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然不知自家熊孩子正在自家后院放火燒家的拓跋力微,此時正滿心歡喜地帶著人,前去迎接自己的外舅竇賓。
當然,也迎接自己深為痛惡的小舅子。
看在以后都是一族的份上,他就不計較以前的那些賭心事了。
為此,他甚至不顧族里正是一年里最艱難的時候,硬是咬牙擠出了一些牛羊,準備送給沒鹿回部,以作見面禮。
當他看到竇賓的隊伍終于出現在地平線上,臉上一下子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不顧寒意猶在,冷風吹面,拍馬出于眾前,遠遠地就喊道:
“竇大人,近來身體可還安好?”
早早就事先得到消息的竇賓領著一隊人馬,縱馬而來,同樣是遠遠地回應著:
“力微啊,我的好女婿!”
不過是十來息時間,竇賓就來到拓跋力微跟前,翻身下馬,張開雙臂,向著拓跋力微快步走來,臉上盡是意外和感動:
“我的好女婿,沒想到你會親自前來迎接!”
“這么大的事,我不親自過來,豈不是顯得太過無禮了?”
拓跋力微同樣是翻身下馬,迎了上去,滿臉是掩飾不住地興奮,同樣是張開雙臂,想要與竇賓相擁。
也不知是跑得太急,還是馬匹受了驚,竇賓的隨從里,有一騎剎不住身形,從后方沖了出來。
那騎士臉上有焦慮之色,正死命地拉著韁繩,大聲地“吁吁”,似乎是想要叫停馬匹。
可惜馬匹根本不聽他的指揮,直直地就向著拓跋力微這邊沖來。
事發意外,所有人在一時間,似乎都沒有反應過來。
就在騎士越過竇賓沖向拓跋力微的時候,意外中更有意外發生。
但見那騎士左手控馬,右手一揚,雪亮馬刀已經是高高舉起,身子甚至還能微微傾斜,作出劈砍的提前動作,顯示出極為清湛的馬術。
馬刀帶著死亡之風,猶如一道閃電,借著馬勢,向著拓跋力微劈了下去!
如果這一刀被劈中了,拓跋力微至少要被劈沒了半個身子。
饒是拓跋力微經歷了數十年風雨,見過的生死不計其數,但此時他的瞳孔里,只能看著那把雪亮馬刀越來越大。
這是第一次,他感覺死亡這么近。
幸好!
幸好他的身邊,有一位黑衣執事。
“鏘!”
就要馬刀要劈中拓跋力微,鮮卑人最有可能成為第三位雄主的首領,就要命殞當場。
就連騎士,眼中都閃著無比興奮的光芒。
這是繼軻比能之后,死于自己之手的鮮卑大首領。
可惜的是,一把從拓跋斜身后的長刀,在最后關頭,堪堪救下了拓跋力微。
兩刀相擊,在空中打起一溜火星。
拓跋力微甚至能感覺到有火星濺到自己的脖子上,滿是雞皮疙瘩的皮膚,微微有些生疼。
同時刀身透出的冷氣,又讓他感受些許鐵器特有的寒意。…。。
“狼奴!”
黑衣執事先出手后出聲。
事實上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狼奴,根本不用他吩咐,就已經是如影隨形般地貼身跟了上來。
只聽得如同一聲如同狼嗥般的低吼,用秘法培養出來的狼奴用自己那巨大的身子,狠狠撞向馬匹。
馬匹竟是被他的身子撞得慘嘶一聲,生生被止住了前進的沖勢,前蹄被迫騰空而起。
如此猶不能消彌狼奴那恐怖的沖撞力,最后竟是向后倒去。
馬上的騎士見勢不妙,一個翻身,從馬匹上一躍而下。
黑衣執事雙目噴火地看向安然落地的刺客,一字一頓地說道:
“韓!龍!”
落于地上,一只手撐地的韓龍卻是雙目惋惜地看向拓跋力微:
“可惜啊可惜!”
差點就能達成雙殺成就了。
不等黑衣執事再說話,韓龍已經是站起身子的同時,打了一個唿哨。
竇賓帶過來的隊伍里,一匹空馬如箭般地沖了過來。
韓龍絲毫沒有留戀地再次翻身上馬,然后就是掉轉馬頭,向后跑去,甚至在半路上還撈了一把竇賓。
人馬合一,速度極快,如同一抹白光,絲毫不拖泥帶水。
氣得黑衣執事在后面極其失態地破口大罵:
“韓龍,你這個卑鄙小人,只敢行刺客之事,不敢正面爭鋒嗎?”
韓龍哈哈大笑,毫不示弱地反問道:
“韓仇,你們若是磊落光明,又何須讓狼奴假以黃巾力士之名,潛入中原,助禍天下?”
狼奴是北韓以秘法訓練出來的大力士,傳聞與當年在未央宮殺死淮陰侯(即韓信)的靠山婦有所關聯。
張角起事后,身邊有黃巾力士,力大無窮,不懼生死,官兵常不能敵。
故而在黃巾在起兵之初,這才能如燎原之勢,橫掃官兵,動搖了后漢的統治根基。
可惜的是黃巾力士數量稀少,難以補充,故而黃巾力士在不斷戰死后,黃巾軍的戰斗力就以極大的速度衰落。
而在張角死后,黃巾力士更是跟著消失得無影無蹤。
被韓龍當眾叫破當年之事,韓仇面色頓時越發陰沉。
上一代韓仇已經死在了隴右,但北韓氏每一代族長都叫韓仇。
黑衣執事正是這一代的北韓氏族長。
從拓跋力微與竇賓下馬,到韓龍與韓仇交手,說起來長,實則不過是彈指之間。
雙方的大部分人,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
韓龍帶著竇賓回到隊伍,當事人竇賓甚至還有些驚魂未定,尚未完全回過神來。
直到他被放下,他竟是呆呆地說了一句:“好馬!”
韓龍灑然而又得意地一笑:“當然是好馬,這可是純種的西域天馬呢,馮君侯曾經的坐騎,后來馮君侯親自送給了我。”
(第992章千里不留行)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這是在說誰呢?
當然是在說為國為民的韓大俠。
不錯,正是馮大司馬親口說的。
作為天下游俠的總盟主,親口說出這個話,誰敢不服氣?
不過這一次當眾失了手,讓韓大俠覺得頗有些沒面子。
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對面,心里還在不死心地盤算著,只聽得隊伍里就有人大喝一聲:“放!”
隱藏在隊伍里的漢軍弓駑手,紛紛舉起早就準備好的弓弩,向著對面暴射!
對面的黑衣執事早已讓狼奴護著拓跋力微向后退去,卻是沒有想到有人竟是如此不講武德,連續來兩次陰的。
一直在注意著對面的他,聽到對面有人喊“放”字時,就已經覺得不對,下意識地張口又喊第二次:“狼奴!”
忠心的狼奴們以撞翻馬匹的那人為首,把黑衣執事和拓跋力微緊緊地圍在中央。
然后……
一陣箭矢猛然射至!
這不是一般的箭矢,而是漢軍特有的強弩。
經過諸葛夫婦及馮氏夫婦改進過的漢弩,穿透力極強,威力極大。
狼奴只是力大,就算再怎么不懼生死,也不是銅皮鐵骨,刀槍不入。
對面射出來的箭矢并不密集,畢竟重弩這玩意,射的時候是很爽,但舉的時候不好舉。
就算如此,在毫無防備之下,擋在前面的狼奴,一下子就被射中了好幾人。
只聽得“噗噗噗”,如同擊打敗革的聲音。
弩箭很是干脆地透入了狼奴的身體,讓他們沒有發出多余的聲音,整個人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甚至有一支弩箭,就從狼奴的身體透出來,帶血的箭頭就近在黑衣執事眼前幾寸的地方。
精心培養出來的狼奴,就這么輕易地被人殺死,這讓黑衣執事心頭猛地一顫。
他驚駭于漢軍弓弩之利的同時,又是心疼無比目眥欲裂。
當年黃巾軍勢如烈火,席卷中原,最后卻因為后繼乏力,被官兵反撲而亡。
難道是因為他們不愿意繼續支持更多的黃巾力士嗎?
不是的。
因為韓氏也沒有太多的狼奴。
甚至可以說,培養一個狼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黃巾之事幾乎把家族這么多年培養起來的狼奴消耗殆盡。
隴右攔截馮永又把黃巾之事后好不容易再培養起來狼奴消耗大半。
如今族里的狼奴,已經是少之又少,早已無法與數十年前的盛況相比。
損失太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想要挑選出合適的人選來培養,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偏偏這些年來,草原上的部落,越來越少,能挑選的范圍也越來越窄。
如果狼奴的日益減少,能讓中原持續混亂,持續消耗漢人的元氣,為韓氏重回漢地打下基礎,本倒也是在計劃之中。
誰能料到……
都怪馮明文!
好幾個狼奴就這么白白死在自己面前,簡直就是讓黑衣執事心痛萬分。…。。
不過他的喝聲,終于是把拓跋力微徹底喚醒了。
“護衛!護衛!”
拓跋力微跳腳大叫,讓跟隨過來的拓跋鮮卑人,開始手忙腳亂地沖上來保護。
錯失良機的韓龍等人,并沒有沖上來做最后的一搏,而是開始紛紛掉轉馬頭,向后方跑去。
為了不引人起疑,他們這一次帶過來的人本就不多。
再沖過去雖然未必沒有機會,但希望肯定不大。
到時候被人纏住反而得不償失。
看著竇賓等人轉身而逃,驚魂未定的拓跋力微,下意識地看向黑衣執事,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了一句:
“執事,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
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們被人陰了?
黑衣執事看了一眼拓跋力微,面色陰沉無比:
“可寒,我們被竇賓騙了,他其實已經投靠了漢人。”
“什么?竇賓投靠了漢人?”
這一回,拓跋力微是真的不敢相信。
“他怎么會……怎么敢……”
按拓跋力微的想法,竇賓最多是背叛了自己,想要趁著自己不備,再加上族中大半勇士不在,以小吞大,吞并掉自己的部落。
沒想到竇賓竟是直接投靠了漢人?
“錯不了!”
黑衣執事目光沉沉地看著快要消失在地平線的韓龍一行人,語氣里同樣有著不可思議與驚怒交加:
“刺殺可寒的那個人,正是前番刺殺了軻比能的刺客,乃是馮瘟神門下的爪牙走狗!”
聽到黑衣執事的話,拓跋力微悚然一驚,駭然道:
“馮瘟神?馮瘟神不是正在攻打河北嗎?他怎么會來這里了?”
雖然平日里的罵馮某人鬼王長瘟神短的,但草原上,一旦聽到這個人親自出手,誰心里不得顫幾下?
對于拓跋力微的失態,黑衣執事目光閃了閃,卻是沒有多說,只是提醒道:
“可寒,未必就是馮瘟神親自前來,畢竟河北才是漢國眼下的重中之重。”
“沒有拿下河北之前,馮瘟神不可能會跑這么遠來對付我們。”
“啊,對對!”拓跋力微似乎也明白過來,自己的反應有點過大了,他連連點頭,然后又問道,“但竇賓已然投靠了漢人,那我們當如何?”
原本還以為有沒鹿回部在中間做緩沖,沒想到卻是想得太過樂觀了。
方才之事,表明事情遠比想像中的要嚴重。
輕則沒鹿回部已經反目成仇,重則漢軍極有可能會派出偏師前來。
在大半勇士提前南下的情況下,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會讓拓跋鮮卑陷入困境——就看這個困境是大是小。
“可寒,事不宜遲,請趕快回轉,召集族里所有勇士,準備應戰!”
黑衣執事毫不猶豫地建議道:
“竇賓領部眾前來,不可能輕易罷休,可寒當立刻返回族里,發出可寒令,召集所有族中勇士,準備與竇賓一戰!”…。。
“就算是族中勇士少了一半,我們拓跋鮮卑也遠比沒鹿回部強大,并不用畏懼他們。”
拓跋力微咬著牙,點頭道:
“沒錯,竇賓想要趁著我們勇士南下前來偷襲,那我就要讓他知道,誰才是草原上的第一部落!”
“上馬,回族里!”
拓跋力微咬著牙翻身上馬,狠狠地抽了一下馬屁股,發誓道:
“回到族里,我一定要殺了竇氏那個賤人,還有她生下來的雜種!”
“將軍,小人慚愧,沒能殺了拓跋氏!”
在拓跋力微快馬加鞭回族里召集勇士的時候,韓龍等人也回到了后方的軍中,對著鎮東將軍請罪。
鎮東將軍聽到這個消息,平靜而略帶冷漠的臉上,并無任何變化,只是淡淡地說道:
“韓教頭何須如此?刺殺之事,不過是臨時起意,能得手固然可喜,就算不能得手,亦在計劃之中,無妨在意。”
韓龍聽到鎮東將軍這么說,倒也沒有矯情:“謝過將軍。”
倒是竇賓,要比韓龍更加惶恐一些。
畢竟韓龍是立過大功的人,聽說又被馮大司馬聘為軍中教頭——馮大司馬贈送西域天馬,足見重視。
但他自己可不一樣。
他自己可是剛剛投靠了大漢,想要表現一番,結果卻是丟了人。
為了彌補過錯,他連忙也上前,建議道:
“將軍,這次刺殺失敗,已然驚動了拓跋力微,不若趁他還沒有來得及召集族中勇士,徑自殺過去,必能大敗之。”
鎮東將軍聽了,臉上的笑容卻是越發濃了。
他站起來,走到帳門,背手看向東面,緩緩地說道:
“我要的就是驚動他,讓他快些把拓跋鮮卑的人都召集起來。”
說著,背著的手輕輕地捏成拳:
“這一次,我要的不是大敗他們,而是全滅了他們!”
大敗他們有什么用?
到時候最多斬獲些牲畜,又不能盡收其族,到時候拓跋鮮卑種族離散,難道自己還要一個一個地去追?
這一次,他要的是整個漠南,再沒有能威脅大漢邊塞的大部落!
至少十年之內,他不允許草原上有這樣的部落存在!
因為這十年,大漢必會揮師南下,統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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