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笑了一笑,忽然又慢悠悠蹲了下去。
程處默性子毛糙,急吼吼道:“怎么又蹲下?師傅,你不是說要帶我做幾件大事,讓我爹從此對我刮目相看么?”
“要做大事也得吃飽才行吧?”
李云蹲在墻角邊緣,揮手擦了擦地上灰塵,然后慢條斯理盤膝坐下,笑道:“皇帝尚且不差餓兵,你一個小國公難道比皇帝還狠?先等著,我吃口飯……”
說完沖阿瑤招了招手,一臉溫和道:“妹子過來坐,墻角有陰涼,看你熱成什么樣啦?頭發都被汗水沾濕了。”
阿瑤俏皮的吐吐舌頭,似乎因為有外人在而顯得羞澀,不過她仍舊捧著陶碗跑到李云身邊,十分開心道:“李大哥快吃吧,這粥熬的可稠呢,吃一頓能頂兩頓,咱們晚上不怕挨餓了……”
“嗯,不錯,阿瑤很能干!”
李云點頭贊許,順手接過陶碗,先是沖著碗里輕輕一吹,發現熱粥絲毫不見漣漪,又笑道:“果然是稠粥,吹都吹不動。”
阿瑤在一邊很是開心,甜甜笑道:“這是鍋底粥,所以特別稠,大鍋熬粥總是上稀下稠,越是鍋底粥越香。吃一碗,頂三碗,整整一口大鍋,這樣的鍋底粥也只能盛出三四碗,以前都是留給那些快要餓死病死的人吃,等閑是不會發給青壯流民食用呢。”
李云一臉若有所思,忽然道:“既然是給老弱病殘的粥,為什么突然又放給我們?”
阿瑤眨眨大眼,甜笑道:“施粥的官爺說了,今天咱們這個坊沒有病人,但是鍋底粥又不能浪費,所以就給妹子盛了兩大碗。”
小丫頭語氣很興奮,顯然還在開心能夠領到兩碗濃稠的鍋底粥,但是李云的心里微微一動,他約莫已經猜透其間的道理。
以前,他穿越剛來那會,也曾餓的昏昏欲死,但是并沒有見施粥官吏發放濃粥,而現在,他身體無病無災,阿瑤反而一下子領來兩大碗。
“果然哪里都離不開人情世故……”
李云忽然自嘲一笑,拿眼睛大有深意瞟了程處默一眼。
程處默被他看得發毛,下意識后退半步,小心道:“師傅,你這啥眼神,啥意思?”
“沒啥意思!”
李云呵呵一笑,若有所指道:“只是想要謝你一句,今天吃飯算是沾了你的光!”
“沾我光?”
程處默愣了一愣,目光落在李云手里的陶碗上,他雖然是個二愣子,但是其實心思并不笨,很快便明白過來,喃喃道:“師傅是說那些施粥的官吏在討好我?他們見我跟您廝混,于是才給您發放濃粥?”
“不錯!”
李云點頭微笑,道:“你是盧國公府的嫡子,響當當的長安小霸王,未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話,你會是下一代的盧國公,這些小吏又不是傻子,他們有討好你的機會怎能隨意錯過……”
“兩碗粥而已,這也算討好?”
程處默牛眼一瞪,過來低頭看看李云手里的陶碗,很是不屑道:“就這個粥,我家的下人都不吃。”
李云忽然覺得后槽牙有些發癢,耐住火氣問道:“那我倒要請教一下小國公,閣下平時都吃些啥?”
“還能吃啥?”
程處默腦子憨直,壓根沒聽出李云話里的火氣,直愣愣道:“當然是吃肉啊!早上喝兩碗肉粥,配十來個精肉餅子,中午喝酒,弄上十來個配菜,晚上吃的比較簡單,因為俺老爹比較會過日子,他一般就讓后廚弄個烤羊腿。天天這樣吃,師傅,我都吃膩味了……”
“我他媽的想打死你!”
李云再也按耐不住,突然暴起揮出一拳,程處默一時不插,抽冷子被他揍了個烏眼青。
這貨挨打之后還不知為啥,捂著眼睛站在那里直哼哼,叫屈道:“師傅,平白無故為啥打人?你如此不講道理,跟我老爹有何區別,小心徒兒反出師門,咱們師徒倆一拍兩散……”
“那你滾!”
李云憋著氣,胸口起伏不平。突然暴喝怒罵一聲,厲吼道:“以前常聽一個詞匯叫做何不食肉糜,我原本只以為是書上說說,想不到今天親自體會了,不愧是國公勛貴,我們流民吃的飯你家下人都不吃,你這樣的高門子弟,我果然高攀不起,你走吧,我就當沒認識你。從此之后,大路朝天,你繼續做你的小國公,我繼續當我的小災民。走啊,還站著干什么?”
他不發火還好,一發火竟有幾分威勢。
偏偏程處默竟然很吃這一套,竟然涎著臉討饒起來,嬉皮笑臉道:“師傅消消氣,氣壞可不好……啊哈哈,俺老爹果然說的沒錯,有本事的人脾氣都很大,看來你這師傅我拜的沒錯,回頭就找那些混蛋炫耀去。”
他這樣嬉皮笑臉,李云胸口的火氣反而一下變小了,畢竟人家堂堂一位國公府的小國公,能做到這樣也算是尊師重教的典范。
李云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抬手一直旁邊的墻角,冷聲道:“你過來,蹲下!”
“干啥?”
程處默愣愣發問,不過仍舊聽話的走過來蹲去。
李云忽然把碗一遞,輕哼又道:“今天這碗飯,我不吃,你來吃。”
“可我不餓啊!”
“不餓也得吃!”
李云恨恨瞪他一眼,冷聲道:“你給我好好嘗嘗這碗鍋底飯。你剛才不是說你家連下人都不吃這個嗎?那你先吃一碗試試,你好好嘗嘗,嘗嘗這鍋底飯什么滋味。”
程處默見他臉色嚴厲,無奈只好接過陶碗,這貨愁眉苦臉的低頭巴拉兩口,然后十分艱難的咽下去,忽然抬頭道:“師傅,這粥扎嗓子。”
“當然扎嗓子啦,因為里面有谷糠!”阿瑤正在那邊喝粥喝的香甜,聞言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不過小丫頭很是開心,接著又道:“其實鍋底粥挺好的,比純糠的稀粥香的多。”
程處默愣愣端著碗,愕然道:“純糠的稀粥?那還算粥么?”
李云慢慢在程處默身邊蹲下,輕嘆道:“自古至今,歷朝歷代,荒年每每可見,災民流離求食,朝廷雖然也會賑災,但你以為朝廷會用好糧食么?告訴你,都是粗糧混合谷糠,熬粥使人度日。你今日吃的這碗粥其實算好的,因為它是鍋底粥,很稠,有糧食……我們平日吃的可不是這樣,我們喝的是稀粥,是大鍋最上層的粥,那些粥里基本全是糠,一口喝下去,扎的嗓子疼,唯有拼命忍著,才能勉強下咽。但是不喝不行,得活命……”
程處默愣愣端著碗,雙目之中明顯有種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