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前,婉瑩想起自己那日作的那首《慕雪映簾》一并幾首新作的詩詞放在衣柜的上面。收拾行李的小太監肯定看不到。必得自己再回去一趟,拿過來才行。萬一下午,或是過幾天有人住進來,就不太方便了。
急急地回到惜珍閣,屋里早就收拾一空,除了幾本發黃的書被撂在掉漆的桌子上,細軟箱籠都已經抬走。
婉瑩找了一個凳子,站上去,自己的那本詩集果然還靜靜地躺在衣柜上。才幾日,詩集上薄薄地落了一層灰。
婉瑩大拇指和中指捏著詩集,趔趄著身子甩了甩,這才心滿意足地跳下凳子。四下里檢查,還真有幾樣東西拉在屋子里。
別人看似不值錢,婉瑩卻寶貝的不行。
找了一個竹籃,將七八本翻爛的書卷和自己的那本詩集放進去。抽屜里一方黛石硯臺落寂地癱在里面,旁邊同樣是落寂的青石鎮紙。
婉瑩不由分說地把這兩樣裝進竹籃中,對著似乎已經生氣的硯臺和鎮紙說:“他們不識貨,把你們扔在這里。筆墨不分貴賤,叫你們受委屈了,婉瑩親自來接你們。”
硯臺鎮紙仿佛聽懂了婉瑩的話,安靜地坐在竹籃中。也不胡鬧任性。
婉瑩提著竹籃,沿著宮中僻靜的小路,七拐八拐地回到了西北院,還沒踏上綿壽橋,遠遠就瞧見賀佑安急匆匆地往這里趕。婉瑩步子不急不慢,正好在橋中間和賀佑安打了個照面。
原本想側身借道過去,婉瑩往左邊挪,賀佑安用身子擋在左邊,婉瑩往右邊挪,賀佑安把身子擋在右邊。
如此大庭廣眾之下,不遠處還有幾個小宮女來來往往,婉瑩心里有些郁悶,抬起頭說:“賀將軍,奴婢要回宮,請讓一讓,讓奴婢過去。”
賀佑安說:“我不走,你答應我,我去找皇上給我們賜婚。”
婉瑩一聽‘賜婚’頭都大了,且不說婉瑩不喜歡賀佑安,就這么一天死纏爛打煩也煩死了。雖然賀佑安救助過自己,自己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但是以身相許,她絕不愿意。她要等那個讓她怦然心動的男子。絕不是眼前整日苦苦糾纏的賀佑安。
“將軍,你我認識不過才幾日,你這樣苦苦糾纏,婉瑩受寵若驚。”
“誰說我們才認識幾日,我覺得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像一輩子那樣長。”
婉瑩嚇得一身雞皮疙瘩,她生怕‘我等了你三生三世,你怎么……’這句話從賀佑安的嘴里說出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她連想象也破碎了。還好,還好,賀佑安不是自己夢中的那個男子。
“將軍,請自重,婉瑩告辭。”
這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直接劈在賀佑安的太陽穴,怎么會這樣?自己這樣愛慕著她,為何她卻如此回復自己?不會的,她一定是害羞。一定的。
賀佑安心里安慰自己,看著婉瑩從自己身邊插身而過,一瞬間鬼使神差地從后面摟住婉瑩。
婉瑩被賀佑安強行攔在懷中,直接扔掉了竹籃,死命地掙扎,無奈賀佑安死死地摟著婉瑩不放。遠處幾個小宮女的眼神已經飄飄忽忽地往這邊哨探。
‘啪’的一聲,婉瑩掙扎中,一時失了方寸,伸在賀佑安的臉上。
終于婉瑩掙脫了賀佑安的懷抱,連地上散落的書卷和詩集也不要,落荒而逃。
賀佑安站在橋上,怔怔地發愣:“難道她真的不喜歡我?為什么她如此抗拒我?”
一陣寒風,把地上的詩集吹開,珠玉一樣的柔腸撫平了賀佑安心中的起伏。
“她還是她,或許是自己太冒失了。可是自己這是怎么了?明明不是不能等,卻又實在等不下去,出師迫在眉睫,只有快快地打了勝仗,才能早早回京。到那時光明正大地向她求婚。今日是自己太毛躁了些。”賀佑安心里安慰自己說道。
撿起轱轆到一邊的竹籃,屈膝將婉瑩的書卷和硯臺收進去。拿起那本被風翻開的詩集,賀佑安忍不住一頁一頁地翻看:
疾雪送寒 歲在甲午,丁丑是月,三雪洗冬。蒲柳之質不耐清冷,風寒偶然,懶作兩句。
日黑天低,薄云不堪重雪負。競相拋灑,似煙似霧卻不。
紛繁細落,無語奪目匆匆過。何處找尋,如夢如幻如是。
心悅誠服地感慨:“婉瑩還是夏日荷塘邊的青衣女子。字字珠璣,寸寸芳心,無時無刻不在自己的心頭縈繞。信手往前翻看,還是同一天的另一首七絕。
紅爐煮茶融香桐,
皓雪敲窗方識冬。
本是天上晶瑩客,
誤入凡塵無所蹤。
賀佑安越讀越慚愧,“婉瑩還是那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婉瑩,都是自己心急唐突了她。”然而愛之深,情之切。賀佑安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如此心急和焦灼。就好像自己再不把婉瑩的芳心攬入懷中,別人就會把她搶走一樣。
賀佑安翻到第一首《慕雪映簾》心驚得差點跌掉詩集。正是這一首詩,賀佑安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會這么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下去?他的潛意識還是正確的。皇上遇到的那個女子果然是婉瑩。
這可如何是好?呆呆地佇立在綿壽橋上,兩眼茫然地不知所蹤。來往的宮女太監施禮問安,賀佑安此時此刻一點兒也聽不看看不見。
“將軍,將軍……你說讓小林子等你,你怎么跑到這里了?讓小林子好找!”小林子扯了一下賀佑安的衣衫說到。
賀佑安說好下午帶小林子出宮游玩,可此刻他哪里還有心思出宮閑逛。小林子急急地問,他失魂落魄地不說話。
“將軍,說好吃過午飯,帶小林子出宮玩兒,你這是怎么了?”
“出宮?”賀佑安忽然想起自己出宮是要辦一件重要的事情。
“是啊,將軍,你說要到北城會一個重要的人!完事兒了之后,帶小林子光逛廟會。”
“北城?”
“是啊,將軍全忘了嗎?”
賀佑安終于想起來,下午要去拜訪婉瑩的爹爹師仲遠大人。然而眼前這么棘手的現狀擺在面前,就算搬出師大人,也無濟于事。
“將軍……將軍……你這是怎么了?一直發呆?”
賀佑安看著眼前的小林子,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不算好辦法,也不算壞辦法的辦法。
“小林子,你下午想上哪里逛逛?”
“北城的廟會,今兒十九,今年最后一個廟會,肯定熱鬧非凡。”
“好,本將軍帶你去?”
“真的?將軍真帶我去?”
“本將軍什么時候騙過你,說吧,想吃點什么?想買點什么?只要不過分,本將軍今日做東請你?”
“我的祖宗將軍,你說的當真?”
“小猴崽子,本將軍什么時候誆過你!”
“小林子想吃狀元樓的蒸羊羔,想吃樓上樓的烤乳豬,還想吃黃鶴樓的一品牛全套……還想吃……”
“你小子能吃得下去嗎?”
“將軍請的起,小林子就吃得下!”
“你有多大肚子啊?再說,做這些菜也得一天半天,咱們赤眉白眼的現去吃,殺豬宰羊卸牛就得半天,等著餓也餓死了。”
“小林子就知道將軍說大話誆我,爺們出去都能現吃,怎么換到小林子就不能現吃。”小林子不知道這些硬菜的繁瑣,王爺們出去現吃是在幾天前就訂好的了。酒家的大廚算好時間,早早地殺豬宰羊,庖丁解牛。準備好油鹽醬醋,草藥調料。然后,煎以使之酥脆,炒以使之油香,蒸以使之綿爛,煮以使之滑爽。不早不晚,貴客剛剛用過幾杯開胃酒,略略墊了幾口下酒菜,鄭重其事地呈上主菜,給宴席爭輝。小林子不知這些吃飯的講究,只以為賀將軍不肯帶自己去吃。
賀將軍有事相求于小林子,自然不能惹這個小鬼頭不開心,哄勸道:“本將軍帶你去,可以。條件有三個,你可答應?”
“三個?這么多?”
“你要不答應,那咱們隨便找個小館子,胡亂吃點兒也行。”
“算了,算了,三個就三個吧,將軍說是哪三個?”
“第一,這幾樣菜,咱們只能吃一家,三四家都吃,不是本將軍不舍得花銀子,你這小鬼的肚子也裝不下。”
“這個使得。”小林子點頭。
“第二,這些菜可都是費功夫的菜,你得能等。”
“將軍等得,小林子就等得!”
“第三嘛……”
“將軍快說,第三是什么?”
“你得幫本將軍一個忙。”
“什么忙?將軍請說,小林子要是搖頭,那就是狗娘養的。”
“好小子,今兒本將軍就帶你出去見見世面。不過,還有一個條件。”
“將軍今日怎么這么扭扭捏捏,將軍快說。”
“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將軍放心,我小林子對天發誓,若是把將軍托我的事情泄露出去半個字,叫我渾身長膿瘡,不得好死。”
“好小子,你過來,我說給你聽。”
小林子把耳朵湊在賀將軍的嘴邊,只聽賀將軍說到。
“第三就是,本將軍想讓你幫我看住她。”
“她?婉穎姐姐嗎?”
賀佑安點頭。
“看住婉瑩姐姐做甚?”
“她在宮里呆著,萬一被皇上看上了,那可怎么辦?”
小林子‘哈哈’大笑道:“原來是為這事兒,將軍大可放心,這件事情就包在小林子身上。”
“你能幫本將軍辦好這件事情?”
“將軍忘了小林子是做什么的?小林子是皇上和太后的信童,專門給皇上太后通傳消息送東西的。皇上若是來慈寧宮,小林子是第一個知道,早早地把婉穎姐姐藏好,不讓她出來不就萬無一失了?”
賀佑安早就想到這個,故意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說:“本將軍有你這個小兄弟,真是三生有幸,等本將軍凱旋,京城的大酒家大館子,帶你吃一遍!”
“將軍此話當真?”
“當真!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謝謝,將軍,小林子一定替將軍把婉瑩姐姐藏得好好的,只等將軍回來。小林子討將軍的喜酒喝。”
小林子這一番話,說得賀佑安心花怒放,將手中的竹籃扔進小林子的懷里,說:“剛才婉瑩姐姐的竹籃忘在這里了,你去給她送去。回來咱們就出宮。辦完本將軍的正經事兒,咱們就下館子去。”
單純的小林子一聽下館子,也沒想到婉瑩為什么把竹籃忘在這里,拿了竹籃撒丫子就往榮壽宮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