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燈火煌煌的龍津街上，有個洪鐘一般的聲音從隆慶茶樓里傳出。
“昔年有狂客，號爾謫仙人。筆落驚風雨，詩成位鬼神！”
念出兩句定場詩后，董和元猛地拍下驚堂木，接著說道：“古有唐顯達以筆代劍，今有齊朝心畫石作碑，上回咱們講了齊老，今次便講一講詩仙唐顯達。”
“唐煜，字顯達，生于江南水鄉，書畫世家。唐顯達之母，便是寫下晉中論的才女唐昭，而唐顯達之父林逋，本是萬善觀的道士，還俗之后入贅于唐家。”
“那年……”
一個萬善觀的道士，怎么會跟聞名江南數州之地的才女結了姻緣？
董先生將這樣一個引人好奇的噱頭擺在開篇，飲茶的客人們不由得放下了手中茶盞，認真傾聽。
詩仙唐顯達這一生，幾經起落，升騰跌宕，單單是講他那些膾炙人口的詩篇在何時何地、哪般情景里作出，也能講上三天三夜。不過，茶樓里的大多數客人顯然不喜陽春白雪，所以董和元只字不提詩文，而是注重于有關唐顯達的奇聞軼事，講他如何風流、如何狂放、如何在大晉鼎盛之時以謫仙人的姿態游戲人間。
聽眾們沉浸其中，如癡如醉，待到驚堂木再次拍響時，恍恍惚惚地看一眼掛在墻上的終盤，才曉得已過了一個時辰。
董和元匆匆收拾了桌上的道具，沒像往常那樣徑直離開，而是坐到茶樓大堂另一張桌子旁，對獨自坐在桌邊的年輕人笑道：“許久沒有見你了。”
“是呀，一個多月了。”姜慕白感慨一聲，朝著另一側的茶博士招了招手，“上一壺‘云山雅芝’。”
“好嘞！”茶博士眼睛發亮，腳底抹油似的跑去取這茶樓里最為名貴的茶葉。
董和元頗為詫異地看了姜慕白幾眼，從前只點一壺花草茶和一份芙蓉糕的后生，怎么喝起了上千一壺的靈植？
這么仔細一打量，他才看出了姜慕白這身衣服的特殊。
季記代表著定武城最高裁縫水準，一套季記的武服少說也要上萬。
等他收回目光，姜慕白拱手笑道：“董先生，實不相瞞，我今日特意抽空過來，不是來聽您的評書，而是想跟您談個生意。”
“談生意？”董和元微微皺眉，想不出眼前自己與眼前這位年輕后生有什么生意可談，他猶豫片刻，搖頭道，“我去歲已與隆慶掌柜談定了，往后三年都在這兒說書。”
“董先生誤會了，我……”
“來嘍——”
一聲悠長的吆喝，茶博士捧著盤子快步走來，放下茶壺茶碗后笑容滿面地喊道：“云山雅芝，您慢用。”
他特意拔高了嗓門，使大堂里其他客人也聽得清清楚楚，頓時有不少目光投了過來。
姜慕白在他端在手里的空盤子上放了張紙鈔，接著取出一本線裝書遞向董和元。
“董先生誤會了，我不是來挖角兒的，這是我寫的仙俠小說，勞您過目。”
董和元將信將疑，他看了看書，又看了看桌上的雅芝，終究被那香氣給捆住了。
“青蓮劍仙？”他一手端起茶碗，一手翻開書頁，一目十行地讀了起來。
翻過三頁，他便放下茶碗，彎腰俯首，像是要把頭埋到書本里似的。
過了約摸一炷香的功夫，他看到精彩處，忽然喝了彩，隨后抬頭問道：“這是你寫的？”
“是。”姜慕白含笑點頭，“董先生以為如何？”
“妙，妙極！”董和元擊掌稱贊。
“故事寫在紙上，只有識字的人能讀，城里多得是不識字的人，他們錯過這樣一個好故事，豈不可惜？再者，若由您來講這故事，想必更加精彩。”
“你是想把這故事賣給我？”
“不，我把這故事送給您。”
姜慕白狡黠地笑了下，繼續說道：“不過，得請您幫兩個小忙。”
“噢？”
“第一件事兒，這書我自費印刷了一千冊，書局已上架在售，還請董先生往后幾日講講書里的故事，替我廣而告之。”
姜慕白以前在定武書局待了三四個月，這些天利用劍閣真傳弟子的身份，不消多少力氣便找到門路，印了一千冊青蓮劍仙放在書局以幾乎零利潤的價格出售。
壓低售價，是因為他出版小說并不是為了賺錢——這事兒根本不靠譜，畢竟這兒沒有版權保護意識——之所以大費周章，是為了做好鋪墊，以便之后實施下一步計劃。
董和元思量片晌，點頭道：“這倒不難，我明日便講這青蓮劍仙楊平安的故事，還有呢？”
“還有就是，咳咳。”姜慕白干咳兩聲，又取出一本書來，“您再看看這本一世長安”
董和元鄭重接過書本，翻看幾頁后，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這……也是你寫的？”
“是。”姜慕白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這……倒是從沒見過這般，這般……另類的故事。”
“女孩子也愛讀書看故事的。”
姜慕白笑得更加愉悅，正是因為知道這個世界里除去春宮夢之類的小*黃*文，幾乎沒有女頻小說，所以他很有信心能憑這本一世長安引起女*權*斗士雷佩玉的關注。
雷佩玉是止戈派掌門的千金，她的見識與手段必定不同于孫長文，想從她手里拿回神識碎片絕非易事，若姜慕白找上門去，很可能讓自己陷入被動，甚至徹底喪失機會。
因此，他必須設法讓雷佩玉主動來找自己，然后再用“女權紅寶書”爭取談判主導權，待到時機成熟再出手取回神識碎片。
可是，即便動用關系，讓一世長安在書局上架，這樣“離經叛道”的小說也會被書局擺到積灰的角落里，無人問津。
再過一個半月，便是洗劍閣劍術大比，姜慕白沒有多少時間，他必須盡快引起雷佩玉的注意，最好趕在前往鄴都之前拿到她手中的神識碎片。
于是，他想到了董和元。
以董先生的名氣，若是在評書時講一節一世長安，必定激起熱議。
有了話題熱度，便不愁消息傳不到雷佩玉耳中。
等雷家千金入了坑，卻發現這書有前文沒后果、只管挖坑不管埋時，她一定會想方設法找到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