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幾個混貨出來攪和,在場誰也不敢繼續搭茬,不遠處有個明白之人忽然輕輕一嘆,語帶落寞道:“渤海國主的威勢已經成了,瑣碎之事壓根不用親自出面,他這幾個徒弟其實早已不是夯貨,偏偏行事之時故意裝傻充愣當個呆子,看似胡攪蠻纏,實則替師出力,厲害啊,厲害,這才僅僅教了幾個徒弟而已,倘若等他的書院大肆開啟……”
不遠處的酒桌之上,王通面色隱隱有些變幻,這老家伙看似云淡風輕,實則是篤定會有大唐的重臣幫他阻攔李云,想不到僅僅沖出來幾個愣子,就把他的所有盤算全部打翻。
到了這時候,就不能靠別人了。
王通終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目光直直看著李云道:“渤海國主,老夫想聽原因。”
還是剛才的話,只不過語氣肅重了許多。
在場所有人看向李云。
眾目睽睽之下,忽見李云緩緩上前一步,似乎李云并不想耽擱時間,只是突然附身看向王通,不答反問道:“文中子前輩,您可知我第四平妻是什么人?”
只這一句話,就讓在場所有人全都一呆。
你那個第四平妻,今天迎親之時弄出了一場仙子出閣,這時已經鬧得滿城皆知,文中子前輩又豈能不知。
這問話簡直太小兒科了一點吧。
可惜眾人都沒料到,王通反而神色一緊,突然點點頭道:“老夫,知道。”
“好!”
李云一豎大拇指,語帶贊嘆道:“不愧是隱門七賢,果然是敢作敢當,王通前輩,您剛才說要聽原因,現在聽懂了沒,這就是晚輩的原因。”
這番話說的有些拗口,不知內幕之人恐怕死也聽不明白,但是王通豈會聽不明白,老家伙忽然發出一聲苦笑。
他緩緩從桌上端起一個酒杯,望著李云道:“想不到,老夫今夜死于此。”
李云不置可否,只是舉著酒杯道:“酒過三巡,請先吃下。”
說著鄭重舉杯,一臉恭敬道:“文中子,王通,第一杯,敢請飲。”
王通深深看他一眼,忽然臉色又恢復平靜,淡淡問道:“此前你敬王硅之時,三杯敬酒皆有說辭,老夫好賴也是一代儒生,是否也有個評語給我送上?”
“有!”
李云肅重點頭,舉著酒杯道:“第一杯酒,敬大儒心,前輩二十年前已經名滿中原,開設學壇教書育人可算桃李芬芳,我二大爺曾經跟我說過,說咱們大唐至少有八成重臣曾經在您門下聽講,這是個了不得的功績啊,幾乎直追春秋之時的圣賢……”
說到這里微微一停,忽然悠悠吐出一口氣,輕聲道:“晚輩建國之后,將欲開設蒙學,為了讓學子們能有開蒙讀物,晚輩專門編撰了一本幼兒朗朗上口的開蒙小書,編撰之時,忽然就想到了您,所以筆下忍不住一寫,給您的生平也注解了一句。”
“什么?幼兒讀物??”
王通果然骨子里是個讀書人,聞言忍不住眼睛一亮,下意識開口問道:“你編的到底是什么書?如何能確定幼兒能朗朗上口?老夫一生教書育人,最犯愁的就是稚子開蒙一事。渤海國主,速速說來老夫聽……”
這一刻的他竟然絲毫沒再擔心自己會不會死。
李云深深看他一眼,好半天過后才語帶感慨道:“文中子,及老莊……”
僅僅六個字,王通臉一變。
四周無數群臣,個個倒抽冷氣。
文中子,及老莊,這是何等駭人的評語。
這六個字是什么意思?這六個字是說王通的功績能比得上老子和莊子。老子和莊子是什么人,那是天下整個儒家的至圣先師。
對于一個讀書人來說,能得到‘及老莊’的贊譽就算死了都值。
然而王通似乎并未在乎贊譽,只是目光直直盯著李云,很是急切又問道:“你編的幼兒之書呢?老夫相信肯定不止這兩句……”
李云又是深深看他一眼,輕輕點頭道:“不錯,并不止兩句。”
說著微微一頓,突然瑯瑯開口,道:“晚輩這本書,名叫三字經,用作開蒙讀物,幼兒最是輕松,您聽好了,全文如下: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一本三字經,全文574句,錯非李云上輩子乃是個碼字的網絡寫手,這玩意一般人還真不會專門去背誦它。
整座國府大宴,處處鴉雀無聲,唯有李云的瑯瑯讀頌,仿佛縈繞在整個夜色上空。
足足一炷香的時間,三字經全文才算背誦完畢,其中有些句子乃是刻意修改,斃掉了唐代以后的訴述。
即便如此,仍舊驚世駭俗。
“好,好啊!”
王通忽然哈哈一笑,不知為何突然對著李云鄭重一禮,語帶欣喜道:“老夫歸來之時,每每聽門下提及渤海國主文采斐然,老夫聽了也就一笑,文采斐然算不得什么,但是,今晚,這一刻,老夫聽到你的三字經,老夫眼前浮現出無數娃娃的朗朗讀書聲,老夫忽然欣喜欲淚,感慨我華夏子孫將要蓬勃也,我一生都在鉆研教育之道,深知這本開蒙讀物的威力和能量,倘若能夠推廣天下,你李云才是真正的‘及老莊’之人……”
說著又是哈哈一笑,猛地把酒杯雙手一舉,滿臉暢懷道:“有了這本三字經,教書何需好先生?我這個名滿天下的大儒,總算可以歇歇了……”
雙手舉著的酒杯猛然一送,砰的一聲和李云手里酒杯正對正,大笑再道:“渤海國主,痛飲可否?”
不管李云答不答應,自己先一仰而干,在場眾人不由嘩然,自古至今還沒聽說受敬酒的先把敬酒給喝了。
李云毫不遲疑,一仰頭也把酒杯喝干。
然而兩人都沒有摔酒杯。
這時早有侍衛上前,小心翼翼給兩人又斟滿美酒。
李云仰頭看看天色,隨即再次端起酒杯,鄭重道:“文中子,王通,第二杯,敢請飲。”
這是要酒過二巡的意思了。
第二杯酒喝完,還會有第三杯,一旦三杯全都敬過,就要給王通送行。
“不用了!”
誰也沒有料到,王通忽然把酒杯一扔,李云微微皺眉,在場眾人也感覺失禮,堂堂一代大儒,怎么連酒過三巡也不遵守了?卻見王通呵呵一笑,同樣也仰頭看看天色,道:“時辰不早了,再脫下去會誤了你的洞房,雖有酒過三巡之說,老夫便以剛才一杯酒認了……”
說著停了一停,低下頭來看著李云,語帶肅重道:“等到來年上墳之時,請幫老夫燒上一本三字經。”
李云微微遲疑,隨即鄭重點頭道:“王老先生放心,晚輩必然親自灑掃,不但明年給您焚燒一本,以后每年也會專門焚燒一本,倘若晚輩走了孩子,等到開蒙讀書之后也會帶到墳前,您是漢家一代教育大家,我讓孩子們誦讀三字經給您聽聽。”
“好!好啊!”
王通哈哈大笑,很是欣慰道:“渤海國主若有此心,何不把老夫墳塋埋在書院,成仙我是不成了,但是做個書魂還可以,此后生生世世,老夫便陪著娃娃們讀書,如何?”
李云深深看他一眼,緩緩點頭道:“此意甚好。”
王通再次哈哈大笑,突然負手大踏步走向大門,臨到門口之時,猛地回過頭來,笑著問道:“不知渤海國主安排了何人為我送行?”
李云雙手微微一拱,語帶深意道:“風塵三俠之首,虬髯客。”
王通稍作一怔,隨即欣然點頭,道:“也好,欠他二十年的折磨,這筆賬,正好還。”
李云雙手再次一拱,沉聲道:“好走,不送。”
王通揚長而去。
整座國府大宴,一時鴉雀無聲。
誰也沒有料到,李云又端著酒杯走向第三桌,幾乎所有人全都面色一白,就連皇帝李世民都是心里一驚。
這臭小子,今晚還要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