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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無尾猴

  孫府別院一間雅室內,與膝平高的矮桌上置著兩爐寶鼎,火上設有銀葉桂、七月櫻和云母片制成的淺盤盛香。香不及火,因而香風裊裊,自然舒緩,毫無煙火燥氣。

  置身幽室,品聞沉香,本該靜心寧神,但孫家家主卻沉不住氣。

  “沈隊。”孫長運提起三才杯的蓋子,一邊像打磨器具似的輕輕刮擦杯沿,一邊說道,“那姜姓小兒不是傻子,單憑你一封信,真能將他騙去南郊?”

  沈鴻滿臉陶醉地深吸一口香氣,不答反問:“你派了多少人手?”

  “六個行暗鏢的好手,還有兩位從泗水縣請來的秘藏境修士,若那姜姓小兒當真赴約,今日酉正便是他的死期!”孫長運重重放下杯蓋,眼里既有憤恨,也有大仇得報的欣喜。

  沈鴻幽幽地嘆了口氣,說:“謀殺劍閣真傳弟子,這罪名非同小可。定武城我是待不了了,還請孫總鏢把事先約好的報酬給了。”

  孫長運瞇著倒吊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沈隊說笑了,孫某行鏢二十余載,從沒聽說過事情還沒辦成就要支付酬金的說法,這可不合規矩啊。”

  沈鴻似笑非笑地問:“那依孫總鏢的意思,怎么做才叫合乎規矩?”

  “煩請寒舍暫留半日,等那姜姓小兒伏誅,孫某定將酬金悉數奉上,然后親自送沈隊離城。”

  “暫留半日?”

  沈鴻哈哈笑了一聲,突然掀了矮桌,敞開上衣,拍著掛在腰間的一排球形物件問道:“孫總鏢,認得這些寶貝吧?”

  孫長運沉下臉色,一字一頓地答道:“熾火雷。”

  “要留我作客,可想好了?”沈鴻坐回椅子上,翹起二郎腿,頗有些無賴地說,“我從來不按規矩辦事,孫老頭,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如果從你嘴里吐出的下一句話是廢話、假話,那我就扯線拉栓,帶你一起去見閻王。”

  孫長運神色變幻,他想保持強硬,卻不敢拿命去賭。

  與沈鴻相依為命的細犬已在半個多月前死了,如今沈鴻在這世上再沒有半點牽掛。一個在人世間沒有牽掛的獨行客,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想到家業、子女和年方二八的小妾,孫長運泄了氣,他飲了口茶,報出一個諢名:“爛頂甘。”

  “甘泰利?”沈鴻的眼角狠狠抽了兩下。

  “對,他是當年那起血案的主謀。”

  “你,確定?”

  “千真萬確,是爛頂甘醉酒后在聽春苑里親口說的,這事是我無意間得知,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否則也活不到今日。”

  “噢!”沈鴻點起火柴,朝孫長運臉上吹了口煙氣,“倘若消息不實,你就去程老頭那兒訂上六十八口棺材吧。”

  說完,沈鴻起身便走,孫長運臉色陰沉至極,扣在手里的三才杯捏成了幾瓣。

  ………………

  “南郊,八角亭?”

  姜慕白把信紙反復看了幾遍,問:“八角亭是什么地方?”

  吳狄撓撓頭,不太確信地說:“好像是早些年在城郊修的一座觀景亭,怎么問起這個?”

  “我要去趟八角亭,兄弟,幫個忙。”姜慕白把信封塞進吳狄手里,說,“假如兩個時辰內我沒回來,你就拿著這封信去找嚴師兄,請他去找秦長老和令狐主事。”

  吳狄想了想,問:“你怎么不自己去找嚴先生?你是擔心他知道了就不會放你出劍閣?這么說來,你是覺得你去八角亭可能會有危險?”

  姜慕白沉吟不語,吳狄接著說道:“信不過的話還是別去了,同善堂的事情我聽說了,也許這是孫家要對你下手。”

  “不,我必須去。”姜慕白搖搖頭,語氣果決。

  沈鴻在信里寫了句話: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姜慕白在找的東西只有一樣:神識碎片。

  他自認行事謹慎,沒有暴露機密,可以沈鴻的偵查能力,說不定真能查出些眉目。

  事關神識碎片,姜慕白寧愿信其有,不愿信其無。

  吳狄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再勸,收起信封點頭道:“好吧,那你自己小心。”

  “嗯,現在幾時了?”

  姜慕白望了眼窗外,此時天氣陰沉,樓外正院里的日晷失去了計時的作用。

  “喏。”吳狄遞出懷表。

  見表盤指針離“酉”字只差兩個刻度,姜慕白嘖了一聲,說:“得借你的自行車了。”

  “什么?”

  “日月雙輪車。”

  “喔,行。”吳狄拋出鑰匙,“你會騎么?要不我載你過去?”

  “謝了,不用。”

  此行可能會有危險,自然不能帶上吳狄,姜慕白道了聲謝,匆匆出了劍閣,趁著幾近消失的暮色趕往南郊。

  出了主城區后,風突然大了起來,把他短且干凈的劉海吹成了額前的呆毛。

  他微微瞇起眼,抬頭望了眼天,此時天色已暗,厚重鉛云聚集在城郊上空,好似把天都壓得矮了幾分。

  為免淋雨,他用力猛蹬日月雙輪牌自行車的踏板,一路疾馳,總算在酉正前半刻趕到八角亭。

  八角亭雖是觀景亭,且年久失修頂部漏雨,但待在里邊總不至于淋成落湯雞。

  剛在亭子里找到塊還算干凈的地方坐下,外邊嘩啦一下驟降暴雨,不出片刻就把能見度降到二十米內。

  磅礴雨水拍在木構黛瓦頂上,順著一層層瓦片匯成不間斷的流線,澆在地面,激起水花。

  夏季的雷雨總是這么不講道理,說來就來,而且風風火火地來。

  閉目聽雨的姜慕白忽有所感,睜開雙眼,緩緩起身。

  “嗒嗒”

  “嗒嗒”

  “嗒嗒”

  輕重不一的腳步聲從不同方向傳來,八個撐著黑傘的身影止步亭外,將他圍在中央。

  一道明亮閃光乍現于云層,照亮幾張殺氣騰騰的側臉。

  “轟隆——”

  驚雷乍響,黑傘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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