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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竹露

  知道熙玉公主的人不少,但見過她的人不多。

  趙語熙的身世,認真要說起來,一天都說不完,簡要的說來就兩個字,坎坷。

  她還在襁褓中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她很聰慧,也乖順聽話,她的父親趙燾對這個女兒還算喜歡,還許她念書。她會背整本的詩經,看過了厚厚的《漢賦集》,那時她也不過才五歲,前朝厲帝趙欒服丹而亡,末帝趙粼登基,這個小皇帝只有八歲。緊接著叛臣作亂,末帝被輪番挾持,前朝宗室中人死了一多半,逃了一小半。

  趙語熙的父親趙燾就逃了。

  他只帶走了兩個兒子,其他人全扔下了。被扔下的人里頭,有給他生兒育女的侍妾,有他的親生女兒。當時趙燾的長子已經娶妻,這個妻子也已經有孕。

  但是在趙燾看來,這些人都可有可無,只要自己活著,兒子也活著,那么女人和孩子以后還會再有的,要多少有多少,現在被拋下的這些人一點都不可惜。

  他們逃出京城的那天夜里,郡王府就被洗劫了。

  趙語熙能逃出一條命,是因為天黑前她的奶娘就把她抱出了王府,回了自己家,才躲過了這一劫。

  人的際遇真的難以預測。

  她還曾經以為自己會隱姓埋名活下去。她還聽到過奶娘與丈夫說話,說想將來她長大了,可以嫁給奶娘兩個兒子中的一個。

  后來她身份被人揭破,她以為會被新朝的皇帝殺死。

  沒想到她成了公主,重新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現在還以公主的身份風光出嫁。

  錦繡綴金絲珍珠纓絡的蓋頭被揭開了。

  陡然去了一層重負,趙語熙抬起頭,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這還是這對新婚夫妻頭一次離得這樣近,面對面。

  這世上許多夫妻也都是這樣的,很多人成親前都不知道對方高矮胖瘦,只等揭蓋頭時才見分曉。

  二公主見過魯威寧,不過那是遠遠看了一眼,當時她在殿閣內,魯威寧離著她至少也有幾十步。

  她只記得他是個高個子,肩膀很寬。

  這一眼才把他看清楚。

  魯威寧眉毛又黑又濃,長得特別密,看得出來大概是為著成親才新修過,高鼻梁,臉龐生得棱角分明——就是黑。

  趙語熙在轎子里的時候就隱約聽到有人說駙馬生得太黑,現在看來這話果然不假,扔煤堆里八成就找不著了。

  這一眼看得魯威寧直接傻了。

  他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看著熙玉公主,眼都不會眨了。

  魯夫人見過熙玉公主,還跟兒子說,熙玉公主是個難得的美人兒。

  魯威寧沒怎么信。

  主要是魯夫人這人吧,看誰都是美人兒。再說親事定都定了,就算熙玉公主相貌平平,甚至貌若無鹽,他不都得照娶?

  反正娶誰不是娶?用他那一幫子兄弟們喝酒時的葷話來說,關了燈還不都不是一樣。

  魯威寧也不是不知道他們在背后笑話自己。

  別人娶個丑女也不怕,可以納美妾。可是魯威寧這做了駙馬,不管公主長成什么樣兒,他這輩子別想納妾了。

  一直到剛才揭蓋頭的時候,他心里都有一種“老子豁出去了愛咋咋地”的無所謂。

  可等他看到熙玉公主的面容時,他腦子里亂紛紛擠滿的了的念頭一下子全被清空了。

  他其實根本沒有看清她的模樣,就只注意到了那雙眼睛。

  擠著看熱鬧的人紛紛鼓噪說笑起來,顯然新郎這傻頭傻腦的樣子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樂子,往后起碼能憑這個樂呵好一陣子。

  一旁松香給于尚宮使個眼色,喜娘利索的過來安排魯駙馬也在喜床上坐下,接著就是撒帳,撣塵,一時間屋里的人走馬燈似的轉起來,就把剛才那一段笑話給岔過去了。

  駙馬這模樣……

  松香心里有點替公主難過。

  自家公主美玉一樣的品貌,就配了這么個看起來心眼兒不大夠用的憨人?真是一朵鮮花……

  唉,公主又如何呢,婚嫁之事照樣不能自己作主。

  駙馬又在瞅公主了,眼都是直的。

  松香一面隱約驕傲——公主相貌就是美,不怪他看直眼,一面又難受,公主這以后的日子,能好過嗎?

  外頭喜宴已開,駙馬也被拉出去待客敬酒了。終于攆出去這一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閑人,松香趕緊讓人掩門,一面趕緊過來攙扶公主。

  “我讓人去抬水了,公主先把這鳳冠吉服卸下來吧,也好能靠一會兒歇歇。”

  趙語熙這會兒出聲的力氣都沒了,松香她們服侍慣的了,先是小心翼翼的把沉重的鳳冠取下裝進匣子里,再一層一層把趙語熙從吉服里“剝”出來。

  熱水也已經抬過來了,趙語熙擺擺手,輕聲說:“不洗了。”

  今天實在太累了,感覺從來沒有這么累過,要是再洗熱水浴,她怕自己直接就會化在水里,醒不過來了。

  不洗也有不洗的辦法。

  臉上的妝用玉顏膏敷上,然后用濕布把膏脂拭凈,厚重的脂粉眉黛就被擦得干干凈凈的了。再散了發髻,尋出一個細綾面子的軟枕來給她靠著,絲被一蓋,便有兩個人過來跪在榻前捶腿。

  松香還見縫插針給趙語熙喂了一盞溫水。

  真難為公主,這大半天可折騰得不輕。

  放下了帳子,外面已經打掃干凈,熏爐里投進一塊竹露香,蓋上蓋,裊裊煙氣從細孔中升騰彌漫開來。

  “松香姐姐也坐下歇一歇,茶沏好,姐姐喝一碗解解渴。”

  松香哪有歇的功夫。

  但是渴是真渴了。

  這大半天的功夫,伺候公主,安排打點,她也一口水沒喝呢。不提不覺得,一提起來,頓時覺得唇焦舌燥。

  “給我倒一碗。”

  說是一碗,可是松香喝了兩碗還不覺得解渴。

  外面有人來回話,說廚房給公主單做了飯,是不是現在送進來。

  松香問:“都做了什么?”

  “因為覺得公主今天一定勞累,沒敢做什么油膩葷腥,廚房的人說,做的都是精致小菜,配了四樣細粥羹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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