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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夜已降臨,前堂為明日吹奏的禮樂,此刻也高高低低的演奏著,樂聲,透過窗縫娓娓地傳進耳朵,雖是喜慶歡快之調,但此刻正應了婉瑩的心境,不由喜從心發。

  那廂,高大娘在惜珍閣大顯身手,此刻正是春風得意,腳步歡喜,連著臉上的皺紋也比平時縱橫了許多,神采飛揚地對著旁邊的下人們說,“林姨娘千好萬好,無論老爺多偏心惜珍閣,只要太太咳嗽一聲,惜珍閣照樣得風寒。”

  旁邊的人連忙接話奉承“這闔府上下無論刮哪路子的風,無非是吹著咱們管家往上走,正所謂‘好風憑借力,送您上青云’。哪個院子也離不得您二位,太太如今也多依仗連升兩兄弟,一個丫頭片子還能越過太太去不成,想來她也不敢。”

  高大娘聽了這話更是愈加得意,早然忘卻方才太太的吩咐,“這幾日大伙都累了,想必榮親王府里的貴客也不會混闖進咱們內院,方才咱們也四處查看過,并無外男誤入,你們幾個去廚房弄幾個小菜,我去外面回一聲。”

  眾人立馬心領神會,一位婆子說到:“今日外邊都是貴客,您順便拿點好酒回來,好菜需配好酒,我這就去跟我男人說讓他炒幾個您愛吃的菜,您就等著受用吧。”

  高大娘更喜,一臉春色地逶迤出去了。

  惜珍閣里依舊是溫熱彌漫。婉瑩用手理了理半干半濕的長發,水蔥似的手指上,一寸長的指甲上蘊逸著指甲草染過后特有的緋紅。這緋紅是染了三次之后特有的紅色。

  “紅芙,把燭臺端過來,香爐里再續幾片茉莉香,我聞著很好,案上那本《全宋詞》拿來。”婉瑩閉著眼說到。

  “小姐,明日得勞一天的神呢,現在用功,仔細明天的黑眼圈,嚇壞那些個命婦們。”紅芙勸道。

  “只管拿來便是,我心里自有計較。”

  “小姐發濕無法睡覺,不若紅芙夾幾個核桃給小姐。”

  “晚飯到現在還是膩膩的,去把書取來。”

  紅芙無法只得取來。

  “昨兒讀了一首好詞,應了今天的景,雖時令有些不對,但亦可比矣。”

  “小姐,讀來聽聽。”這一年綠蓉在婉瑩的教導下漸漸開始喜歡詩書。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婉瑩只讀了這上闋《青玉案》,隱了下闕,是藏了些心事在里面的。

  “小姐,我解一下這首詞,你看解得對否?”紅芙依舊打著扇子,綠蓉若有所思的說到。

  “嗯,你且說來,我聽著。”

  “先說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說的必是春季,而且還是個晚上,對嗎?小姐?”

  端起茶盅輕輕的喝了一口,微笑,點頭。

  “春季的晚上,滿城飛花,像流星一樣漫天飛舞,坐在馬車上花香飄得到處都是,吹笛子的人,鬧雜耍的人,還有舞龍戲的人都各展其能,好不熱鬧。對么,小姐,我說的對么?”綠蓉一臉期待的看著小姐。

  “對則對矣,但原本是甘之若怡,現在則味同嚼蠟。意思雖失之毫厘,卻也差強人意。綠蓉能悟到這里,不錯不錯。”綠蓉的解釋雖然只是字面意思,但卻道出了熱鬧的實質。也是不錯的。

  “謝謝小姐。”綠蓉臉上露出如孩子一般燦爛微笑。

  紅芙一臉的不以為然。

  起身,推開窗,果然,燈火輝煌,好不熱鬧,府上到處張燈結彩,歌舞升平,涼涼的風夾著絲竹之聲不絕而來。此等佳景,豈可辜負。

  “紅芙,換上衣衫,陪我下樓走走。”婉瑩興起。

  “小姐,今日萬萬不可,且不說小姐剛剛沐浴完畢,再出去沾一身汗不說,二者府里今日人多又亂,保不齊外邊哪個沒眼的闖到咱們里面來也未可知,遇見了總是不好的,三則,剛才那婆子不是傳了太太的話,讓今晚女眷們都得早早歇下么,你說呢?”紅芙連連阻攔。

  “掃興,我只說了這一句,看你做了這一大片理論文章,算了,你不許跟著,我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小姐一面脫下了屋里穿的薄衫搭在衣架上,一面套上了一件家常的青色云紋褙子衫,松松的挽了一個墮馬髻。

  紅芙綠蓉二人見小姐執意出去,便過來整理衣裙。

  下樓前,紅芙追上來遞一盞提燈:“小姐,好歹提著燈籠看路,跌了可如何是好。”

  “傻丫頭,今天外面多少燈籠亮著,要你這盞。快回去,休要跟著。”故作生氣的樣子,紅芙見小姐惱了,便不再做聲。

  太太其他幾位姨娘一起,為師大人頌平安經,婉瑩輕易地出了惜珍閣,沿著西廂的回廊,穿過影壁門,順著院外的墻角一路走到府里的西花園。一路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惜珍閣外墻上掛的是一長串小型的紅燈籠,花園里,海棠,杏樹,桃樹,每棵樹上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系著各式各樣的燈籠。

  走近看,桃樹上掛的是橢圓壽字福燈,杏樹上掛的是福字筒燈,海棠樹上是結穗宮燈,各色花卉上的小燈籠更是不勝枚舉,最有趣的是池上漂的蓮花水燈,粉粉的,搖搖晃晃甚是好看。

  恰好有一只水燈離岸不遠,婉瑩略伸伸胳膊便拿在手里,起身端詳著手里這個精巧的玩意,暗暗佩服制作的工匠真是巧奪天工,薄薄的花瓣,一層一層,栩栩如生,如真的一般,最中間的花心處有個銅餅,上面釘著一個小小的蠟碗,好不可愛。有了這個蠟燭的光,這荷花燈才有了靈氣,黑暗的池子也如活過來了一般。此情此景,不由得又想起剛才那首《青玉案》,上半闕剛才讀過了,藏在心里的下半闕,此刻無人,竟不覺得吟了出來: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妙,妙,秒,妙雖妙矣,然上半闕更應景乎?”忽然一個響亮的男聲從背后傳來,驚得婉瑩不敢轉身,手里捧著水燈,立在原地。

  “你是誰?怎會在這里?”婉瑩慌亂間不知如何是好,依舊面水背對著身后的這個人。

  “在下是榮親王府里的一等侍衛,明日府尹大人天命之壽,今日代王爺來府上賀壽。

  “那你為何會在此處?”

  “適才府尹大人多飲了幾杯,我扶大人至內堂外門,看門的嬤嬤接過大人,我因私事未跟上隨行的人,故而輾轉至此,不想唐突了姑娘。”

  “哦,是這樣啊,那你現在沿著這池子的路往右走,再往前,便能看見一個八角的亭子,那亭子東西南北各通四條路,記得東邊檐下畫的是百菊圖,西邊的是牡丹圖,西進東出,沿著這條路必過一架石板橋,過了石板橋,不消十幾步就是正身堂的西廂房,你且沿著西廂房墻根走,就能到二門的走廊,沿著走廊往左,就是內堂外門了。到了那里你只叫看門的嬤嬤們領你出去便可。”

  “姑娘肯定是府上人士,敢問姑娘芳名,來日也可知道謝誰不是?”只聽那人在身后并無走開之意,婉瑩局促非常,一時間背對著他,面對著池子,也不知如何是好。

  “官爺不必多禮,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不用掛懷。”

  “姑娘談吐舉止,衣飾穿戴并不像丫鬟,只是貴府上五位小姐,小姐芳位幾何?”

  “官爺還是找路要緊,仔細同行的人久等。”婉瑩平生第一次被異性糾纏,心里竟有些氣惱,但是嘴上還是客氣的說著。

  “小姐,不便告知也罷,在下是榮親王府一等侍衛——賀佑安,倘若日后有效勞之時,必定盡心竭力,以謝今日之助。”言畢聽得似乎是轉身要走,婉瑩依舊不動,待他走遠方能回身,誰料,聽著漸遠的腳步就近了些。

  “小姐剛才所吟辛公之詞,在下讀書時,讀到這首詞也多少有點感觸,也胡亂填過一首,聽方才小姐吟詩,便知詩書必定是通的,望請小姐雅正。”說罷他便真的頌了起來。

  “無情最是人生路。淚雖落,意未墮。無畏前路多難踱。世事最苦,風雪晨暮,頂頭往前赴。

  云黑天低雷未測,少年世路多坎坷。若問青云志在何?經天緯地,富甲一方,云間一只鶴。”

  “你既是懂得詩書之人,禮儀也必是通曉,可知,非禮無視,非禮無聽,非禮無言,非禮無動。你我初次見面,大約也是懂得男女有別之禮,或是你設身處地的想想,一個姑娘小姐,在此景此情之下,焉有不囧之理。”婉瑩大囧之下,鼓起嬌滴滴的勇氣,溪水般柔腸,卻又不卑不吭,言外之意說的無比明確。

  “唐突小姐。”言畢只聽腳步漸行漸遠。

  婉瑩想著必是走遠了,才敢轉過身來,長舒一口氣,好個良辰美景,此刻興致皆無。沿著來時的路,回惜珍閣。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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