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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手中棋子

  回到惜珍閣,整個人仿佛活過來一般。林姨娘知道婉瑩向來怕冷,屋里放了三個燒的通紅的獸爐。紅芙拉著極不情愿的綠蓉下樓。秋麗也一起去了。屋里只余婉瑩和林姨娘兩個人,婉瑩收起剛才端著的小姐架子,深情松散地癱在躺椅上,手里拿著調羹,攪著碗里的湯圓。

  林姨娘坐在床邊,把新換洗的枕頭套子,套在婉瑩的枕頭上。

  “娘,這桂花芝麻餡兒,可是秋天收的那些桂花制的么?”

  “好靈的舌頭,紅芙那丫頭一大早就起來,躲在廚房里,磨了江米江米,炒了糖餡兒,趕在你回家之前親手丸成湯圓,還說怕不甜足足多放了兩大勺糖。”

  林姨娘套完枕頭套,走到妝臺前,左手掀開香盒,右手夾起一片百合香,走到獸爐前丟去,瞬間一股裊裊的香煙彌漫了整個房間。

  林姨娘婀娜地走到門前,輕輕地將門合上,頭上的珠翠步搖鈴鈴作響。窗前的碧玉珠簾也跟著一唱一和。

  走到衣柜旁邊,取出一件水荷色家常便服,微微曲項盈盈地說:“這件可好?”

  婉瑩亦嬌憨地:“嗯”了一聲,兩人步至床榻處,林姨娘將婉瑩身上的宮裝脫下,換上家常的衣服。

  婉瑩只覺得渾身舒服極了,懶懶地歪在床上松軟的錦被上。宮里的被子也是松軟的,只是沒有錦緞做面。婉瑩將臉來回在被面上摩挲,聞著熟悉的熏香,幽幽地說:“這才是家的味道。”

  林姨娘離得遠沒聽清楚,問道:“什么味道?想吃什么了?”

  婉瑩撒嬌地笑著說:“青兒說‘這才是家的味道’。”

  林姨娘拉著婉瑩,坐在床上,輕輕地說:“剛才娘遠遠地看了一眼,一表人才,我兒果然是個有福的。”

  婉瑩不好意思地說:“娘,連你也取笑青兒。”

  “我的兒,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是真心喜歡你么?對你好么?”

  婉瑩臉上更加如火如燒,將湯圓的碗往桌子上一放,一頭跌進林姨娘的懷里。

  不想林姨娘拉著婉瑩坐在床上,一臉心事重重地樣子說:“馮家和周家的事情,家里已經知道了,是不是太后找你說什么了?現下太后是怎么打算的?”

  林姨娘的聲音極低,但是神情鎮定而嚴肅。婉瑩吸著腮幫子,點了點頭說:“娘,太后擰不過馮周兩家的纏磨,答應讓兩位小姐進王府做側妃。”

  林姨娘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問道:“王爺是什么意思?”

  “王爺當然是不情愿。”

  “聽外面有一些風言風語,說除夕宮宴上,東安郡王和榮親王因為這事兒打起來了?連太后也生氣了。”

  婉瑩一聽,趕快分辨到:“東安郡王和他是有些齟齬,但是不是因為馮周兩家小姐的事兒,是因為……是因為……”

  林姨娘急急地小聲問道:“是因為什么?”

  “東安郡王說青兒是庶出的小姐,然后……”

  林姨娘有些感傷的失落,低低地說:“娘明白了,由此可見,王爺對你也是一片真心。聽張公公跟你爹爹說,榮親王因為此事與太后頂撞,堅決不同意。還是你勸了王爺,她們母子才和好如初。”

  婉瑩愕然:宮中除夕夜宴上的事情,自己也是剛剛知曉沒幾天,沒想到居然已經傳到家中,而且分毫不差,這讓婉瑩十分震然:尤其是自己勸榮親王的事情,因為中間夾著太后,自己不敢讓太后覺得榮親王娶了媳婦忘了娘,所以連秋麗婉瑩也沒有提起。

  屋里香霧繚繞,獸爐里的熱浪吹得碧玉珠簾來回搖擺,背上略微浸出的汗粘著中衣,居然扎著身上生生地疼。突然間幾個怪異的想法涌上心頭,不由得將回家的喜悅擊打地粉碎。會不會就是太后自己說去出的也未可知。可是榮壽宮與慈寧宮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碧桐姑姑又怎會替太后效力。

  林姨娘看出婉瑩的頹然,細聲說道:“孩子,你終歸是太小太善良。”

  “娘,碧桐姑姑絕不會這樣算計婉瑩。”

  “碧桐不會,魏公公也不會。唯一的解釋就是‘太后故意演戲給魏公公看。”

  “娘,太后說迎親那天,讓馮周兩位小姐的花轎,偷偷抬進王府。”

  “你答應了?”

  “嗯……”

  林姨娘神色悵然,幽幽地長吐了一口氣說:“太后要的是大局,娘只想讓你一世安穩。”

  婉瑩沒想到,母親坐在家里,宮里的一切她都理得分明。可是事已至此,大局已定,想要反悔肯定是不行了。

  “可是魏公公跟婉瑩也無交情,為何要讓碧桐姑姑幫婉瑩?”

  “魏公公看是幫你,其實是幫王爺和太后,榮親王從小跟著魏公公長大,眼看王爺跟太后鬧翻,他能不著急嗎?王爺和太后的難解開了,可是你……我的兒……”

  林姨娘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婉瑩也恍然大悟:原來宮里的是是非非,真的不是像自己想得那樣簡單。事已至此,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幸好他的心里只有自己,有這一樣就好了。

  想到這里,婉瑩安慰林姨娘說道:“娘,馮周兩位小姐進榮親王府,嫁不進王爺的心。娘不用過于傷懷。”

  “傻孩子,見面三分情,更何況是夫妻。不要小看這兩位小姐,光是家族勢力,咱們未必能嬴得了她們。如今他們若是以你為敵,聯手針對你,往后的路更不好走了,王爺越是愛惜你,她們越是很透你。這就是女人。”

  “有他護著我,娘親不必過于煩憂,或許我們三個做得姐妹也未可知,就像你和趙姨娘一樣,不也是相安無事這么多年么?”

  “娘一無母家庇護,二無男丁所出,三來不過是個姨太太而已,再說娘這一輩子,苦都咽到肚子里了。”

  說到沒有男丁所出,林姨娘言語中略略哽咽,婉瑩寬慰母親說:“林姨娘,哥哥跟著太太,也沒有什么委屈不是么,何況他是正室嫡子,將來也好出人頭地。”

  林姨娘欣慰并著辛酸的點頭,緩緩地說:“正是如此,自古嫡庶有序,云泥之別。你現在是正妃,將來或許就是……娘害怕,若是馮家真心屈居側妃之位也罷,若不是,此番讓馮小姐入王府焉知不是引狼入室?”

  “娘,你剛才說將來或許就是什么?”

  婉瑩這一問,林姨娘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說:“你如今也要嫁人,也不是孩子了,既然將為皇家的媳婦,宮里的是是非非若還是全然不知,豈不就是砧板上的魚肉。娘真后悔你入宮前沒跟你好好說這些。總是擔心怕說出來嚇住你,再者你在宮里言辭逗漏會惹禍。幾次三番話到嘴邊都沒說。”

  “什么事情?讓林姨娘這樣緊張?”

  “爹爹私底下跟林姨娘說,太后和皇上不睦已久,皇上一心想除掉武安侯,軟禁太后,一直暗中地拉攏朝中重臣,試圖瓦解武安侯一派。”

  “皇上也想拉攏爹爹是么?”

  “沒錯。最重要的是,武安侯似乎也挑唆太后,讓太后廢掉皇上,欲立榮親王為新帝!”

  ‘欲立榮親王為新帝?’聽到此處婉瑩嚇得七魂丟了三魂,太后與皇上不睦,婉瑩在宮中也親耳聽過,親眼見過。可是毓彥和皇上手足情深,更何況毓彥從未有過奪位念頭,這一點婉瑩敢斷定。

  還有一點,婉瑩憑感覺,覺得太后愛護皇上比愛護榮親王還要多,應該不會輕易廢掉皇上。

  “娘,這是真的么?毓彥跟皇上情深義重,而且青兒敢斷定,毓彥絕對沒有非分之想。而且太后對皇上極其愛護,并沒有要廢掉皇上的意思啊”

  “一切不過是猜測而已,如今朝局緊張,晦暗不明,年前宮里傳旨你為榮親王妃,一方面你與榮親王情真意切,另一方面太后也想借親事拉攏你爹爹這個順天府尹,我朝親王正妃,還從未有庶出之女,你可知道?”

  “怪不得,婉瑩也覺得事情順利的像是做夢一樣,原來如此。”

  “不光如此,婉蕓晉貴儀之位第二日,皇上就召見你爹爹說話。安陽長公主也在。”

  “他們也在拉攏爹爹?”

  “若是拉攏也就好辦了,聽你爹爹說,那日長公主的一番話頗有意味。”

  “哦?”

  “長公主說‘師大人久病成醫想必也知道,脾胃之氣乃中氣也,脾胃有疾,乃是中氣不足所始。”

  “長公主不會無緣無故地說這些話吧?”

  “當天安陽公主府送來了一些調養中氣的補品,不過里面有兩味藥著實耐人尋味。”林姨娘還未等婉瑩開口問,接著說道:“一味是龍芽草,一味是當歸。”

  “當歸是補血良品,多是千金婦科用,與爹爹的胃疾無甚補益;龍芽草,青兒從未聽說過。”

  “那龍牙草還有一個名字叫脫力草。”

  林姨娘這么一說,婉瑩明白過來;“脫力——脫離,當歸。長公主真是用心良苦。”

  “長公主是借藥名警告你爹爹。”

  “長公主倒是女中諸葛,可憐爹爹,夾在太后和皇上之間,兩頭為難。”

  “你爹爹到也說過,他自有全身而退之道,我們只是擔心你。”

  “娘,青兒同意馮周兩位小姐入府,是怕爹爹夾在中間為難。”

  “我的兒,只要你能平安就好,爹爹和娘就害怕,別人利用你這點心思算計你。”

  獸爐里炭火燒得通紅,偶爾‘吡啵’的炭花聲,繞過慵懶晃動的碧玉珠簾,穿過無力搖擺的煙羅帷帳,寂寞地在香霧繚繞的屋內盤旋之后,消失在屋頂美輪美奐的彩繪之間。

  想明白之后,嘴上淡淡地說:“好一個一箭四雕,太后能穩坐后宮多年,果真不簡單。”

  “沒有點手段,焉能安然活到今日?孝敏皇后,蕭淑妃,寶華夫人,熙貴嬪,燕淑媛,孫昭儀這些可都是先帝寵妃。”

  這樣的宮中秘事,林姨娘還是頭一次在婉瑩面前提起,以前提起宮里,她總會敷衍地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或許不久的將來婉瑩就要卷入這些是非爭斗之中,正如林姨娘說的,婉瑩若全然不知,定會任人魚肉。

  “娘不是說過寶華夫人和太后當年金蘭之誼宮內人盡皆知。”

  “你現在也明白這話不過是哄小孩子的話,咱們大周朝為了防止牝雞司晨,外戚干政,仿照漢制存子殺母。先帝圣母李太后,當今陛下的生母寶華夫人都是如此。老皇帝駕崩之前,先除掉的必然是新帝的生母,以防后患。”

  “僖貴太妃也因李太后有此壯舉,所以得以在后宮優裕無憂。”

  “無子母不得貴,有子母又有殺身之禍,當今太后這樣兩全其美,焉知不是當年算計之故。人常說溺愛必然是溺根,太后從小嬌慣皇上,哪一個親生的母親會縱容自己的孩兒肆意妄為,不求上進,胡作非為?所謂金蘭之誼不過是利益上的權益之計罷了,寶華夫人到死估計也未曾看透,若是真的地下有知,恐怕早就氣得活了過來。”

  倚在錦被之上,胳膊有些酥麻,身體微微一動,耳朵上的碎玉攢金耳墜冰涼的貼在臉上來回滑動,金玉貴重,可是此刻卻是這樣冰涼。金玉之言,金蘭之誼曾經是世間最美好的贊美,可是放在利益之爭中,卻是如此骯臟和齷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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