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一處墻角。
李云神情懶散的蹲在地上,奇怪的是程處默竟然也跟著蹲在地上,不過這貨性格屬于不坐窩的兔子,就算蹲著他也不會好好蹲,一會兒摳摳墻角青苔,一會兒逗逗蛐蛐罐,玩了半天終于不耐其煩,哼哼唧唧拿眼睛盯著李云看。
此時已是未時,過午的陽光更顯熾烈,不過此處墻角乃是陰涼,且有穿巷而來的過堂風,涼風習習吹拂,吹在人身上懶洋洋。
李云忽然改蹲為坐,盤膝靠在布滿青苔的墻角上。
程處默二話不說,趕緊也學著盤膝坐下。
然后李云懶洋洋打個哈欠,雙手慢悠悠攏到袖子中。
程處默眼睛一亮,想也不想也學著袖起手來。
然后,沒下文了。
李云就這么靠墻閉目假寐,雙手攏在袖子里打瞌睡。
程處默到底是個沒耐心的貨色,等了半天終于按捺不住,只見這貨一張大臉湊了上來,滿臉神秘期待,說話鬼頭鬼腦,又是興奮又是激動道:“喂喂喂,師傅師傅,你快點跟我說說,咱倆為什么蹲墻角?”
李云半睜開眼看他一下,淡淡道:“蹲墻角就是蹲墻角嘍?”
程處默半抬著屁股前挪兩步,更加興奮問道:“莫非這就是絕學傳授的第一步,只要天天蹲在墻角看,便可閱盡世間市井之事,然后萬事存乎一心,行事方能洞徹人心,師傅你練成了此術,所以打人之后讓人謝?”
“你這內心戲真多……”
李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他才好。
程處默卻不在乎李云的諷刺,反而變得更加亢奮起來,這貨兩眼已經開始放光,直勾勾盯著李云的袖子,很是神秘又道:“還有還有,你大熱天里把雙手攏在袖子里,莫非這也是奇人絕學……”
不等李云回答,自己先狠狠一拍后腦勺,大叫道:“我知道了,這肯定是咱門師門的行氣之法,俺老爹說過,他當年跟陛下南征北戰,曾經見過一位江湖奇人,那老神仙活了足足一百歲,武功已臻化境,出手無人可敵。但是老神仙從來不練武,每天只是打打坐……”
說到這里興奮不可自制,急吼吼一把攥住李云胳膊,道:“師傅,這門絕學一定要教給我!不管多苦多難,不睡覺我也要練。”
李云長長打個哈欠,忽然起身揉揉泛酸的腿。
他慢悠悠伸出一根手指,盯著程處默道:“首先,蹲墻角壓根不是絕學,如果這也算是絕學,那么天底下的高手得有幾百萬。你有空可以去鄉下看看,到處都是閑著沒事蹲墻角的無聊漢子。”
程處默眨巴眨巴眼睛,急急道:“可你蹲墻角跟他們不一樣,你不是那種閑著沒事的無聊漢。”
“不蹲墻角我去哪?我沒地方去啊!”李云慢條斯理回答,悠悠又道:“我乃流民,舉目無親,既無田地,也無銀錢,偏偏朝廷對流民的警惕又很重,等閑不允許在長安城里亂流竄,這樣的情況之下,你說我除了蹲墻角還能干些啥?”
程處默眼巴巴看著李云,好半天才不死心道:“肯定不是這樣,你是奇人奇事。”
說著似乎想起什么,兩只牛眼不由又開始放光,嚯嚯發笑道:“我知道了,你在考驗我的誠心。俺老爹曾經說過,奇人行事大多如此。”
一邊說一邊又興奮起來,猛地把一張大臉湊近李云,臉上顯出一種我已把你全部看透的得意和自豪,語氣卻很是神秘亢奮,努力壓低聲音道:“師傅你就直說吧,這蹲墻角到底是什么招式。還有還有,你剛才先是蹲著,突然又盤膝坐下,這其間肯定有種奧秘,只可惜我一時不懂……”
李云無奈看他一眼,哭笑不得道:“我蹲的腿麻了,自然要坐下歇一歇。”
程處默‘嘎’的一聲噎住,兩只大眼愣愣呆住不說話。
腿麻了?
坐下歇一歇?
說好的絕學呢?
過了好半天之后,這貨才吃力開口,帶著最后的期待之情發問,道:“那你為什么把雙手攏在袖子中?現在是三伏天,可不是大冷天,你雙手肯定不冷,為什么要袖在袖子中?”
“你說這個啊……”
李云慢慢把手從袖子里拿出來,失笑道:“這純粹是我個人習慣,每當蹲墻角曬太陽犯懶的時候,我就習慣把手袖起來。其實很多人都有這個習慣,曬太陽的時候喜歡袖著手,不信你去鄉下看看,保證一抓一大把。”
一陣沉默。
氣氛冷清。
程處默直勾勾盯著李云,似乎想要分辨眼前這人到底有沒有騙自己。
過了良久之后,這貨似乎想起什么,他忽然幽幽開口,很是傷感道:“你是奇人,是打了別人還讓別人感謝的奇人,我從小到大經常跟人打架,每次打架都屬惹是生非,用長輩們的話說,我是章臺走馬,尋釁鬧事,如果鬧的事小,對方會找我老爹告狀,如果鬧的事大,人家直接去找陛下告狀……每次被人告狀之后,我都被老爹吊起來打……”
說到這里,似乎想起傷心往事,一雙牛眼可憐巴巴看著李云,無限期待道:“長安城里其它勛貴子弟也一樣,打架鬧事沒有不挨揍的,只有師傅你不同,你打了人,還要讓人謝……師傅,我知道你想考驗我的誠心,所以才故意推脫自己的神秘,你放心,我程處默一定會持之以恒,用十足的誠意讓你滿意。我要學會你的絕學,我不想再被老爹抽……”
說著慢慢低下頭,語氣黯然又道:“每次我打架鬧事,都要被我老爹抽,我老娘總是心疼直哭,說我是個不知長進的國公嫡子。我也不想啊,可我總是做錯事。越想干點啥,越容易干錯啥,偏偏總有人盯著我嘲笑,一嘲笑我就容易上頭,上頭之后又打架,打架又被告狀,告狀又被我老爹吊起來抽!”
說完這一切之后,程處默再次抬頭看著李云,道:“師傅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羨慕你,你打人之后,沒人告你,單憑這個,我就想學。”
“還是個孩子啊,被程咬金打壞的小孩子……”
李云心里閃過一念,暗自感慨道:“越是責打,越是叛逆。所以他不會欽佩父輩們的文治武功,反而欽佩有人打架鬧事可以不擔后果。”
說他沒腦子吧,這貨內心其實挺上進,說他精明吧,天底下再找不出比他更二的二愣子。
就比如剛才的蹲墻角,這貨也能整出一套絕學理論?莫非程家人的腦回路都是這么抽抽,李云真懷疑他想抱程咬金大腿到底對不對。
兩人默默站在墻角,一時都沒有開聲,程處默是盼著李云能教他絕學,而李云卻慢慢思考起其它的事。
也就在這個時候,巷子外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但見阿瑤急匆匆跑了過來,滿臉開心道:“李云大哥,我又重新領了兩碗粥,是那些流民們讓出來的,他們說要感謝你……”
流民?
這兩個字眼讓李云心里一動。
他忽然看向程處默,語帶深意誘惑道:“你想不想干出幾件大事,讓你老爹和陛下他們刮目相看,從此之后不管你干啥,他們再也不會再抽你?”
“做夢都想啊!”
程處默滿眼放光,以為李云終于要教他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