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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長安侯夫人的煩心事

  大黃氏進來的突然,蘇昭寧手中的窗戶撐桿還未來得及放下。因此她俯身的時候,撐桿正好壓住了自己的手指。可蘇昭寧卻強忍著不適,沒有做出其他動作。

  面對盛怒之人,少做便能少錯些。

  侯夫人大黃氏此時確實看什么都不順眼。她盯著蘇昭寧的側臉,半晌沒有說話。

  二房、死了親娘的嫡長女。這是蘇昭寧的身份。

  換了幾息呼吸,大黃氏終于平靜了心境。她伸出手,親自扶了蘇昭寧起來,道:“寧兒受委屈了。”

  蘇昭寧手指一顫,將忐忑盡數吞入肚中。這可是從來不曾有過的客氣。

  大黃氏拉了蘇昭寧的手,想往旁走。奈何這雜物間實在空間有限,兩個人站在其中,轉身都不寬足。

  于是她收回視線,問蘇昭寧道:“寧兒今年多大了?”

  蘇昭寧暫猜不透大黃氏的心事,每句話都答得斟酌謹慎:“回大伯母,寧兒十六了。”

  “都及笄一年了啊。”大黃氏目光重新聚集在蘇昭寧的臉上,心中頓時就有了主意,她徑直拋出利益的誘餌,“伯母現下有個煩心事,寧兒若是辦好了……即便你母親疏忽了,伯母也會替你做主,讓你能風風光光嫁個好人家。”

  大黃氏不認為長安侯府還有什么是值得蘇昭寧留戀的。一個苛刻的繼母,一個重男輕女的父親。

  嫁個好人家,這才是跳出火坑最徹底的方式。

  “伯母待昭寧寬厚,為伯母解憂,是昭寧的本分。”蘇昭寧極快地應承了下來。

  她并不像大黃氏猜想的那樣,期待盡早出嫁。她只想留在侯府,好好護著她的嫡妹蘇穎穎。

  可無論是外嫁還是留府,比小黃氏更不能得罪的,無疑就是面前的長安侯夫人大黃氏。

  大黃氏面色稍霽,指點蘇昭寧道:“你祖母疼惜后輩,想親自教養三姑娘珍宜。可今日你也都聽到了,珍宜才認祖歸宗,我擔心她侍奉不好你祖母。你覺得此事要如何解決呢?”

  “伯母孝順祖母,又疼惜子女。珍宜妹妹若能留在伯母身邊,自是最好的。”蘇昭寧聽大黃氏稱呼對方為三姑娘,便知道這位新入府的長安侯嫡女是比自己小了。女兒家的年紀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位兄弟,這恐怕才是侯夫人大黃氏的心病源頭。

  總之這兩人一母同胞,蘇珍宜被握到了大黃氏手中,大黃氏心病就能稍愈。

  蘇昭寧的話果然取悅了大黃氏。只聽她立刻贊許道:“寧兒一貫就是個懂事的。若是你陪伴在老祖宗身邊,我便不會有這般擔心了。”

  蘇昭寧卻并不相信,她恭順地答道:“昭寧愚鈍,不敢勞累祖母。大姐姐聰慧純孝,若是大姐姐陪伴在祖母身邊,想來祖母定是心寬情愉的。”

  前一句話似乎說到了大黃氏的心里,她對蘇昭寧的審視之色淡了一些。不過后一句,則未能讓蘇昭寧揣摩出喜好。大黃氏話鋒一轉,無意在親生嫡女蘇柔嘉身上有所逗留。

  臘月二十三是送灶神的日子。往日的長安侯府除了張羅出一大桌的山珍海味,侯老夫人也會親自下廚做個家鄉小吃以獻灶神。

  桂花定勝糕是杭州的傳統點心之一,上好的糯米夾雜曬干的桂花,做出花卉、蟲魚等各種形狀。輕咬下去,軟糯的糕點里有著桂花的香味,口齒留香。

  蘇昭寧準備就在這件事上下手。

  “連嬤嬤,我來幫您吧。”蘇昭寧走進主院側廂房中,侯老夫人身邊的連嬤嬤一如往年,正親自在一大盤竹簸箕的干桂花中挑出變黑的扔掉。

  蘇昭寧目光從大竹簸箕旁的五個白底粉花陶瓷罐子上掠過,徑直蹲在了劉嬤嬤的身邊。

  她把竹簸箕往自己這邊挪了挪,伸手扶了連嬤嬤起來,說道:“連嬤嬤,您一年到頭也沒個歇息。這等我力所能及的事,就讓我來做吧。您在旁看著,若有個什么不妥,您及時指點就是。”

  雙鬢微白的連嬤嬤捶了下后腰,虛扶著蘇昭寧的手,坐回了椅子上。

  她是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長安侯府熬到了老嬤嬤的位置。在主仆身份上,連嬤嬤并不像下面的丫鬟小廝那樣糊涂。但蘇昭寧這樣恭敬的態度,她依然受了下來。

  堂堂二房的嫡小姐,活得連三房的庶女也不如。嫡親的父親都不心疼,她們這些下人們又能怎么樣呢。

  更何況受了這尊敬,自己也總歸在侯老夫人面前偶提及二姑娘。連嬤嬤自認已是仁至義盡了。

  此時的她,坐在扇形扶手椅子上,看著蘇昭寧坐在她先前坐的小矮墩上仔細挑選著干桂花。

  五罐干桂花,四房姑娘不按人數,而是按照院子一房一罐。最好的那一罐自然是送到老夫人院中的。前幾年四老爺沒有返京,四房的干桂花便沒有單獨撿出來。

  今年,其實依舊只有三房人在京中,只不過長房的珍宜姑娘卻養在了老夫人跟前。

  這多出來的一罐,便是給珍宜姑娘的。

  連嬤嬤望向認真挑選干桂花的蘇昭寧。即便是多出了一個瓷罐,也不見她出聲詢問。

  倒是個心性沉穩的。連嬤嬤心中評價道。

  再沉穩,命卻有些不好。就連外面來的三姑娘也不如。

  這話,連嬤嬤不敢說出口,心里卻不忌憚地想。長安侯府上下,誰又不是這樣想的呢?

  “連嬤嬤,您瞧瞧,就這樣分開裝進罐子里如何?”蘇昭寧已經把干桂花均勻地分為了五份放在竹簸箕中。

  乍看之下,似乎只有最左邊的這一堆干桂花成色最好。但連嬤嬤細細瞧去,便發現了端倪。

  做桂花定勝糕是長安侯府老侯爺在世時就有的慣例。因此連嬤嬤也替侯老夫人挑選了這好幾十年的干桂花。她不過是稍用心些一看,就發現了居中的兩沓干桂花成色雖遜于最左這沓,卻好過右邊的另兩沓。

  二夫人親生的四姑娘事事都喜模仿著侯夫人所生的大姑娘。這干桂花長房、二房的成色同樣好,也就免了選干桂花的二姑娘被四姑娘為難。只是如今府上卻還有一位地位也不輕的三姑娘。

  也罷,自己不提,誰又能知道這干桂花好壞呢?連嬤嬤想著蘇昭寧對自己的恭敬態度,便決定賣了這個面子。

  她說道:“二姑娘等下就直接捧了第三罐回去吧。大姑娘那和五姑娘那,我分別遣人送過去。”

  一罐罐的干桂花分開送了,三姑娘也不至于再找齊去對比成色。

  蘇昭寧沒有想到連嬤嬤誤會了自己的想法,忙答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想要第幾罐?”連嬤嬤品出蘇昭寧話中的拒絕之意來。

  莫非她還想選第二罐?第二罐和第三罐成色上,似乎沒有差別。

  連嬤嬤又仔細望了眼已經裝好的前三罐,除了第一罐明顯完美無缺,第二、三罐真是不相伯仲。

  再要仔細對比,也就是第二罐似乎比第三罐略微多了一些……

  連嬤嬤正想著,蘇昭寧解釋的話卻從耳畔傳來。

  “嬤嬤要是方便,就讓我捧了第五罐回去如何?”蘇昭寧此時已經裝好了第四罐干桂花,第五罐也裝了一半。

  連嬤嬤看向那白瓷罐中已裝好一半的干桂花,花朵半殘半缺,實在不是上品。

  再看向仍在竹簸箕中的另一半,雖比墊底的這些略好些,但比前三罐,實在差了太遠。

  “二姑娘想好了?”連嬤嬤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蘇昭寧一邊把剩下的干桂花盡數裝入瓷罐中,一邊點頭答道:“就是這罐。我想帶這罐回去。”

  將第五罐裝好后,蘇昭寧又捧了它到連嬤嬤面前,主動說道:“嬤嬤你看。”

  連嬤嬤此時已經瞧出第五罐干桂花的可取之處了。

  唯有第五罐分量最多。

  但她方才瞧得清楚,這第五罐也就上面的干桂花堪堪能看,下面的簡直是留之無用、棄之可惜的雞肋。

  “穎穎已經六歲了,我想讓她也做盤桂花定勝糕奉給祖母。”蘇昭寧并不避忌連嬤嬤,將自己的想法說給對方聽。

  連嬤嬤卻并不認為這點可取之處適用于蘇昭寧。她道:“府上規矩,除了老祖宗親做的,姑娘們無論幾個,都只取一盤同奉于灶前。七姑娘年紀太小……”

  連嬤嬤話沒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為了這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勝率,而選了一罐明顯要開罪四姑娘的干桂花回去,二姑娘這是得不償失。

  以連嬤嬤的身份,話能提點到這樣已是十分不容易。

  蘇昭寧眼角微濕,感激地答道:“我也明白穎穎做的不可能被挑中到灶前。只是今年寒冬格外漫長,她身子又素來不好。我只求那分慈愛能庇佑穎穎安穩度過這個冬天。”

  連嬤嬤嘆了一口氣,不再相勸。十六歲的二姑娘在二夫人手下都過得十分艱難,更何況才六歲的七姑娘。

  不過上了年紀的人總有些心軟。因了這分心軟,故而親自捧干桂花給侯老夫人的時候,連嬤嬤就刻意提了一句。

  “今年七姑娘也在學著做定勝糕呢,說是要幫著老祖宗一起在灶王爺面前討福。”

  侯老夫人笑著看了眼面前的三罐干桂花,贊道:“都是懂事的孩子。把柔嘉的送過去吧,珍宜的就留在我這。我親自教她。”

  “祖母要教我什么?”內間和外間的珠簾被掀起,侯府新歸來的三姑娘蘇珍宜滿面笑容地走了進來。她的目光從長案幾上的三罐干桂花上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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