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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醋栗與顛茄 (下)

  一個曾經是成人的未成年人,一個即便只有八歲,但也和成人幾乎毫無差異的未成年人,與另一個因為有著一張魔鬼詛咒過的面孔,因此過早地失去了作為一個孩子應有的天真與幼稚的未成年人,他們聚集在一起的時候,當然不可能像是其他孩子那樣沒一會兒就百無禁忌,為所欲為。他們在一起去看了真正的黑醋栗,嗯,還在開花的黑醋栗,但草莓已經熟了,有一個修士看管著它們,因為這種甜蜜的果實是要奉獻給國王和主教的,但要知道,沒有什么能夠在金幣與權勢前保持忠貞,所以他們很快得到了“損壞和長不大”的一小捧果實,瓦倫西亞神父有每天一勺蜂蜜的配額,他就拿來和約書亞,還有朱利奧分享了。

  午禱后他們一起讀了經,感謝上帝賜予他們的天賦吧,有多少像是約書亞和朱利奧這么大的孩子,連說出一句連貫的話都要覺得艱難呢。

  之后約書亞就告辭了,他還有功課要做。

  那么,一個美第奇需要什么呢?這幾乎是無需問詢的,誰不知道呢——喬凡尼.美第奇長期資助著畫家馬薩喬(他在透視法等方面對繪畫做出了徹底的改革,可以說影響后之后的每一位畫家),又在1419年委任布魯內勒斯基重建了圣洛倫佐教堂;喬凡尼的兒子,科西莫德美第奇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搜集了諸多希臘羅馬時期文獻和雕塑,將它們陳設在宅邸與別院里,還近乎于重建了整個佛羅倫薩,從議事廳到圖書館,從教堂到修道院,一改以往人們采用的羅曼與哥特風格,回復到公元前希臘和古羅馬的經典造型,一舉令得佛羅倫薩成為了整個歐洲的文藝復興中心——至于被他資助的手工藝人與畫家就更多了,其中最為不可小覷的就是布魯內萊斯基,一個陰險刻薄的小人,面容丑陋,但就像馬薩喬那樣,他有著如同星辰般熠熠生輝的才華,科西莫委托他重建的佛羅倫薩主座教堂,也就是朱利阿諾.美第奇遇刺身亡的圣母百花教堂在1436年獻堂,而在徹底竣工之前,就有人稱它為佛羅倫薩王冠上最為璀璨的一顆寶石。

  科西莫的兒子,“痛風者”皮耶羅一世也同樣熱衷于資助與收藏,而皮耶羅的兒子,洛倫佐.美第奇不但自己就是個詩人,他還委托代理人們從遙遠的東方搜集了大量的古希臘書籍,雇傭大量的抄寫員抄寫后,這些優雅、質樸而又含有著深刻道理與哲學的文字很快就散布到了整個歐羅巴,并在人們的心中落下重要的種子。

  他雖然資助了不少畫家與工匠,但與祖父,父親不同的是,他并不因此低看他們,他允許這些人和他并肩而立,所以在美第奇的宮邸里,經常聚集著那些仿佛一出生就被天使親吻過手指與額頭的卓越之人,其中我們經常可以看到的就有美第奇家族的御用畫師波提切利,吉蘭達約,達.芬奇以及其老師韋羅基奧,美第奇的資助讓他們無需憂慮生活和機會,而他們要做的就是不斷地奉獻出令無數人為之傾倒贊嘆的絕妙作品。

  所以瓦倫西亞神父就很自然地帶著小美第奇去瞻仰與鑒賞喬托為圣方濟各大教堂繪制的三十二張壁畫,這三十二張壁畫完整地描述了圣方濟各圣潔的一生,從《圣方濟各出家》開始——畫面上的年輕男子正在卸下衣服,奉還給自己的父親——當時邀請那幾位畫家來繪制教堂中的壁畫,又讓誰來完成這個最為重要的工作,有著很多爭議,誰也沒想到最后是一個農民的兒子奪得了這項殊榮。

  正因為喬托最初的老師并不是人們所說的奇馬布埃,而是荒僻的山野與生動的牛羊,所以一離開老師的羽翼,他的繪畫風格就自然而言地重新變得樸素與單純——而正是這種樸素與單純,與方濟各教派刻苦自卑、同情弱者的教義奇異地吻合了,他所繪制的圣方濟各仁慈謙卑,虔誠忠誠,人們佇立在壁畫前,沒有不流出淚水的,正如一位詩人所說,這不是一個凡人所能做的,應該是有天使握著喬托的手,為他做下圣人的記載。

  很多孩子都喜歡《圣方濟各向小鳥說教》這一幅,這一幅圣人微微低著頭,做著神圣的手勢,小鳥降落在他的身上和腳下,小腦袋微微傾斜,仿佛真的在諦聽圣人的教導,對于那些還無法理解經文和故事的幼兒來說,這幅畫上有樹木,有小鳥,要比其他的畫面更有趣。但朱利奧.美第奇卻在另一幅畫面前駐足。

  “《圣方濟各在蘇丹廷上》。”瓦倫西亞神父輕聲念出畫面的名字:“知道這是在描述什么嗎?朱利奧兄弟。”

  “信仰與犧牲。”朱利奧.美第奇說。

  約書亞急匆匆地走向廚房,因為那個不會畏懼他的新兄弟,他幾乎忘記了今天本來是個格外重要的日子——他還是襁褓中的嬰兒時就被送到了阿西西,但他的父親和母親并沒有忘記他,每個月的第十二天是教堂采買蠟燭的日子,那個送來蠟燭的商人會為約書亞帶來父母的口信,然后,如果他有什么要求,他也會告訴那個商人,讓他轉告他們。

  如說有什么最為迫切的要求,大概就是回到父母身邊吧——約書亞只在五歲的第一個月提過這個要求,沒能得到回答,之后他就再也沒有提起過,他并不怨恨自己的雙親,因為他本該一出生就被溺死,如果他們不愛自己,就不會做出這樣危險的事情——約書亞聽說,一個女人只因為生下了有一條尾巴的孩子就被確認為女巫活活燒死了。

  從那之后,約書亞也不再稱呼他們為我的父親,以及母親了,他不想帶給他們更多的災禍,他只說“那位大人,和他的妻子”,就像現在:“那位大人如何了?”

  “他很好。除了一件事。”

  “什么?”

  “今天夜禱結束后到圣方濟各的安息之所去,那里有人等待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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