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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新地與羊

  圣年過后的一年的圣母升天節(8月15日)前夕,月至中天的時候,一群人鬼鬼祟祟的溜出了流民的聚居區,他們都是年輕或正值壯年的男性,其中一個還抱著一只肥壯的小公羊。

  “您們覺得這真的能行嗎?”一個小伙兒忐忑不安地問道。

  “當然。”抱著羊的馬丁.勒德胸有成竹地說道:“圣亞伯獻祭了他頭生的羊,與羊的油脂,天主就因此而喜悅于他;在出埃及的時候,天使也對圣梅瑟說,以牛羊獻為燔祭和平安祭,要贖罪的人,也要以公綿羊做祭品;亞伯拉罕獻祭他兒子的時候,天主也是用一只公羊羔替代了以撒……最重要的,圣約翰看見耶穌的時候,就說,那是神的羔羊,背負世人罪孽的,嗯,”他用力將羊羔往上托了托:“所以,讓羊羔來做帶領我們的,一定沒錯。”

  他們一直沿著塞爾吉奧河走,越過了十幾個丘陵,直到觸目所及都是人煙罕少的野地,他們才將羊羔放下來,那是一只只有男人們膝蓋高的小家伙,倒是喂得挺肥壯的,一身白色的小卷毛,垂著對很大的耳朵,一被放下來,就開始低頭吃草,繼而又開始倒下睡覺,人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逼迫它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們跟著羊羔走了大約有兩三刻鐘,月尖向著西邊傾斜,天色漸明,無論人們怎么催促,恐嚇,羊羔都不再往前走了。

  “那么,就是這兒啦?”一個人問道。

  “就是這兒了。”馬丁.勒德說,“它知道這里就是它的祭臺了。”

  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馬丁.勒德拔出隨身的匕首,要在這里撒上羊羔的血做標記,但他剛把手伸過去,那只羊羔就伸出舌頭來舔,他縮回手,羊羔就用剛長出小角的頭來頂他,他站起來,羊羔就繞著他團團轉——一個人看出了他的猶豫,說:“讓我來吧。”但還沒等他動手,羊羔后腿一分,就開始連串兒地拉屎。

  “啊奧,天主啊,”馬丁.勒德一下子就亂了手腳,他連忙跪下去,想用手按住羊羔的屁股,阻止它繼續在這個將來會變得非常神圣的地方拉屎,但除了捧了一手的黑色顆粒之外,他沒能阻止任何事情,誰也想不到一只只有三個月的羊羔肚子里竟然會有那么多屎,他們之中最年長的一個,只得撥開這些傻乎乎的毛頭小子,俯下08身體,伸出手指,“噗”地一聲塞住了羊羔的兒。

  這些沒用的毛頭小子就興高采烈地歡呼起來。但不知道為什么,歡呼聲越來越小,年長者迷惑地就著那個半跪半鞠躬的姿勢艱難地往外看,于是他就看到了——一大群人,而其中為首的正是他們的恩人,盧卡大主教朱利奧.美第奇。

  這位尊貴的大人臉上的神色一言難盡,充滿了疑竇與茫然,對他來說,可以說是相當罕見了——馬丁.勒德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身邊,又看了看那些人,才發現這是怎么一個復雜的局面——一個大男人匍匐在茂密的野草叢里,手指插在一只羊羔的屁股里,另外幾個小伙子圍著他歡呼不已……

  “我們……我們可沒有做任何邪惡的事情啊。”一個小伙子連忙叫道。

  唉,你還不如什么都不說呢,朱利奧.美第奇想,他也不認為,這些人能夠做出什么類似于祭拜撒旦的可怕行為來,尤其里面還有個馬丁.勒德,雖然他還年輕,但在共同生活弟兄會的影響下,他為人單純,正直又虔誠,不然也不會做出在圣年,圣門前毆打圣職人員的事兒了。

  果然,這個小伙子的話讓緊張的氣氛流向了另一個方向,這里都是男人,而他們也聽說過許多有關異教徒的有色傳聞,這下子,他們的表情也變得如同大主教一般復雜莫名了。

  “那么,你們究竟在做什么呢?”德西修士嚴肅地問道,他的雙手插在袖子里,馬丁.勒德緊張地看著那兒,生怕他會隨時抽出一柄戒尺來——自從來了盧卡,德西修士吃得好了,力氣也大了,也變得更富裕了(盧卡大主教對那些愿意為他效力的人總是毫不吝嗇的),在有了積蓄之后,他第一時間就去定制了一把黑鐵的戒尺,雖然馬丁還沒被它教訓過,但他真心希望永遠也別有什么與它親密接觸的記憶。

  他只得將事情說了,其實這件事情,說來也不復雜,因為在城墻與棱堡的基礎完成后,雖然流民們還能繼續制作水泥磚與混凝土的工作,但城墻的建造已經大多被盧卡的人們接過手去,畢竟一個城市的防御重點不能夠廣為人知——如果是在先前,這些失去了生活目標的流民們只會混混沌沌地做事,做一日,求一日的生存,哪怕明天就要迎來末日呢?但自從成了大主教的人,他們的想法就改變了,又或者他們也看見了希望——在這里,無論男女,老幼,只要做工,都是有熱騰騰的食物可吃,干凈的水喝的,他們有住宿的地方,也有長眠的地方,修士們會為他們醫治軀體與靈魂上的病,這些都是那位好心的大主教給他們的,他們或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工作(確實有人叫他們去自己的工坊做磚),但他們不愿意離開他們的大主教。

  若是這位還在盧卡,他們倒可以設法請求盧卡的人們接納他們,他們之中有不少工匠,又有許多女人,與一般的流民不同,他們已經在大主教的恩惠下變得身體康健,懂得遵守規矩,盧卡人也在商討此事,畢竟盧卡的城墻能夠如同奇跡般地矗立起來,這些外鄉人也有著他們的功勞。

  但一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般地打在了他們的頭頂上,他們的大主教不但將要離開盧卡,甚至要動身要羅馬去,若有可能,好幾年都不會回來,若是得到擢拔,那么更是不可能再來看顧他們這些可憐的人了——他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不過即便對于再孤陋寡聞的人來說,他也知道,一個教士,能夠到羅馬去,那是最大不過的殊榮,即便不是為了感恩,他們也不該阻止他。

  緊接著,一個好消息接踵而至,大主教沒有忘記他們,美第奇家族設法在皮斯托亞與普拉拖之間購置了一些無法用來做耕地與飼養牲畜的丘陵地,他們可以自由選擇,是留在盧卡,還是去新地,又或是回到羅馬涅去。這還用說嗎,他們都不是蠢人,盧卡人愿意接納他們,但他們終究不是盧卡人,而羅馬涅,現在它正在魔鬼般的凱撒.博爾吉亞手中,他對如何治理領地沒有興趣,多半都交給了他麾下的雇傭兵隊長們管理,而讓惡狼去管理一群羊羔,還能指望得到怎樣的結局?

  他們決定了,都要去新地,但為了感謝他們的大主教,他們決定為他造一所大教堂,以紀念與宣揚他的美名,問題是定在什么地方又成了難題,有人說應該距離佛羅倫薩近一點,有人說應該靠盧卡近一點,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還是來為他們念經的馬丁.勒德提出,讓羔羊來代替他們做選擇。

  誰知道,朱利奧,美第奇也正在與美第奇家族的旁支子弟一起查勘這片新地,其中有警覺的人,發現遠處有人在大聲嚷嚷,以為盜賊或是敵人——之后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

  “伸出手來。”德西修士板著臉說,馬丁.勒德閉著眼睛伸出手來,立刻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嗷了一聲,五官都緊緊地皺在了一起。他疼得要命,但什么也不敢說,畢竟這次的事情,是他做錯了,幸而是美第奇的人發現了他們,不然的話,遇到愚昧的農民,或是宗教裁判所的教士,即便性命無虞,也要受些皮肉之苦,更不用說,若是他們之中有人禁不住拷打,說出了大主教的名字,在這個敏感的時刻,也許會生出不必要的枝節也說不定。

  德西修士用足了力氣,抽了馬丁.勒德的左手十二下,最后那只手腫得就像是豬蹄。

  他們在圣馬力諾大教堂廣場上見到了朱利奧,朱利奧正從城外回來,“您已經安撫好他們啦?”德西修士問。

  “唔。”朱利奧看了一眼跟在德西修士身后的馬丁,“我正好有些事情要和您說。”

  朱利奧邀請德西修士到他的私人抄寫室去,馬丁.勒德見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自己,就偷偷地跟在了后面,在抄寫室的角落里找了一個箱子坐了下來。

  “我的導師,皮克羅米尼樞機無比熱切地希望您能夠到羅馬去,在那里,他為您準備了一個修道院院長的職位,并且為他管理皮克羅米尼家族的圖書館。”

  事實上,在年輕的時候,德西修士就去過羅馬,羅馬的上層人士還挺喜歡他的,希望能夠用一個主堂神父的職位把他留下來,但他婉拒了,德西修士很清楚,他的內心深處有著他們絕對無法接受的反逆思想,一年兩年他還能忍耐,但終有一天,可怕的思想火花會在他的筆尖唇邊爆發,到那時,他恐怕將要成為臺伯河上的一具浮尸了——羅馬的教士們很喜歡用這種方法處理掉攜帶著異端氣味的同僚。但皮克羅米尼樞機的出價不可謂不高,一個修道院院長的職位不說,更令德西修士心動的是皮克羅米尼家族的圖書——皮克羅米尼樞機的家族最早可以追溯到羅馬時代,他們在意大利經營了數百年,藏書無數,就連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也為之垂涎不已,而皮克羅米尼樞機的學識,完全可以說,三分之一來自于大學,三分之二則來自于家族藏書。

  但他一個遠在英格蘭的朋友,將他推薦給了亨利.都鐸,英格蘭國王亨利七世,他有了一個兒子,也叫亨利,今年十歲,國王正想給他找一個學識淵博,為人正直,但又不迂腐(或者說,不那么虔誠)的人做老師。如果不是想要在圣年去拉韋納朝圣,再從拉韋納經艾米莉亞大道去羅馬,又遇見了博爾吉亞帶來的災禍,德西修士恐怕已經在英格蘭,做他的王子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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