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猜測)
晌午時分,朱享福接到天京總閣的電話通知,到了傍晚,海棠劍宗隕落的消息已印在報紙上,快得令人意外。
意外,但不奇怪。當今世界,信息傳播渠道早就不再局限于口口相傳與飛鴿傳書,有了無線電通訊和各式法寶異獸,新聞傳播速度遠遠超過“八百里加急”、“送信跑死馬”的年代。
“重大消息!特大新聞!海棠劍宗殞身星海!神魂俱滅!”
報童站在交叉路口傾力吶喊,令路人頻頻駐足,不消多時便將一大摞報紙換成了滿口袋的硬幣紙鈔。
姜慕白擰著眉頭走近,用溫和卻顯低沉的聲音說道:“給我一份。”
“五角,謝謝。”
報童遞出一份報紙,收獲一張印著老人頭像的紙幣。
不等報童從荷包里掏出硬幣找零,姜慕白便攥著報紙快步離開。
他不能為了五角錢的找零而停留原地,他得走快一些,最好把所有負面情緒全都甩到腦后,要是被它們追上,腦子立刻亂成一片,甚至覺得呼吸都很困難。
先是快步疾走,然后邁腿狂奔,像發泄似的,他片刻不停地運動肢體,直到看見那面熟悉的泛黃的危墻。
到了巷口,姜慕白停住腳步,他扶著墻壁,一邊喘氣,一邊調整情緒。
在外面,他可以倉皇失措,可以愁容滿面,但回了這條巷子卻不行。
魏叔走后,他是魏萊唯一的依靠,要是他慌了,亂了,魏萊該怎么辦?
扶著墻站了一會兒,他攤開報紙,一字一頓地默念標題:
海棠劍宗殞身星海,三百劍閣群龍無主,洗劍閣即將迎來內部勢力洗牌!
他忍不住在心里哀嘆,并非像朱享福和吳狄那般為偶像的逝去而悲傷,而是為自己再度撲朔迷離的前途感到憂慮。
事情原本簡單明朗,魏萊有了奇遇,他也跟著沾光,只需想個法子與楚先生見上一面,就算大功告成。
到時,不敢說榮華富貴應有盡有,至少能讓他和魏萊重獲新生。
然而,從昨晚到現在,他還沒來得及合眼睡上一覺,美夢就已破碎。
海棠劍宗死了。
天下有數的強者,洞虛多年、堪稱半圣的大能,怎么會在和平時期突然隕落?
姜慕白想到了一種可能:海棠劍宗的死,或許與嬴淵有關。
據傳,嬴淵于星海深處渡劫飛升,是靈氣復蘇以來地球首位飛升者。
按說,倘若嬴淵沒有飛升仙界,那他應當是這天地之間的最強者,一個舉世無敵的強者,怎會落得這般田地?
也許,嬴淵是在飛升之際遭到暗算,險死還生,而嬴淵的仇敵害怕報復,于是決定先下手為強。
嬴淵會選擇楚先生作為求助對象,說明他對楚先生有著絕對的信任,假如暗算嬴淵的仇敵也知道這一點,自然要對楚先生痛下殺手。
這個假設合乎邏輯,姜慕白越想越覺得自己可能猜到了事實真相,不禁捏了把冷汗,為自己和魏萊的小命深感擔憂。
能與嬴淵為敵,能夠斬殺楚先生這尊劍道巨擘,那至少得是入圣境的大能啊,要弄死他這個身無法力的凡人,還不跟碾死個螞蟻似的?
不過,螻蟻微渺,不易發現,這就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姜慕白又嘆了一聲,心想,這真是天上掉了個劇毒的餡餅,吃不吃還由不得他選。
一目十行翻看了報紙,他強打精神,走進巷子推門進屋。
屋內陳設簡樸,唯一的家電是吊在客廳天花板的鎢絲燈泡,燈泡亮著,不含暖意的橘黃色光線淋在狹仄的房間里,一會兒亮,一會兒暗。
電燈泡正下方是桌腳墊了紙殼的老舊木桌,魏萊坐在輪椅上,緊挨著桌子,手里捧著一沓紙頁。
那是姜慕白寫的小說,青蓮劍仙。
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姜慕白一直在尋求脫貧脫困的途徑,可他所學的知識在定武這座偏遠邊城派不上用場,于是他將目光瞄向了通俗小說。
結合金古武俠的蕩氣回腸與網絡小說的簡明爽快所創作出的仙俠小說,在這個娛樂匱乏的世界必定大受歡迎,再添上幾篇千古名作,還不讓人拍案叫絕?
出于這一想法,姜慕白利用工作之余的空閑時間開始“創作”,后來魏叔出事,他辭了書局的工作,寫小說賣錢的計劃便擱置了。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吟誦紙上三行詩句后,魏萊擊掌贊嘆。
“好!”
姜慕白愣了片刻,旋即意識到眼前之人并非魏萊。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擔憂和遲疑,控制著魏萊身體的嬴淵輕聲道:“她在休息,嬴某暫借身軀而已,無需擔憂。這首詩是你所作?為何只有三句?”
李白的俠客行里盡是典故,侯嬴、朱亥、信陵君,邯鄲、楊雄、太玄經,在這個世界的歷史里統統沒有,要是原句照搬,只會讓人看得稀里糊涂,要是瞎改一氣,肯定鬧出笑話,所以姜慕白干脆只摘選了這三句,作為小說主角的裝B金句。
這事兒不好解釋,姜慕白搖搖頭,回道:“不是,這是青蓮居士的詩作,我……我無意間聽到,只記得這三句。”
嬴淵點點頭,手指輕撫紙頁,似乎愛不釋手。
青蓮劍仙講述了一位喜愛青蓮的劍俠行俠仗義、鏟奸除惡,最終以劍證道的故事,簡而言之就是仙俠版龍傲天,想想嬴淵大佬的生平,不難理解他對這部稚嫩作品的欣賞。
換作昨晚,姜慕白不介意舔一舔大佬,說不定大佬一高興,欽定他來做地球首位飛升者的傳記作者呢?
但現在,姜慕白沒有這份心情,他站在嬴淵身側咳嗽兩聲,醞釀半晌仍不知該如何開口,干脆遞出手里皺巴巴的報紙。
嬴淵的目光與報紙標題相接觸時,四周陡然靜寂。
姜慕白仿佛一位立在船頭的老練漁夫,尚未目睹海潮交匯,但能通過直覺感受到正在醞釀的不詳風暴。
他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冷哼,緊接著,他感覺鞋底下的地板在嗡嗡震動。
他覺得這屋子像被拋進汪洋大海的獨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