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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1章 兵制,兵事

  前漢初期,主要實行的是征兵制,也就是全國皆兵。

  特別是每年秋季由太守主持的都試(即軍演),讓前漢全民的軍事素養遠超后世大部分朝代。

  這個制度,為前漢的強大武功打下了堅實基礎。

  但同樣的,都試制度也會讓太守集軍政于一身,成為一郡的實際統治者。

  而太守掌握的這一股武裝力量,讓地方有可能用來對抗中央。

  比如王莽暴露出自己的篡位之心后,東郡太守翟義就是在舉行都試時斬殺“觀令”,然后挾持東郡軍民起兵反莽,沒過多久,就發展到了十萬人。

  后來雖然失敗了,但卻激起了反莽的浪潮。

  光武皇帝舉兵時,也曾想過利用南陽郡的都試奪取郡兵的指揮權。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光武皇帝再興漢室后,有感于地方郡守權力過大,于是實行罷兵政策。

  從建武六年(公元30年)到建武二十三年,五次罷省郡國兵,同時實行以募兵制為主的兵役制度。

  募兵制加強了中央對地方的壓制,削弱了地方擁兵作亂的可能性。

  但卻又產生了另外的問題:兵源不但不足,而且良莠不齊,軍隊戰斗力不斷下降,而且下降速度驚人。

  后漢武功遠不如前漢,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特別是在中后期,涼州羌亂持續百年之久,讓后漢嚴重失血——涼州可是前漢打下來的固有版圖。

  單單這一件事,就足見后漢中后期軍隊戰斗力的衰弱。

  至于黃巾之亂之后,朝廷兵源和兵力的嚴重不足,更是極大地動搖了后漢的統治根基。

  最終不得已,漢靈帝采取了劉焉的建議,“廢史立牧”,即廢除刺史,任用州牧。

  州牧掌一州軍政大權,這簡直就是前漢太守都試制度的威力加強版——那都算往輕里說。

  歷史兜兜轉轉,終究還是轉了回來。

  州牧制度實施以后沒過多長時間,本就衰落的后漢朝廷,再也無力控制地方,幾乎是在瞬間就分崩離析。

  與此同時,不少州牧成了第一批地方割據軍閥。

  然后么,大漢昭烈皇帝起于燕、代,伯豫君荊,吳、越憑賴,望風請盟,挾巴跨蜀,庸漢以并,終能乾坤復秩,宗祀惟寧。

  當朝天子又天資仁敏,愛德下士,以聰明之姿,等契往古,總百揆于良佐,參列精之炳耀,憑丞相得還舊都,任馮永而復雒陽。

  大漢三興在望,除了人心向背,仁人志士用命,亦賴精兵猛將掃蕩群賊。

  縱觀大漢兩落三起,其武功與興衰,兵制都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經過這么多年不斷調整和完善,季漢現在實行的是征兵制和募兵制相結合的兵役制度。

  征兵服役四年,一年在本郡戍守,同時接受正規軍事訓練,這就是郡兵——這比前漢的都試還要激進一些。

  至于剩下的三年,則是要調入中央軍,參與對外作戰。

  這四年是強制性的,也是徭役的一部分。

  四年之后擇優選入衛士,家里才能免除一部分賦稅或者徭役。

  如果立了軍功,授了軍田,那這輩子就算是值了。

  只是從古至今,從來就沒有一直完美的政策,只有適合當前情況的政策。

  季漢的兵役,自然也是有得有失。

  優點是在保證兵源充足的同時,還能讓兵源保持較高的軍事素養。

  缺陷是百姓負擔較重,財政支出較高。

  也就是隨著攤丁入畝以及各種新政的不斷深入推行,還有工坊業的蓬勃發展,讓大漢的稅收來源得到了極大的拓展。

  這才讓大漢的財政足以支撐起眼下的兵役制度。

  但除了財政方面,還有一個和前漢一樣的最大隱患:賦予了地方太大的兵權。

  郡兵在本地接受正規軍事訓練,而且還是一年,真要有心,足以讓太守掌握住一股不小的軍事力量。

  也就是現在的中央諸軍皆是虎狼之師,戰斗力爆表,可以無視這點小問題。

  但正所謂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

  更別說丞相和鬼王是什么人?

  當代能解決的問題,就沒必要留給后人。

  統軍府的成立,說白了,就是要實行軍政分離。

  太守專以政事,都尉(即統軍府將領)專以軍事。

  一州之長的刺史,則負責監察太守與都尉——監察地方,本就是刺史最初的本職。

  頗有些三權分立的味道。

  當然,除此之外,也有避免像后漢那般,讓軍中戰斗力下降太快的打算:

  在這個年代,軍中文化水平太低,如果兵不識將,將不專兵,多半會讓將士之間互不信任。

  上下相疑,則容易被人所趁,一旦遇到困境,就會軍心動搖,最終潰敗(“大送”罵罵咧咧退出群聊)。

  但若是專將專兵,卻又會產生兵為將有的隱患。

  雖說以眼下大漢的情況,不用太過杞人憂天,但制度遠比人心可靠。

  所以統軍府,就是吸取了兩漢兵制的經驗教訓,又考慮了季漢的實際情況,做出的一個折中方案。

  平日里統軍府的都尉和別將負責訓練府兵,征召時帶領府兵出戰。

  具有一定文化基礎的都尉和別將,在戰時可以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保證軍令的暢通。

  同時只要規劃得當,單個統軍府的兵力,就可以控制在一定的范圍內。

  盡可能地既不影響當地的生產,又不虞有尾大不掉之憂。

  而直接受朝廷管轄的統軍府,還能斷絕地方豪右擁有宗兵私兵的根基。

  這算是皇權下鄉的又一個重大措施。

  當然,這等影響大漢未來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重大決策,還輪不到老魏這些人操心。

  他們操心的是,統軍府的成立,對他們有什么影響。

  老馮現在好歹也是能領軍鎮守一方的人物,特意跑過來跟他們這些老兄弟講這些事情,總不可能是因為閑得慌。

  老馮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呲了一口,再掃了一眼眾人,看到所有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這才開口道:

  “成立統軍府,除了都尉和別將領兵,平日訓練府兵,還需要有教頭輔佐,這教頭嘛……”

  說到這里,老馮又是頓了一下。

  “這教頭嘛,自然不能是隨隨便便就能當的,懂得軍陣上的事情,那自是最好的人選。”

  聽到這個話,所有人的眼睛頓時一亮。

  這個活,聽起來似乎,挺適合自己這些老家伙啊?

  別看在場的這些人,或多或少身上都有些毛病,陣上廝殺肯定是不行了。

  但陣上廝殺的經驗,他們還真敢說不遜任何人。

  這年頭,但凡是能從軍中活著退下來的家伙,哪個是吃干飯的?

  “到統軍府中當教頭,日后朝廷征召,我們是不是也要一起去?”

  有人提出了這個疑問。

  “想什么呢?”老馮撇撇嘴,“就算是都尉同意,難道朝廷派下來的人眼是瞎的?”

  “就算是派下來的人是瞎的,難道你們還真以為軍中那些將軍,都是沒脾氣的?”

  軍中大事,豈能兒戲?

  哪天真要在陣前出了什么事,整個軍統府上下,再到朝廷下派的人,怕是一個都跑不掉。

  嚴法治國,可是丞相留下來的規矩。

  這個嚴法,可不僅僅是指治民治吏,也指治軍。

  要不說就連馮大司馬這等人物,當年也被丞相打過軍棍呢?

  掃了一眼眾人,老馮知道,光是教頭這個噱頭,怕是還不足以吸引這些老兵油子。

  別看他現在大小是個軍將。

  但真要論起出身來,在座的有一個論一個,誰也別笑話誰。

  不同的是,老馮這些年來積極響應馮君侯的號召,在軍中努力學習。

  再加上可能比眼前這些大老粗聰明一些,所以能多學了那么一丁點學問。

  還有運氣也要好一些,多了幾分軍功。

  這才比他們多受了幾次提拔。

  但這些老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他是一清二楚。

  陣前廝殺半生,現在雖說退下來了,有人手腳總癢癢,閑不住。

  但也有人能沉下心來,想要過好小日子,不想再過多折騰。

  畢竟吧,以前跟了君侯,絕大多數人的第一想法,就是想要能吃口飽飯。

  現在么,家里有屋有田,有炕有妻,有子有女,還圖什么?

  這些可是自己拿命在陣前換來的,憑啥不能享受享受?

  出身差不了多少的老馮,太了解這些老兵油子了,所以他準備要說出了一個勁爆的“內幕消息”:

  “這些年以來,那些什么世家大族子弟,終是放下了身段,參加了朝廷的科舉。”

  老馮搖了搖頭,嘆息道,“想當年,這科舉之制,可是君侯專給咱們開的道路呢,哪像現在……”

  說到這里,有人就是“嘖”了一下,然后又是唉了一聲。

  這些年來,參加科舉的人,越來越多了。

  人多了,競爭就大了。

  不像以前,只要肯學,出了學堂就有人搶著要。

  雖說現在出了學堂也不愁生計。

  但想要再進一步去皇家學院求學,終是不像在南鄉學堂時那么容易了。

  想想以前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居然也愿意撩起衣袍下到田地,讓泥水臟了自己的雙腳,就入他阿母的離譜!

  高傲呢?

  大族子弟的驕傲呢?

  但不管再怎么罵,終是改變不了這個趨勢。

  這讀書的事情,蒼頭黔首怎么跟那些世家子弟爭嘛?!

  “不過呢,”老馮面露神秘之色,“君侯終究還是向著咱們南鄉子弟的,這不,統軍府其實就是給咱們的子弟尋的另一個出路。”

  這個話,終于把所有人都吸引住了:

  “說說!快仔細說說,是怎么一回事?”

  換成他人,這些老兵油子肯定是不可能輕易相信的。

  但若是換成“君侯”“南鄉子弟”,那就不一樣了。

  南鄉子弟是君侯的嫡親子弟,至少在老馮這一代人心里,是永恒不變的。

  “朝廷要開武舉了,”老馮沒有賣關子,而是直接開口解釋,“后面會從統軍府上選拔適合能戰敢戰善戰之士,以充軍中各級將校之職。”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更難求的是,具有堅定信念的軍中基層骨干。

  南鄉子弟跟隨君侯征戰二十載,亡的亡,殘的殘,老的老。

  還能活躍在軍中的,升遷路線基本都和老馮差不多。

  至于是當個卒伯還是當個校尉,就看個人際遇造化。

  前幾年改制后,不適合繼續呆在軍中的南鄉子弟都退下來了。

  而剩下的,都被各軍軍頭拿著改制的借口瘋搶。

  這年頭,能看懂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念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人,在軍中當個普通兵卒就是暴殄天物。

  就算是馮君侯……也要為自己的嫡系子弟前途著想啊,不能耽誤了人家的前程。

  否則的話,那就是害,而不是愛。

  有了南鄉子弟填充各軍基層將校,所以改制后的大漢軍隊,真的是正處于戰力最巔峰時期。

  就算是新軍,在經歷一兩場見血的戰斗后,也能迅速成為精銳之師。

  但還是那句話,不謀一世,不足以謀一時。

  作為大漢軍隊的領軍人,馮某人也要考慮到十年后可能出現的斷層問題。

  所以武舉,就是為此而生——講武堂一年才出幾個將校?

  完全不夠給大漢軍伍塞牙縫。

  擴招迫在眉睫!

  有科舉在前頭,武舉只要稍一解釋,大伙就一下子明白了,同時也立刻興奮起來。

  “老馮,你是說,日后咱們的娃,就算讀書比不過那些大戶人家,也能走武,那什么武舉的路子,吃上皇糧?”

  “真能通過了武舉,那可是要去長安城的講武堂學兵法的,不吃皇糧吃什么?”

  “講武堂?講清楚,哪個講武堂!”

  那可是出來就能在軍中當將官的地方!

  以前除了能得到軍中將軍們舉薦,就是只能從皇家學院考進去。

  現在聽到居然還有這么一條道路能進去,怎么不讓這些老兵油子兩眼放光?

  “這天下除了長安那個講武堂,還能有哪個講武堂?”

  “還有這等好事?”

  “要不是說君侯一直惦記著我們南鄉這些老兄弟呢?”

  群情激動之下,又是一陣鬧哄哄。

  “說得倒也是,這讀書拼不過那些大族子弟,難道這陣上廝殺的本事,還比不過他們?”

  聽老馮說,這武舉,不外乎是考些陣前所用的技藝:

  馬射、步射、平射、馬槍、負重、摔跤、遠奔以及刀戟鉤叉等軍中武器。

  聽說可能還有組織小隊沖陣廝殺等技能。

  要不說想要武舉,得先進入統軍府呢。

  就這么些兵器,普通人家怎么可能會有?

  更別說練習了。

  而在使用這些兵器方面,這些老兵油子有著特殊的技巧。

  那都是在生死之間摸爬滾打拿命換來的。

  傳下去,必須要傳下去!

  就算是已經打算享受生活同時也讓妻子享受生活的老家伙,也是激動得臉色發紅。

  此時不拼更待何時?

  老夫廝殺半生,才換來了這般生活,肯定不是為了讓兒子平躺享受。

  兒子也有自己的兒子,也得為自己的妻兒拼一把,不然怎么叫為子孫后代計?

  氣氛到位了,酒自然就沒少喝。

  大約是劣酒喝多了,也不知道是哪個腦抽地問了一句:“那若是武舉也考不過,當如何是好?”

  此話一出,氣得老馮一頓酒碗,罵道:

  “科舉考不過,武舉還比不過,那還尋思那么多做什么?”

  “要么到軍中當個兵卒,拿爛命博一博軍功,要么就乖乖地在地里刨食吃,還想什么?”

  什么都比不過人家,還有那么多心思,不是爛人是什么?

  爛人自然是爛命。

  看著群情激動,老馮借著舉碗喝酒的時機,嘴角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看來自己這一府的教頭,終是有著落了。

  就在老馮在武功水東岸收集舊日老兄弟,在為自己出任統軍府都尉做準備的時候。

  另一位老馮,也站在武功水西岸的五丈原,俯視著車舟如龍的水道。

  雖說早就在紙上看過數據,但真到實地觀看,仍是讓馮某人升起一股豪情:

  這是老子,哦,還有丞相,積攢了二十年的最大底氣。

  得知大司馬來到了五丈原,原本在視察水道的尚書令費祎頂著烈日,一路小跑過來:

  “祎,見過大司馬。”

  前一任尚書令蔣琬,與大司馬同錄尚書事,又出任大將軍,再加上資歷,這才能與馮大司馬平起平坐。

  費祎雖是蔣琬的接任者,但在馮大司馬面前,卻是沒有一丁點資格。

  原本背著手看著下方的馮大司馬,滿臉笑容地招了招手:

  “費尚書且過來。”

  費祎這才繼續上前,站在馮大司馬后面一個身位,低聲問道:

  “大司馬何來?”

  “自是過來看看蜀地運過來的物資。”馮大司馬的目光再次落到下邊,開口問道,“費尚書以為,今年從蜀地運來的物資,足否?”

  “足!怎么可能不足?”費祎也是看向下方,臉上亦盡是舒展開來,“不但補足了府庫,還能有所剩余。”

  “剩余多不多?”

  尚書臺是大漢的大管家,馮某人雖說錄尚書事,但平日里都是秘書處對接尚書臺。

  他只需要知道應該知道的大事。

  至于哪里是要修水利還是開荒地,亦或者遷流民,那都是小事,相信大秘書會給尚書臺一個妥當的回復。

  更別說府庫收支出數目,那是大司馬應該記的東西?

  費祎“多”都說出半個字了,但心思細密的他,在目光收回落到馮大司馬身上的同時,已經改口道:

  “多少才算是多呢?到處都是有用錢的地方。”

  馮某人聞言,也把目光收回來,看向費祎,笑了起來,點了點頭:

  “費尚書這個話,說得倒是有些意思。”

  感受到馮大司馬頗有意味的目光,費祎心頭一動:

  “大司馬這是有什么安排?”

  馮某人點了點頭:

  “統軍府的事情,費尚書知道吧?”

  “大司馬放心就是,這個用度,已經安排了。”

  “還有年底,可能要用兵。”

  “年底……”費祎的聲調一下子高了上去,然后又突然被壓低了下來,“用兵?”

  馮大司馬點了點頭,看向東邊,目光變得深邃。

  “有點突然了。”

  費祎下意識地說了一句。

  作為尚書令,他還是知道一些軍事機密的。

  按計劃,今年是沒有什么軍事大行動的。

  能讓大司馬跑過親自告訴跟自己說一聲,這事恐怕小不了。

  似乎是猜到了費祎心里的想法,馮大司馬回答道:

  “吳國那邊出了大事,事情確實有些緊急。”

  “吳國?”

  “陸遜死了,”馮大司馬解釋道,“吳主孫權已經下令,召集大軍聚于建業。”

  “吳主又欲北上?”

  馮大司馬聞言,臉上反而是露出譏誚的笑容:

  “我看恐怕未必,他這是怕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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