  同時也是宣告皇帝的回歸。

  養病多時,朝中那些臣子,個個都在結黨營私,人人都想從龍之功,似乎已經忘了誰才是大吳的皇帝。

  在孫權的授意下,有司對獄中的陸和楊竺,根本沒有按流程來。

  而是直接上刑,為的就是早日從他們兩人嘴中撬出實話來。

  什么八議,什么刑不上大夫,根本不存在的。

  兩人在獄中受刑的消息,也在有心人的散播下,很快傳入了不少人的耳中。

  才剛剛結束在府中反省的朱據,得知這個消息后,頓時心急如焚。

  因為他非常清楚,陛下與楊竺之間的談話,也就是換太子立魯王的消息,就是陸親口說給他聽的。

  若是此事真的被有司查清楚了,那太子地位,恐怕就真的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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