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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親顧茅廬

  安生隱約覺得好似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哪里見過,疑惑地問:“請問,您們找誰?”

  武將恭敬后退一步,那中年男子看一眼安生,溫和道:“安生姑娘,煩請通稟冷南弦一聲,有事求教。”

  他竟然是識得自己?而且聲音不怒自威,好大的氣場。安生愈加困惑,看他一身非富即貴,應當是顯赫人物。

  “請問您怎么稱呼?”

  “大膽!”身后武將一聲呵斥!

  中年男子一擺手,止住了武將的訓斥,笑吟吟地道:“安生姑娘真是貴人多忘事,你我好歹曾經有過兩面之緣,竟然也忘記了。”

  安生難堪地撓撓頭,“嘿嘿”一笑:“請恕我眼拙,只看著好生面善,但是委實想不起,自己何曾識得閣下這般風度不凡的人物?”

  這馬屁恰到好處而又不顯山露水,中年男子爽朗大笑:“朕就權當做你這是肺腑之言了。”

  他這一開口,安生心里不由就是一驚,上下打量他,一顆心開始驚慌起來。

  她見過皇帝兩次,一次是喻驚云還京入宮交差,她被宣召進宮領賞。那一次戰戰兢兢,自始至終低垂著頭,未敢抬起,偷偷撩起眼皮,唯一能見到的,也就是皇上足上那一雙黑緞繡金龍的朝靴。

  第二次,除夕夜宴,自己躲在角落處,他從跟前經過,自己趴伏在地上,只能聽到衣襟簌簌,步履矯健。

  兩次,都沒有看到過正臉,所以,他或許識得自己,可是自己不認識他!

  但是聽聲音,可不就是當今萬歲爺無疑?

  安生反應過來,立即拜倒在地:“民女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吾皇恕罪。”

  皇帝邁步進了藥廬,抬抬手:“罷了罷了,不知者無罪,起身就是。冷南弦呢?”

  安生從地上爬起身來,抬手一指后院:“師父正在后院種花。”

  “種花?”皇帝一怔:“好大的雅興。難不成是在效仿那唐寅?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但愿老死花酒間,不愿鞠躬車馬前。”

  安生摸不清皇帝此來何意,聽他分明意有所指,便笑著解釋道:“只是自給自足,用來煮茶而已。”

  皇帝輕嗅:“一股酸甜略帶花香之氣,難不成就是在煮茶?”

  皇帝已經盡量平和近人,但是安生站在他的跟前,仍舊感到有一股無形的壓迫之意。小心翼翼道:“是花果茶,酸甜開胃之效。”

  皇帝幽幽地嘆一口氣:“也難怪冷南弦,留戀這一片世外方寸之地。親自躬耕,美人添香,平靜悠然,心曠神怡,神仙不換的自在和樂啊。”

  話語之中竟然顯而易見的心生向往之意。

  冷南弦已經聞訊自后院出來,雖然凈了雙手,但是衣擺上仍舊殘留有兩點泥漿,是安生適才淘氣甩上去的。

  他匆匆上前,一樣是拜倒在地,驚呼萬歲。

  皇帝“呵呵”一笑:“罷了,罷了,不必拘禮。”

  冷南弦起身,慌忙將皇上往屋子里請。

  皇帝看見了一旁的石桌,伸手一指:“朕整天悶在屋子里,如今好不容易出來透口氣,就不進去了。我們就在這一旁說話。”

  這時陽光正好,透過樹葉,在石桌上留下斑駁光影。

  安生慌忙取過錦墊,鋪在石凳之上。

  皇帝入座,也賞賜了冷南弦座位。安生跑去廚房倒了兩杯花果茶過來,恭敬地放在石桌之上。

  那花果茶用水晶杯盛放,色澤紅亮,透著杯底渾圓的山楂果與幾瓣花瓣,看起來倒是令人垂涎欲滴。

  皇帝看了她一眼,端起杯子,淺酌一口,滿意地頷首:“的確是別有風味。”

  冷南弦笑笑:“不過是小孩子心性。”

  “朕第一次見她,她不要朕的封號,專門向著朕要花戴,朕也以為她是小孩子。可是不過是過了一個年,朕看著,她就大了,人小鬼大。”

  皇帝說話,安生自然是在心里轉了好幾個圈,覺得他是話中有話,而且這人小鬼大,明褒實貶。

  冷南弦微微一笑:“不諳世事,所以不知深淺罷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暗中瞥了冷南弦一眼,唇角微微帶著笑意。

  安生知道皇帝特意前來藥廬,定然是有話要與冷南弦說,所以自覺地退了下去。

  武將仍舊寸步不離地守在皇帝近前。

  皇帝環顧藥廬四周,由衷贊嘆:“你這里遠離塵世,倒真是一處修身養性的好去處。”

  “離世而不避世,南弦始終還是在塵囂之中。”

  “前幾日楊誠夜與孟經綸告訴朕,他們的文章都是你點撥的。你的見地令他們心悅誠服,也由此可見,你雖然不在朝堂之上,但是傳承了你父親的天賦,一眼就可以洞察其中的弊端,眼光也久遠。”

  冷南弦微微低頭:“兩人抬舉,我不過是班門弄斧而已。”

  皇帝“呵呵”一笑:“你也不必自謙,上次夏運海一案,明面上是喻驚云的功勞,但是實際上,朕知道,是你敏銳地覺察了其中的疑點與線索,親自奔赴南方,追回了失竊庫糧。你以為,你功成身退,就能瞞得住朕嗎?”

  冷南弦心里驟然一凜,漏跳了數拍:“不過是湊巧靈光一閃。”

  “那你母親去世之后,冷家內亂,族中許多人覬覦你冷家財產。又是誰關鍵時刻穩定大局,并且將計就計,化整為零,將冷家的生意發揚光大的呢?你這樣做,隱去冷家首富鋒芒,悶不吭聲地發大財,可以隱瞞得了世人,瞞不過朕。”

  冷南弦這次不再自謙,也不辯解,默然不語。

  “還有!”皇帝加重了語氣:“我聽說,前些日子禮部周善禮被殺一案,就是你最先發現了線索,翻找出了那個至關重要的名單。”

  冷南弦抿抿唇:“受朋友所托,為他洗清冤屈,勉力為之。”

  “那你可想知道,這個案子的進展如何?”

  冷南弦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是。

  皇帝自顧說道:“朕親自看過那名單上九位學子謄錄過后的草卷,都是出自周善禮的手筆,而且,考卷上面,都做了極其隱蔽的記號!”

  冷南弦饒是已經了然于胸,聞言仍舊忍不住訝然抬頭。

  “也就是說,這一屆科考,有人在暗中操控,接收官,彌封官,再加上謄錄官,閱卷官,可謂是沆瀣一氣,兩種標記,黨同伐異,而孟經綸很不幸,就是其中的一員。所以,雖然他的文章通篇錦繡,不次于楊誠夜,卻是名落孫山。而一些碌碌之才反而得以晉升。”

  冷南弦只專心聽著,并不插言。

  “銀錢賄賂,權勢相壓,朝中顯然有人在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這不能不令朕憂心如焚啊。”皇帝一聲感慨,偷眼看冷南弦,見他一臉云淡風輕,依舊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微有惱意。

  “若非是一場尋常兇殺案,還牽扯不出這舞弊之事。多虧了你睿智多謀,觀察入微,否則這么重要的線索怕是就要被忽略過去。”

  冷南弦極其謙恭道:“事有湊巧,很榮幸能為皇上盡綿薄之力。”

  “你若是果真能這樣想,朕就欣慰了,可惜你不是。”

  皇帝雙目灼灼地望著他,帶著隱隱期盼:“你就真的不考慮入朝為官,為朕,為長安百姓鞠躬盡瘁,博一番大作為嗎?你就真的甘心一輩子屈居在這方寸之地,種花舍藥,做你的濟世神醫?”

  冷南弦不假思索地一口拒絕:“行醫濟世這原本就是草民的本職。習得一身醫術,就是要造福百姓。”

  “可是,你即便是不眠不休,每日夜以繼日地行醫,每一個病癥皆能起死回生,你能救多少百姓?相比起這天下,長安百姓微不足道。

  可若是你為官則不同,你傾盡一人之力,治國平天下,可以令長安百姓富足,安居樂業,可以使多少人不用顛沛流離,水深火熱?一條治國良策,可以改變多少人的命運,不用妻離子散,路有凍死骨?

  一個是小義,一個是大義,你心懷蒼生,悲天憫人,自己斟酌,哪一樣作為才是真正的利國利民?大丈夫,生而應當頂天立地,有一番作為,豈可以因為個人喜惡,而逃避畏縮?”

  冷南弦一直垂首恭聽,一言不發,聆聽皇帝的教訓。

  等他終于說完,方才仍舊執拗道:“皇上太高看南弦了,南弦少讀詩書,筆墨不通,只會開個方子而已,恐怕要辜負皇上的一片厚愛。”

  皇帝沉默了許久,斂了怒氣,方才輕輕地嘆一口氣:“你是不是還在怨你父親?”

  冷南弦輕輕搖頭:“那時少不經事,如今早就不怨了。”

  皇帝微微地瞇了眼睛,看一眼不遠處安生俏生生的影子:“是因為她吧?”

  冷南弦不過是略一猶豫,坦然點頭:“是的,她父親出事那幾日,她一個女孩子每天辛苦奔走,殫精竭慮,告訴我許多話,做了許多事,令我深覺慚愧,自己為人子女,對于父親一直以來的怨恨有多么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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